红一、四方面军会师前夕,蒋介石根据一、四方面军行动的去向,作出两军“急图合股川西”,“不外横窜康、青,北向甘、陕两途”的判断。因而以胡宗南部二十七个团,布防于松潘至平武一线,扼四方面军北进;另以刘湘、孙震、李家钰等部九十余团,固守江油、汶川、灌县一线;以杨森、邓锡侯部五十余团至名山、芦山、雅安、荥经一线,防四方面军东出;以刘文辉、李抱冰、薛岳等部,自南而北推进,追堵一方面军,并策应氓江东岸;以甘、青两省的马家军、防四方面军西出青海。蒋介石积极调动各部兵力,对一、四方面军形成分割包围之势,企图压迫两军在川西地域而消灭之。
四方面军处于北面的四军及三十军一部,在松潘以南的镇江关、松平沟地区,与胡宗南部对峙;东面的四军、三十一军各一部,在汶川、观音梁子、千佛山、土地梁、北川、片口一线,与川军对峙。敌人不断向四方面军进攻,激战一直不停。四方面军另以一部主力南下接应中央红军,一部兵力在茂县、理番、汶川一带发动群众,筹集粮食、物资。由于前线的兵力有限,只好暂取守势。
对于战略发展方向问题,两军会师前夜,四方面军总部虽然没有讨论过,但张国焘已经有所考虑。当四方面军刚进入川西北地区,张国焘就忙着成立“苏维埃西北联邦政府”、“西北特委”。张国焘本人任联邦政府主席。出布告、写条例、发指示,建立各级地方人民政府,忙得不亦乐乎。给人的印象,似乎要铺开摊子,在这一带立脚生根,开创新的根据地。但张国焘又考虑到川西北山大地广,人稀粮少,地瘠民贫,物产匮乏,不适合大部队久驻。而这一带又是少数民族聚居地区,历史上形成的民族隔阂不易消除,红军偶至这里,时有摩擦,还动过刀枪,要建立根据地,也属不易。徐向前曾与李先念交换过意见,认为还是原来的川陕甘的计划好。如果一方面军上来,以两军的力量,北上消灭胡宗南一部分主力,不成问题,这样就可争取在川陕甘边创建根据地,再与四方面军西行后留在通南巴的游击队取得联系,另图发展,似为上策。而张国焘对目前四方面军的战略发展,则举棋不定,有时想立足川西北不走;有时则想北取陕、甘;有时又欲折转川西南边,苦苦运筹,徘徊犹豫,终拿不出一个成熟的方案来,心想等两军会合后再说。这时张国焘与四方面军高级将领们的心态是焦急与等待。
就在中央红军前卫部队抵达懋功与四方面军会师的这一天,1935年6月16日中央和军委致电四方面军,提出两军会合后的总方针是:占领川陕甘三省,建立三省苏维埃政权,并于适当时期以一部乓力组织远征军,占领新疆。目前的行动计划是一、四方面军主力,“均宜至岷江以东,对于即将到来的敌人新的大举进攻给以坚决的打破,向着岷、嘉两江之间发展。”如发展受到限制时,则以陕、甘各一部为战略机动地区。坚决地巩固茂县、北川、威州在红军手中,并击破胡宗南之南进,是这一计划的枢纽。并且指出,以懋功为中心的地区,均为深山穷谷,人口稀少,给养困难。至于西康,情形更差。邛崃山脉地区,只能用小部队活动。红军主力出这些地区,均非良策。如敌人完成封锁计划,则将使红军北出机动,极端困难。中央的初步打算是以夺取岷江和嘉陵江上游的中间地区为立足点,伺机向甘南与陕南发展。
张国焘在茂县接到中央和军委指示,只和陈昌浩商量了一下,便于次日复电中央,表示同意向川陕甘发展,但认为东出北川和北打松潘,地形与敌情均极不利,因而主张一方面军沿金川地区北进占领阿坝,四方面军则从茂县、理番北上进占松潘以西,然后两军去青海、甘肃,以一部组成远征军占领新疆,至力觅机东向陕西发展。为解决给养困难,隐避作战企图,暂时可南下先取岷江以西的夭全、芦山、名山、雅安地区。
张国焘的这一计划,显然与中央的方针有别。
在张国焘复电中央和军委的第二天,中央再次致电张国焘,指出“目前形势须集中主力首先突破平武,以为北向转移枢纽。其已过理番的部队,速经马塘绕攻松潘,力求得手。否则兄我如此大部队经阿坝与草原游牧区域入甘、青,将绝大困难,甚至不可能。向雅、名、邛、大南出,即一时得手,亦少继进前途。因此力攻平武、松潘,是此时主要一着,望即下决心为要。”
显然,中央的来电对张国焘提出的战略方针持有异议,指出张国焘为执行自己的计划,于红军的发展不利。
在中央致电张国焘的次日,川敌猛攻北川县城,四方面军弃城撤至笔架山、神仙场一线,继续凭险阻敌。南面的一方面军,亦被杨森部压迫,撤离宝兴,形势紧迫。翌日,中央复致电张国焘,强调力争红军主力出东北,实现川陕甘计划;如绝无办法,暂时只好向川西南发展。要求四方面军速向懋功开进,两军集中20个团以上的兵力,突击雅、名、邛、大地区,迅速打开战局。由于这一行动关系全局,事关重大,中央急电张国焘立即赴懋功面商。于是张国焘不得不离开茂县总部,带着黄超及十余骑卫士,走了3天多时间,来到懋功与毛泽东等人会晤。
但张国焘在抚边与毛泽东等人见面后,久经患难,双方互诉一番别离之情,披肝沥胆,一阵赤诚的欢欣,大家都未谈及当前的战略方针。因为这是一个十分重大而棘手的问题,需开会解决。
张国焘到懋功休息数日,分别到两军驻地查看了一下部队的情况,深感中央红军长途转战至此,消耗损失甚大,亟待休整与补充。而四方面军撤离川陕苏区以来,虽频频与敌人作战,但损失不及中央红军大。他暗暗为四方面军比一方面军优越而庆幸。这几日,他又拜访了中央的几个要人,向他们打探中央及一方面军的一些情况。
张国焘来懋功与毛泽东会晤之前,中央已知张国焘对军委的战略方针持有异议。电报频传,羽书交驰,不得而决,以致通知他亲赴懋功开会解决。6月26日,中央不得不在懋功以北的两河口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研讨会师后的战略方针,共商大计。
开会的地方是一所两进院落的喇嘛庙。四周有高高的围墙,第一道院落的大门外,有一道影壁。整个院落的房屋,均系木柱木板装嵌,开间很大。警卫部队驻第一进院落,会议则在第二进院落后面的屋子里举行。
因为是政治局会议,自然是由在党中央负总责的洛甫主持。等开会的人到齐后,他拿着一份讲话提纲站起来对大家说:
“同志们,野战军同四方面军的会合,是中国工农红军的伟大胜利。这一会合,不但在数量上,而且在质量上,大大加强了我们同敌人作战的力量,便利于我们更大规模的消灭敌人。由于我们的会合,大大的提高了全体红军指战员与政治工作人员的战斗情绪,胜利的信心;使两大主力在过去长期革命战争中所取得的丰富经验,得到了相互的交换与总结;使过去在两个战线上分开的两大主力,现在完全放到党中央与军委的统一指挥之下。
“这一会台虽是在松潘等县,地形上不利于作战,物质给养上非常困难,但正是这一地区,使我们能够利用地形,箝制追击与进攻我们的敌人,使蒋介石刘湘一切阻止我们会合的企图归于失败。使野战军得到整理休息的机会,我们在川陕甘建立新的苏区根据地,就有可能实现这一战略方针。这就大大的缩短了我们野战军从无后方的大规模的游击战,转到有后方的运动战的时间。
“红军主力不利于长久的停留在这一地区,在这一地区建立苏区根据地,显然也是不利的。因为这种不良的地形,使我们不能以大踏步的进退,去求得在运动战中大量消灭敌人。这种地形,是便利于我们箝制敌人,但同时也便利于敌人封锁我们。给养的困难,在这一地区内是不容易解决的,并且在我们的西北与西南,则是广漠无际的青海草原与西康,很难成为我们后退的依托。
“现在,敌人正在使用全力,力图把我们封锁在这一地区。杨森、邓锡侯的部队,正在从南面建筑工事,逐步推进。东南,刘湘、孙震、李家钰等部队,正在完全封锁岷江以及威州到北川以南的地区。胡宗南指挥二十七个团的兵力,盘踞在平武松潘一线,而蒋介石的主力,也正在川军的后面集结待机。在我们的西面的西康与丹巴一线,刘文辉、李抱冰也集中了约15个团的兵力,防止我们向西康发展。综合起来判断,蒋介石封锁我们在这一地区内的企图,是十分明显不过的。
“同志们,我们不能长久的停留在这一地区。今天请大家来,就是要好好的研究一下目前的战略方针,朝有利于野战军与四方面军的发展来考虑。下面,请总政委周恩来同志代表中共中央和军委作目前战略方针的报告,然后大家再讨论,发表意见。”
洛甫的这段开场白,是有准备的。他在开会前两天,就在懋功认真分析研究了当前敌我双方的态势,为了解决会师后的战略方针,曾写下《夺取松潘,赤化川陕甘》一文,由中国工农红军第一军团政治部印发向部队宣传。刚才讲的,基本是这篇文章的前半部分。
张国焘听了洛甫的讲话,心想,过去一直认为洛甫是个书生,肚内马列主义的东西倒装了不少,但军事方面的事,知之甚少。今天,当着大家,竟大言不惭地谈起战略方面的问题来了,不简单!说明过去对洛甫的认识有片面的地方。但他隐隐感到不快的是,洛甫开场白里讲的,明显不同意他对目前战略方针的看法,还影射了数日前他给中央电报里提出的问题。他在心里说:洛甫表面看起来温良谦让,是一个谦谦君子,但实质上思想却很敏锐,看问题尖锐,讲起话来也不躲躲闪闪,态度鲜明。
洛甫点了周恩来的名,周恩来代表中央与军委回顾了一方面军离开中央苏区以来,战略方针的几度变化之后,着重讲了目前两军会师后的战略方针、战略行动与战争指挥三个问题。他说:
“四方面军决定西去懋功,再转到西康,一方面军决定到岷江东岸,两个方面军的战略方针是不同的,应在什么地方建立苏区呢?这是当前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建立苏区的条件中央和军委认为应该是,第一,便利于我们作战,现在一、四方面军会合了,建立根据地的地区应该比较大,以便于机动。松潘、理番、懋功地区虽然大,但多是狭路,敌人容易封锁我们,使我们不易反攻。敌人正企图在这些地方逼死我们。第二,群众条件,要人口较多,有利于红军本身的发展,便于我们做好扩红的工作。但是,松潘、理番、懋功、汶川、抚边一带,据我们初步调查,人口只有20万左右,其中少数民族还占多数。第三,经济条件,应是能解决军队供给的地方。而这一带粮食奇缺,牛羊有限,解决我们的穿衣都成问题,军事上的补充更困难。因此,在岷江两岸的懋、松、理地区,是不利于建立根据地的。长久陷在这里,没有前途。我们新的战略方针应是集中主力向北进攻,在川陕甘建立根据地。
“至于谈到战略行动问题,目前一、四方面军的战略行动向南发展不利,向东过岷江对我亦不利,因敌在东岸有130多个团;向西北是广大草原。现只有转向甘肃,向氓山山脉以北,背向西,争取这一地域。这里道路比较多,人口多,山少。在这些地方,我们可以开展运动战消灭敌人。可向陕西还击敌人,再向北行动,背向西发展,南可以以青海南部作依靠。四川方面,现有地区可以成为游击区。得到的地方,是否再扩大,到时再决定。我们现在是反攻,是无后方的运动战,我们要勇猛果敢,巧妙机动,毫不迟疑地打击敌人。消灭蒋介石的主力,是我们的任务。现在,我们战略转移的具体要求是:第一、向松潘同胡宗南作战,向松北转移,行动要迅速。第二,要高度机动。现在敌人已先我部署,因此我们要高度机动,使敌人对我们的估计发生动摇,让他们的部署赶不上我们。我们不要被敌牵制,不要因此妨碍我们的机动。第三、要坚决统一意志。两个方面军部队大,要特别坚决的统一指挥,如遇到困难,也要统一意志来克服。
“关于战争指挥问题,我想简单讲三点:一是应集中统一,指挥权要集中军委,二是为使作战更有力量,须组成左中右三个纵队。三是要实现战略计划,须有政治的保证,当前的一些困难,须从政治工作的加强来克服。”
周恩来最后说:“同志们,我就讲这些意见,供大家研究,不对的地方,欢迎大家批评。”
周恩来的报告结束后,洛甫用严肃的目光扫视了一下会场说:
“针对恩来同志的报告,请同志们发言。”
张国焘对洛甫说:
“我讲讲。”
洛甫转对大家说:
“现在请国焘同志发言,大家注意听。”
张国焘操着一口江西话说:
“我首先向中央和诸位报告一下四方面军的情况。四方面军于3月28日开始强渡嘉陵江,然后进行了彰明、中坝战役。3月末攻克剑阁,进占阆中,接着克南部。当时面对的敌人是邓锡侯部三个旅和军部所属部队,他们布防于梓潼、魏城、中坝、绵阳一带。4月10日,我军占梓潼,派一部进入绵阳县境。敌人误以为红军将攻取成都,而我军却强渡涪江,包围了江油县城武都镇,接着克中坝,占彰明。另一路军则袭占青溪,继而克平武。敌军大败,邓锡侯几乎被生擒。敌人为防止四方面军在嘉陵江与涪江之间建立根据地,组织了对江油、中坝地区红军的围攻。刘湘主力王缵绪部为右路纵队,邓锡侯、孙震两军各一部为左路纵队、胡宗南则南下青川、平武配合。当时我军的处境有些不利。于是便于5月先后撤出彰明、中坝、青川、平武等地,向岷江地区西进,攻下茂县。接着兵分三路,一路北上松潘,一路西北上黑水,一路南下威州。此时得知中共中央与中央红军已渡过大渡河的消息,四方面军总指挥部即令三十军政委李先念率三十军的八十八师和九军的二十五、二十七师各一部,迅速策应中央红军北上。兵分两路,一路克理番,一路从汶川向卧龙方向前进。6月初,攻克两河口,懋功,歼灭邓锡侯部两个营和地方武装近千人,继而占领南部要镇达维,同中央红军会师。
“以上就是四方面军撤离川陕苏区、西渡嘉陵江,策应中央红军,最后与中央红军会合的简略情况。两军会合后的战略方针,恩来同志刚才已经谈得很多,本人同意政治局关于在川陕甘建立根据地的决定。但是,目前接近我们的敌人主要是胡宗南与刘湘,其他都是配角。如果我们的战略方针是向南,向成都方向进攻,这些敌人是不成问题的。向东发展,我们要受地势所限制;向西边发展,要越过茫茫草地,一片泽国,如果过冬没有帐篷,部队无法生存。现在松潘以北的情况,还没调查清楚,估计胡宗南至少有15到20个团的兵力牵制我们,我们也要集中20个团在松潘地区对付胡宗南,不然会吃亏。如果我们要向甘南发展,一定要打下胡宗南的几个团,才能站稳。两大主力红军会合以后,力量增强了,指挥统一了,经验增加了,但另一方面,敌人也不会让我们很容易占领大的区域。”
接着彭德怀、林彪、博古相继发言,均赞同周恩来对当前所处的环境与敌情的分析,以及一、四方面军会合以后要继续北进,歼灭敌人,建立川陕甘根据地的战略方针。
毛泽东在博古发言之后说:
“恩来报告及国焘等人的发言,我同意。下面我想着重讲五个问题,即建立根据地问题,战争性质的问题,高度机动的问题,集中兵力的问题,统一指挥的问题。
“关于根据地的问题,现在要用全力放在川陕甘这一地区,这样可以把苏区放在更加巩固的基础上。国焘同志准备去打成都,这个计划我看应该放一放,向四方面军做好解释工作。我们的战争性质不是决战防御,不是跑,而是进攻,根据地是依靠进攻去创造的。为了实现这一战略方针,必须坚决反对避免战争的退却逃跑,以及保守偷安停止不动的倾向。这些右倾机会主义的动摇,是目前创造新苏区的斗争中的主要危险,为使我们更好地向甘南发展,部队必须高度机动,以游击战或带游击性的运动战去应付敌人,要保持红军游击战的传统,不能跟敌人硬拼,我还是那句老话,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我们不是已经走了好几千里了嘛,搞不好已经上了万里,你强大,让你一下嘛,忍耐着点。目前,我们主要是集中兵力去进攻松潘,打开北进通道,迅速打破胡敌向前。今天决定,明天即须行动。因为等到天冷了,解决皮衣困难,国焘同志说,如攻松潘,要集中20个团是对的。应力争在6月突破,虽然那里要经过草地。而我们现在所处的地区条件太差,后退不利,现在就是要力争经过松潘到川陕甘去建立根据地,实现我们的战略方针。要完成我们的计划,必须统一指挥,这是个不言而喻的问题。相信一、四方面军在中央的统一领导下,统一指挥下,为实现自己奋斗的目标,做出优异的成绩。”
毛泽东发言之后,又有王稼祥、邓发、朱德、刘伯承、聂荣臻、凯丰、刘少奇、洛甫等人相继发言,都表示同意周恩来钓报告和他提出的北进的战略方针。最后,周恩来根据大家讨论的意见,作了总结。
开完会,张国焘回到住处,在与参谋长黄超共进午餐时,黄超拿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红星报》递给他看。张国焘接过来看到第一版上刊登有一篇《列宁论联邦》的文章,署名是凯丰。他指着文章问黄超:
“你看过没有?说些啥?”
黄超不动声色他说:
“张主席,你看看再说。”
张国焘简单浏览了一遍,脸红筋涨地大声说:
“嗬!我一到懋功,中央就唆使人写文章反对我,看来是有预谋的哟。”接着将竹筷朝桌上一拍:“列宁反‘欧洲联邦’,是认为在资本主义的基础上面,建立联邦是不正确的嘛,列宁也并未根本反对联邦制。我们成立的西北联邦政府,主要是承认西北少数民族的自治政府为联邦的一员嘛。中共第二次代表大会的宣言里,不也提出过中华联邦共和国的口号吗?这怎么能同列宁反对欧洲联邦相提并论?”
黄超看张国焘生气了,“劝慰”道:
“张主席,把饭吃了再说,中央的同志怎么能随意批评我们四方面军的领导人哩,不像话。”
张国焘余怒未息他说:
“中央的留俄人物,就会生硬地拿着列宁的教条来打人。我们的西北联邦政府,有哪点违反列宁主义?有哪点违反中共的苏维埃路线?居然无中生有说我搞西北联邦政府,是否定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生性多疑的张国焘,认为这不是一件平常的小事,一定是中央在他未到抚边之前,就策划好的一场“反张国焘的机会主义”的斗争。凯丰,只不过是一个马前卒而已。这篇文章也不过是在两军会师表面欢乐融洽的空气里,升起的一颗信号弹,他仿佛闻到了一点火药的味道。他气得只吃了一碗饭,便停箸急匆匆离开用餐的地方。
黄超紧跟在张国焘的身后边走边说:
“张主席,这张报纸,是一方面军的一个干部私自交给我的。中共中央在两三天前就印发了,规定只发给一方面军的干部看,不给四方面军的干部看。”
“噢!有这等事!怎么将一、四方面军分别对待?这是小组织活动,是违反组织原则的。中央越搞越不像话了。”张国焘气冲冲他说着,不安到了极点。
张国焘回到下榻地方,刊登《列宁论联邦》这张《红星报》,像一幅巨大的阴影,罩在他沉郁的心上,怎么也不能拂去。路上黄超的话,又在这浓重的阴影里,猛抽了他一鞭。他心烦意乱,莫可名状,正在这时,洛甫一脚迈进他的屋来。
张国焘勉强和洛甫打了一下招呼,随即将报纸递给洛甫:
“总书记,我正准备找你呢!你先看看这张报纸再说。”
洛甫接过报纸,看了一下文章的标题,偏着头微笑着说:
“怎么啦,有意见?”
张国焘劈头劈脑他说:
“《红星报》发表凯丰这篇文章,其用意是不是要展开对西北联邦政府的辩论?如果是这个意思,那我就准备做篇文章答辩。”
洛甫看张国焘说话的势头不对,当即说:
“凯丰所引列宁的话,没错。”
张国焘辩护说:
“问题不在列宁的话错与不错,凯丰的文章,并未提到西北少数民族,也没有确切表示赞成民族自治,更没有承认少数民族可以组织单独的政府,他只是不顾实际情况,生搬硬套的引用列宁的话,来反对少数民族与汉族组织联邦政府的权利。”
洛甫说:
“国际的指示,要我们建立苏维埃政府,如果在中共领导下,又出现一个联邦政府,似与中共中央的总路线不符。”
张国焘不以为然地说:
“要从实际情况出发嘛,怎么生搬硬套国际的教条来束缚我们。一方面军离开江西以后,中华苏维埃中央政府,事实上已经不能行使职权。现在,我们根据实际需要组织的西北联邦政府,将来,在中华苏维埃中央政府能行使职权的时候,仍是它的一部分。”
洛甫一边注意听着,一边暗暗佩服张国焘的诡辩之才。
张国焘不等洛甫回话,接着又讲:
“这篇文章,是不是根据中央的决定写的?如果是,为什么不等我们到了抚边,让我有机会参加讨论之后,再行发表?又为什么我已到了此地20小时,还不拿一份给我看?难道在中央机关报上,可以随便公开批评一个政治局委员的政治主张?通常是在一位政治局委员不服从多数决定,坚持自己的错误见解时,才会有这样的事。我已在今天上午的会上,公开提到西北联邦政府这个问题,但与会的政治局委员,并无一入发表批评的意见。现在却在报上公开登出反驳我的文章来,我不知道中央为什么要这样做?”
张国焘“义正词严”地当着中共中央第一把手的面,指责了一通,感到快意。他痛快淋漓地发泄了胸中的“积愤”。
洛甫心想,一、四方面军刚刚会师,目前的形势还相当严峻,两军应加强团结,一致行动。此时,不宜讨论这些容易引起争执的问题。于是用一种劝慰的口气对张国焘说:
“四方面军英勇奋斗的事迹,很值得中央红军学习,这次又竭诚拥护同中央红军会师。国焘兄领导四方面军有方,成绩斐然。我一看见四方面军,就感到是一支强壮的部队,非常高兴。中央哪里会随便批评一个政治局委员呢?凯丰同志的文章,是他个人的意见,今后还可以探讨嘛。”
张国焘一听,洛甫称许他及四方面军,扭曲的心态,仿佛得到了一点平衡。但他内心深处还有一点不满意的是,洛甫还没以中央的名义正式褒扬他与四方面军,如果是那样,他的气可能会全消了。
第二天,一军团政治委员聂荣臻与三军团的军团长彭德怀突然接到张国焘的邀请,请他们二位吃饭。
聂荣臻、彭德怀应邀来到张国焘的住处。张国焘显得非常热情地握住聂荣臻的手说:
“聂政委,我们还是南昌暴动时见过面,那时你在起义军第十一军当党代表,潮汕失败后,我潜逃上海,你转赴香港,一晃就8年啦,想不到今天在这里,我们又重见,难得!”接着赶快握住彭德怀的手说:
“彭军团长,你的大名,我早有所闻,很早就知道你,但一直没有机会见面。今天得见,分外高兴。”
聂荣臻说:
“张主席,南昌暴动那阵,你是中央特派员,多在起义军指挥部,我当时在军中,因战事突发,我们也只匆匆一面。”
张国焘点点头,然后对聂荣臻、彭德怀二人说:
“你们太辛苦,很疲劳,今天略备小酌,以示慰劳。林彪与聂政委率领的一军团,同彭军团长、尚昆同志率领的第三军团,是一方面军的主力,开路先锋,西征以来,立了大功喽!林彪与尚昆,今天因执行军务,不在这里,不然,请他们一道来聊聊。”
接着,张国焘请聂荣臻、彭德怀入座,陪客有参谋长黄超。
张国焘准备的这台筵席十分丰盛,除了当地的特产牛羊肉外,还有一些猪肉炒菜。饭食除青稞外,还有几个白面馍馍。聂荣臻、彭德怀有好久没有看见白面馍馍了,心想,张国焘的饮食标准真不低哩!也可能是特意为他们准备的,以示一份“厚爱”。
张国焘打开一瓶土陶瓶子的五粮液酒,屋里立刻散发出一阵喷香。张国焘笑容满面地给聂荣臻、彭德怀二人各斟了一杯酒,然后又给自己与黄超的杯子斟满了酒。
聂荣臻拿起五粮液酒瓶端详着对张国焘说:
“这是我们四川的好酒,听说从明代万历年间就开始生产,已经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你从哪里弄来的?”
张国焘笑笑:
“在江油县打土豪搞到的,就剩这一瓶了,舍不得喝,留作会师喝。那天,在抚边迎接朱毛等人共进晚餐时,我都没有拿出来,今天特意拿出来招待二位将军。”
彭德怀似笑非笑地看了聂荣臻一眼。
张国焘端起酒杯:
“请!二位西征大将请!薄酒一杯,不成敬意,聊备小酌,算是洗尘。”
聂荣臻呷了一口酒,微笑着说:
“张主席也太客气了,今天准备这么多好菜招待我们,美酒佳肴,感谢你的一片盛情。”
“没有什么,大家随便喝喝,聊聊。”张国焘摆摆头。停了一会,又接着说道:
“年初,中央在贵州遵义召集的会议,你们二位都是参加了的,我们是在宁强地区接到中共中央的来电才知道的。来电说,中央政治局增选毛泽东为常委,看来,以后便是毛泽东主其事了。”
聂荣臻和彭德怀点点头。
张国焘边进食边说:
“中共中央给我们的来电还说,中共苏维埃的政治路线是正确的,只有军事路线犯了错误。我不明白,政治路线如果正确,中央就不致于被蒋介石逼出苏区,正确的政治路线下又产生了一条错误的军事路线,不知二位作何解释?”
彭德怀在一旁感到纳闷,心想张国焘今天请他们吃饭,讲这些是什么用意?说实在的,一下他也说不清楚这个问题。但那次会议,对当时错误的军事路线的批评,基本上是一致的,这点,他记得非常清楚,于是说道:
“那时的军事路线错了,大家都有同感,特别是前线的指挥员,更身受其害。那次会议,集中解决的是军事问题。”
彭德怀作这样的解释,张国焘似通非通。
一会,张国焘又说:
“前几天在抚边,我看见刚到的一方面军甚为疲劳,形容憔悴,一眼便知历尽艰辛,说明西征以来,你们碰到的困难很大,损失不小,不知现在还有多少兵力?”
关于一方面军会师后的兵力,张国焘在抚边问过周恩来,周恩来告诉过他。但张国焘这时故作不知,其实是想通过聂彭二人落实一下,看周恩来讲的是否属实?
彭德怀又看了一眼聂荣臻,没有当即回答。
聂荣臻用眼神回视了一下彭德怀,对张国焘说:
“我们突围出来,蒋介石用主要兵力对付我们,半年多来,减员不少,部队在贵州接受缩编,后来走到云南扎西,又进行整编,至于兵力多寡,总司令部有个数字,周恩来同志最清楚。”
张国焘“啊”了一声。
彭德怀说:
“会师以后,我们看见四方面军的装备很好,特别为我们准备了那么多慰劳品,两支部队,亲如兄弟,今后斗争,大有希望。这要感谢四方面军,感谢张主席哩!”
张国焘嘿嘿笑了起来,脸庞上的肌肉一闪一闪,说道:
“老大哥部队到来,小兄弟岂敢不迎?更何况中央夹在其中,这叫风雨同舟,同甘苦,共患难嘛。”
黄超在一旁连忙说:
“张主席说得好,说得好!”
几杯酒下肚,张国焘的兴致来了。特别是听到聂荣臻和彭德怀夸奖他的部队,黄超赞美他的言谈,更感到甜滋滋的,他乘兴对聂荣臻和彭德怀说:
“你们的部队有减员,不要紧,我拨一部分兵力给你们补充。今后有困难,找我。”
餐毕,聂荣臻与彭德怀从张国焘住处出来,聂荣臻边走边问彭德怀:
“老彭,你说张国焘今天为什么请我们二人吃饭?”
彭德怀笑笑说:
“看得起我们嘛。”
聂荣臻摇摇头:
“这里面有文章哩。”
彭德怀说:
“老聂,人家拨兵给你,你还不要?”
聂荣臻思忖着说:
“我也要。”聂荣臻往下再没说下去,因为他的脑子里正在打转转。
彭德怀呢?也在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