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的岷江,已是一派初夏景象。两岸的山绿了,草绿了,映山红在岩畔露出红红的笑靥。江风吹在人身上,像一匹看不见的绸子在轻轻抚摩。
岷江西岸的深山里,有好些四方面军的战士在绿荫深处开采石头。他们穿着灰布军装,也有穿青色的,头上戴着一顶大帽檐的八角帽。他们“嗨哟嗨哟”地用力敲击着石头。一个叫赵海云的青年战士唱起了川北民歌——
妹妹送哥当红军,
手帕布鞋寄深情;
手帕日日常见面,
布鞋千里不变心。
妹妹送哥当红军,
一心一意杀敌人;
哥在前方做模范,
妹在家中人上人。
“想媳妇啦!”一个长满络腮胡子名叫周炳清的战士对赵海云说。
“你不想?”赵海云笑着挥动了一下手中的二锤,瞅了周炳清一眼,快活地说着。
“光棍一条,想也白搭。”周炳清泄气地说。
赵海云停下手中挥动的二锤,对周炳清说:
“我们要和中央红军会师了,听说中央红军强得很,人马30万。”
周炳清瞟了赵海云一眼:
“谁说的?”
赵海云嘟囔着嘴认真地说:
“你还不知道,是陈昌浩总政委在大会上讲的。‘欢迎30万中央红军’的口号喊得震耳响,你耳朵聋了?没有听到过!”
周炳清想了想,高兴地说:
“30万!好多的人哟,比我们的人多得多。还有中央,本领更大,今后要打胜仗啊。”
赵海云抹了一下额头上沁出来的一串热汗,甩在岩石上,喜滋滋地说:
“我问你,你知不知道我们开石头来做哪样?”
“咹!赵海云,今天你考起我来喽,采石头,熬盐巴嘛。”
赵海云笑了笑:
“我还以为你当真的不晓得哩。因为连欢迎30万中央红军那样响亮的口号,你都不知道。”
四方面军为了筹集慰问中央红军的物资,部队一面走家串户,发动群众,一面筹集粮食,羊毛、羊皮、牛羊、茶叶等物品。但这一带少数民族地区,盐巴极缺,部队决定到山里开采石头来熬盐,不是说所有的石头都能熬盐,仅有一种白色的石头才含有盐分。所以战士们将开采出来的石头还要筛选一遍,去掉杂石。
盐,对于红军来说,太金贵了。食而无味(应该说是食而无盐)的日子,红军是尝够了。为了迎接一方面军,四方面军首先想到的是一定要将盐准备好,采集不着,就发动战士甩石头来熬制。
山下的红军驻地更是热火朝天,有的坐在草地上敲打着山上运下来的石头,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他们要将石头锤成细细的石粉;有的在地上垒起来的土灶里填柴,柴火烧得旺旺的,火势猛烈,灶上大铁锅里的水沸沸扬扬,一个劲的翻滚。这里就是红军食盐“加工厂”。战士们忙碌地走来走去,搬这搬那,有说有笑。他们心里装着一个信念:“作好准备,迎接中央红军。”两支部队就要会师的喜悦,荡漾在驻地的每一个地方,弥漫在深山老林里。
在草地边缘远远的地方,一个30多岁的中年人离群索居地坐在那里敲击着碎石,几乎不被人发觉,他的嘴边丛生着长长的胡须,缭乱不堪;双颊瘦削,眼睛凹陷,没有光泽,身上的军衣皱巴巴的。他一个人不声不响地敲着,和谁也不说话。大伙累了,起身休息,他也不起来,一个人不紧不慢地敲打着,像一只孤雁。
赵海云和周炳清抬着满箩的白石,来到熬盐的工地,看见战友们都在歇气,没有干活,唯独一个人低着头仍坐在草地上敲石,感到奇怪,赵海云走过去,吃了一惊:
“这不是曾政委嘛,好久没有见了,瘦成这个样子。”
周炳清迎上去,大抱不平:
“曾政委,谁安排你干这苦活?”
曾中生向他们点点头,表示对他们关心的感谢。然后平静地说:
“我自己来的,我也要为迎接中央红军尽一点力。”
赵海云不解地问曾中生:
“听说你犯了错误?”
曾中生摇摇头,苦笑了一下。
驻地上敲石、熬盐的战士,一听说曾中生的名字,都围了过来。因为他们开始在鄂豫皖斗争时,就是在曾中生的领导下。以后,就逐渐没有听到他的大名了,好像一缕青烟倏忽被一阵巨风吹灭了。
昔日红四军赫赫的统帅,今天为何变成这般模样,战士们不解。
有的在窃窃私语:
“听说是执行李立三路线,犯了错误。”
“包庇重用反革命。”
“听说是反党分子。”
“不单是反党分子,还是反革命。”
在战士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的时候,曾中生似乎朦朦胧胧地听清了一两句。他感到有些悲凉,像严寒的冬天浇了一身冰水。但他不想和战士们多说什么,因为在这些对上层“斗争”可以说一无所知的战士面前,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搞不好还会引来麻烦。于是,他决定对自己的事咬着牙,守口如瓶。
曾中生站起来对大伙说:
“同志们好好干吧,中央红军很快就要来啦,党中央很快就要来啦,给他们多准备一点礼物。”
曾中生在提到党中央时,声音特别大。
曾中生作为一个老同志,老上级,他感到任何时候都应该鼓励战士们的热情。何况他日思夜盼的中央红军即刻就要来到。他殷切期望着这一天的到来!见着中央领导,他要赶快报告他的问题,澄清他的是非,重新好好为党工作。以致,当他在被张国焘派人看管的期间,一听说为迎接中央红军而采石熬盐时,他便说服看管他的战士,请假来到制盐的工地,干起活来。
曾中生将他的一腔希望,全部寄托在两军会师上,他多么想冲出牢笼,重展翅羽,再上疆场,为党效力!
战士们将熬制出来的盐,用木瓢一瓢一瓢地从大铁锅里舀在箩筐里,一片灰白色,凝聚成不规则的盐坨坨。一个战士用食指沾了一点口水,再抹抹盐块,放在嘴里尝了尝,高兴地说:
“哟!还相当咸呢,要得!”
一个战士拍起手来,边拍边喊叫:
“成功呐!成功呐!这下中央红军有盐吃呐!”
战士们用包箩将熬制好的盐巴,挑到总经理部去。
总经理部(即四方面军后勤部),负责筹集慰问中央红军的物品,当战士们挑得满头大汗上了大路经过总经理部分设的粮店时,看见战友们将一箩一箩的青稞、玉米正往粮店抬,还有一些汉族与藏族的青年小伙夹在中间。粮站内的玉米、青稞堆成一座座金黄色的小山,快漫出粮站的大门。后来的战士不得不用力地往玉米堆上倾倒,高处的玉米便一个劲的往下滑落,只听一片玉米“哗啦啦,哗啦啦”的向下滚落声,像一道道金色的小瀑布在不断向下倾泻。
歇歇气,送盐的战士继续朝总经理部走去。一路上,他们看见战友们在驻地四周忙碌不休。有的在打草鞋,有的在剪皮衣,有的在撕羊毛,有的在捻毛线,有的在学织毛衣、毛背心、毛袜子。他们心想,这些可能都是战友们为了迎接兄弟部队而在作准备吧,因为过去从没看见大伙干这些活。这一带地区是藏汉杂居区域,以藏族为主,还间有回民与羌民,他们以畜牧为主,多牛羊皮、羊毛,这些都是过冬御寒极需的物品。如果照陈昌浩宣传的那样,迎接中央红军30万,那么,该需要多少东西啊,因此忙坏了四方面军的战士。
为了进一步做好迎接中央红军的工作,张国焘在茂县四方面军总部召集了一次总指挥部会议,他在会上对大家说:
“据总部电台报告,目前一方面军正欲偷渡大渡河,搞不好,会走石达开的下场,但愿他们成功。从他们的战略方向来看,决心向北发展,来与我们会合。我们应立即实施策应计划,三十军由汶川渡岷江,经理番、懋功,直指大渡河,扫除这一带敌军,以便一方面军安全渡河;第九军和第三十一军,则由江油、平武前线撤至北川、茂县地区,对付这方面的敌人。第四军北向松潘,作为我军北面的屏障。这样的部署,诸位有何意见?”
徐向前说:
“同意国焘同志的安排,我们自撤离川陕苏区后,敌军对付我们,简直是如影随形。我们前进一步,敌人则跟进一步。我九军与三十一军如撤至茂县、北川地区,势必与处于优势的川军在这一带的东南地区发生激战。这些地方,林茂竹丰,山高岭峻,我们可乘此复杂的地形同敌人展开游击战,分头截击敌人。”
陈昌浩说:
“四军如果北向松潘,胡宗南的军队会及时赶到,那么,四军将与胡敌激战于松潘县城或附近地区。万一胡宗南占领了松潘县城,四军可控制松潘以南的险要阵地,扼住敌人不至于南下威胁茂县。”
张国焘面向四方面军副总指挥王树声问道:
“树声同志,你的看法呢?”
王树声说:
“中央红军强渡大渡河,冒险犯难,说明来与我们会师志坚。他们走了六、七个月,难免有所损失,我们除在军事上做好策应的部署外,在物资上,也应作好接应的工作。”
四方面军总政治部副主任傅钟接过王树声的话说:
“总政治部已经作了一些安排,己动员部队做好两军会师的思想准备和物质准备。要求各部队层层深入动员,坚持战斗岗位,多多消灭敌人,认真执行民族政策,大力筹集和捐献慰劳品,用这些实际行动来迎接兄弟部队。”
傅钟在汇报的时候,张国焘满意地不断点头。
徐向前又说:
“川西北高原,气候多变,昼暖夜寒,我们要多筹集些羊毛、皮,用来制作毛衣、毛袜、毛背心。另外,根据我军西征转战的经验,炊具易丢失,伙夫不够用,部队经常开不上饭,直接影响行军和作战。估计一方面军,在转战途中,也会遇到同样的困难。基于此,我提议从各部队抽调一批炊事员,带上粮食、盐巴、炊具,同前卫部队行动,会师后立即补充到一方面军中去,先行解决吃饭的问题。”
“赞成!”
与会者异口同声说。
陈昌浩说:
“向前想得周到,连中央红军吃饭的事,都考虑到了。这倒是件大事。不过,要解决30万军队的吃饭,也不是那么容易。”
这是徐向前第二次在会上听到陈昌浩讲30万中央红军的事了,有点反感、心想这简直是吹牛皮,于是提醒陈昌浩说:
“中央红军恐怕没有那么多吧,还是留点余地为好。”
陈昌浩不以为然地说:
“中央红军到底有多少?现在准也不清楚,多说点,好鼓舞我军士气嘛,这叫做政治思想工作。”
徐向前说:
“宣传也要根据事实。”
张国焘说:
“中央红军到底有多少,会师就知道了。现在不去争论它,我看总不会比我们少吧。现在我们再研究一下,哪支部队去接应?我考虑是否由李先念率领三十军的第八十八师及九军的二十五师、二十七师各一部,西进小金川地区,扫清敌人,迎接中央红军北上。”
陈昌浩说:
“李先念的部队一直是主力,只好让他去打头阵了。”
徐向前、王树声、傅钟都分别表示没有意见。
四方面军自撤离川北苏区以来,辗转巴山蜀水之间,上上下下,一方面对付敌人的进攻,一方面积极准备迎接中央红军。
开完会,张国焘回到自己的房间,心情有些异样。自接到中央命令上月西渡嘉陵江以来,他就在为四方面军的前途考虑。想到自己来到鄂豫皖以后的奋斗,东拼西闯,南征北斗,最后闹到一支七、八万人马的队伍,也不容易啊。个人费了几多心血,指战员们牺牲了几多性命。难忘的战斗往昔,不期然地一幕幕浮现在他的脑际。最难忘的是那些出生入死的战斗场面,惊心动魄,险象环生。印象最深的要算王树声向他描述的亲身的经历,其艰苦曲折的程度,可以说令人难以想象,深刻而生动反映出四方面军成长发展的过程。
1926年北伐军占领武汉不久,麻城也光复了。王树声正在麻城中学念书,是一个共产主义青年团员,参加农民协会工作。后因工作积极,升为农民自卫队大队长。年轻气盛,王树声他们于得非常起劲。“打倒土豪劣绅!”“打倒帝国主义和军阀!”“减租减息!”等口号,响亮地叫遍各地。他们捉土豪劣绅,戴高帽子游街,真是风风火火,改变了世道。
但由于1927年的大革命失败,武汉政府宣布分共,反动派罪恶的黑手,伸到鄂东北的黄冈、黄陂和麻城等县的农协。农协干部、中共党团员,也有一些国民党左派分子,不甘反动派的屠杀,纷纷跑到黄安麻城北部的大别山,他们有的带着一支农民队伍,托着破旧的枪枝和梭镖,东一股,西一股,没有统一指挥,也没有一定的行动方针,时而抵抗,时而躲藏,完全是出于自觉,出于义愤。
不久,中共中央指示各地,实行湘、鄂、赣、粤四省秋收暴动。提出“平分土地”、“杀尽土豪劣绅”、“组织工农苏维埃”等革命口号。于是,这些从鄂东北跑出来的中共党团员,农协会员,便集合这些分散的农民队伍,进攻黄安麻城县城。那时农民队伍素质极差,毫无作战经验。敌人枪声一响,丢盔弃甲,便四处逃奔,损失颇为惨重。而当时的中央,由于犯了“左倾”盲动主义错误,常常鼓励他们去暴动,也是遭致失败的一个根本原因。
1927年末与1928年初,白色恐怖笼罩着鄂东北一带,革命处于低潮。夏斗寅的第十三师开到黄安麻城一带驻防,夏本人就是麻城人氏。这一师的官佐也多是本地人,地方情形相当熟悉,又与当地地主民团相勾结,危害极大。他们捉到农协的人就杀就砍,毫不手软。有的全家被杀,有的房屋被焚,血雨腥风、惨不忍睹。手段最毒的是,还要分区分乡实行搜山清乡,欲捕尽杀绝革命分子。中共的一些老党员和重要的农协干部,纷纷被杀害,农民被杀害的就更多了。在反动派的屠刀面前,很多农民被逼上梁山,跟着农民队伍上山。
但反动力量强大,农民武装力量弱小,难斗过强大的敌人。农民队伍,有的被打垮,不少人埋藏了枪枝,改名换姓,纷纷逃亡,逃出这个恐怖区域。逃不出的,藏在山林深处,岩居洞穴,东藏西躲,以免遭杀戮。王树声所参加的这支农民武装,算是最坚强的,藏匿在大山之中,借林木峭岩的掩映遮护,昼伏夜出,有时集中行动,有时分散战斗,偶尔还能消灭几个敌人。但由于缺乏训练,匮乏供应,纪律较差,在敌人的打击下,队员颇有损失和逃亡,他们由百余人的一支队伍,减少到50多人,最后只剩下18个人了。
这18个人中,恰好一半是党团员,一半是大别山中的绿林好汉。在队伍人多的时候,这些好汉还占少数,大体还能循规蹈矩地跟着多数人行动,不致于胡作非为。现在人少了,他们就原形毕露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山林之夜,那9个土匪坐在王树声等9个共产党员面前,声言要谈判。土匪中的头目说,你们共产党都是傻瓜,性命朝不保夕,还谈甚么“土地苏维埃”、“共产”。我们要的是吃喝玩乐,从现在起,再不跟你们共产党当傻瓜了。把你们9个人的枪枝子弹和钱财全交给我们,好说好分手,各走各的路,井水不犯河水,河水不犯井水。否则,我们就来分个高低。原任这一队的队长见形势不妙,见机行事地对土匪们说:“请给我们一点时间,让我们考虑考虑。”
王树声他们9人得到土匪的同意,进行密商。结果认为如果火并的枪声响起来,四周的民团必乘机围捕,可能会同归于尽。即使民团不来,他们与那些枪法高明地形熟悉的土匪火并,也必定是凶多吉少。横想竖想,他们都不宜同土匪较量。于是不得不采取让步政策。那个队长只得和颜悦色地向土匪说了一些好话,要求不要火并,应允将所有钱财,如数交出,但枪枝子弹则需保留,以便对付白军。几经谈判,结果将全部钱财交给土匪,所有9人的子弹,还分了一半给“伙计”,才获得了妥协。他们在分手的时候,还相约以后不互相敌对,不互相破坏,于是18人便兵不血刃,分道扬镳了。
王树声一行与土匪分家之后,像一群离群的大雁在莽莽苍苍的大山里无依无靠,一个个垂头丧气,每人的子弹只有十几粒了,又无法补充,形单势孤,前途迷茫,不知所措。王树声当时只是个队员,心里有说不出的凄惶与苦痛,只有埋怨队长无能,如若队长能好好驾驭这些土匪,处境就不会至于这样。就在大家感到绝望的时候,队员中有个叫符定一的,是个广东籍的老农协干部,提供了一些新的希望,他劝大家不要悲观,认定打游击是有前途的。他指出土匪迟早要离开,现在和平分手,就是不幸之中大幸。思想不同,步调决不会一致,硬凑在一起,可能还会遭致更大的危险。符定一还说,他自己在广东办农协时,就积累了一些游击战争的经验,这里的情形,经过一年来的经历,也已相当熟悉,可以帮助同志们解决许多游击上的困难。而且符定一有一种特异本领,善于夜间识别方位,宜于昼伏夜动,且懂得江湖上的一些窍门,会说江湖上的一些黑话。他自告奋勇可以设法到汉口去购买枪支弹药。王树声他们听了符定一的话,才又于无望中依稀看到一线曙光,纷纷振作起来,并推举符定一担任副队长。
王树声在张国焘面前讲起符定一来,十分敬佩,认为是广东农民运动产生出来的一位杰出人物。
个子矮矮的、敦厚、忠诚、勇敢的符定一,初系广东农协的职员,武汉时期,被调到湖北农协任干事,平时一声不响,老实巴交,办起事来,全心全意,埋头苦干。他自任副队长后,一切安排都较妥当,还教大家开展游击战争的知识。虽然队员中大多是知识分子出身,也打了几天游击,但经验仍感不足。不久,符定一坚决建议,要大家设法劫夺一些金钱,他好去汉口购买枪弹。因为他深深感到,没有武器,是难以斗过张牙舞爪的反动派的。为了弄钱,王树声他们又被迫过了一个短时期的土匪生活。
有一次,队长派王树声和另一个队员去抢劫。这两个知识分子想了半天,深感无处下手。想来想去,王树声最后想起他自己的家乡,那里有一个地主,系他的远房叔父。小时候,王树声常去他家,一切路径都很熟悉。王树声和另一名队员躲在他远房叔父家屋后的树林中,等到天黑,便蒙着面从后门溜了进去,看见一个老太婆,他们掏出手枪,对准老妪,叫她不准声张。不料老妪认出这两个蒙面客中有一个是他的侄孙王树声,竟颤抖着叫出了王树声的小名。东窗事发,立刻使得王树声羞惭得无地自容,满面通红,身子像筛糠似的。自然这个老妪是王树声的叔祖母,她知道了他们的来意之后,转头和他的儿子商量,认为这个侄孙是由于急得无法才来的,老鸦不打窝下食,兔子不食窝边草,如果让清乡团知道了,更要惹出许多麻烦来。不如赶紧给他们所需要的,打发他们快点走。于是老太婆拿出密藏的一筒袁大头五十元和一包金银首饰,要他们赶快离开。这时的王树声却不忍心拿走那包首饰,只取走了那筒大洋,并冲口而出的说了声“谢谢你家”,便与他的同伴,急从后门溜之大吉。
符定一带着队员们几次劫夺来的金钱,只身前往汉口,采购枪枝子弹。由符定一这样一个说广东话的人潜往武汉购买武器,是一件十分危险的工作,令队员们为之担心。可符定一相当自信,离开的时候满怀信心地说,约定10天准能完成使命归来。符定一秘密的走了以后,队员们翘首以盼,到了第10天上,没有消息,多数队员担心他的安全,也有人怀疑符定一是个骗子,腰缠他们冒着生命弄到的金钱逃之夭夭。可是到了第11天晚上,符定一背着两支新驳壳枪和几百发子弹回来了,全队人大为振奋。
原来符定一在来回汉口的途中,完全不走大路,也很少走小路,都是在夜间认定方向,通过没有路的地段,跋山涉水,昼伏夜出的弯弯曲曲地行进,避免了一切盘查,甚至没有遇见过行人。他饿了的时候,偷吃一些田野间的瓜果之类食物,渴了,则痛饮一口山泉,忍饥挨饿,餐风饮露,含辛茹苦,吃尽苦头,才将武器偷运回来。
符定一在汉口期间,用江湖一套办法,找到广东同乡,介绍他与日本军火商人接洽,才成了这笔买卖。
由于王树声他们能购买军火,腰干也似乎硬了起来,观念也随之改变了。于是他们计谋着如何扩充实力,如何展开行动。他们迅速将这个好消息传布出去,要那些躲藏起来的同志们,把他们埋藏的枪枝和金银拿出来,重新参加队伍。而同志们知道他们所缺乏的子弹,可以想法得到补充,还可望得到新的枪枝,心里也就比过去踏实了,劲头比从前更大了,充满了希望,这样大家都乐于参加斗争,他们的队伍于是也就陆陆续续地扩大起来。
符定一从此专门担任这项跑汉口的工作,每月至少跑两次,有时还带一个助手去。风里雨里,寒天炎暑,从没歇脚。他这样跑了半年的光景,便给部队增加了30多条短枪和各种子弹;还购得指北针、望远镜、怀表及救急药品等,使一支希望破灭、濒于解散的农民队伍重新获得极大的生机,生气蓬勃地战斗在大别山的心脏里。
符定一采办武器,不但给队伍增加了无穷尽的力量,提高了队员们的战斗勇气,而且还由他的来来往往,恢复了他们与白区党组织的关系,建立了交通线。从此,王树声所在的这支农民武装,获得了中央和湖北省委的领导,成为一支正规的红军武装。
符定一还想购办更多的武器,武装这支农民队伍。他心里装着一个计划,他要凭借他的双脚双手去一步步完成。就在他心劳日竭地往返汉口途中,一次竟没有再回来,他的计划还没有全部完成,便在途中被国民党捉住杀害了。
1929年春,武汉一带发生蒋桂战争,黄安县的七里坪镇和麻城北部张店镇的驻军撤走了。于是,王树声他们这支队伍,开始向民团进攻,不断取得胜利。他们终于占领了一些乡村,组织苏维埃,发动农民打土豪分田地。
这年夏天,王树声所参加的这支游击队,扩大到300多人,中共中央委派徐向前去领导他们,成为他们的大队长。徐向前将大队编为3个中队,王树声便升任为其中的1个中队长。黄埔军校第一期毕业生徐向前教给他们许多军事知识,并发挥了他的优越的军事天才,指导他们打游击。从此,他们的军事行动便节节胜利,大队的人马也迅速增长起来,由几百人发展到一两千人,苏区也随之扩大起来,其他各地的同志也聚集到他们这里来。
张国焘回忆起部属给他讲的这些革命草创的往事,筚路蓝缕,备尝艰辛,每每激动不已。现在,他带着这支各路人马汇集起来又在他领导下不断扩充发展起来的8万大军,没有根据地可以依托,离开川陕苏区再次作艰苦的转战,要不多久,就要同中央红军会师了。今后的路,又将怎样继续走下去?但愿与中央红军不要产生分歧,和衷共济,合作共事,度过难关。中央红军之被迫突围西行,说明中共的政治路线有些问题,俟两军会师以后,再作检讨,帮助中央端正政治路线,不致误入歧途,难以自拔。张国焘想得很多,他期待会师,但又担心会师以后意见不能统一,产生龃龉。他一直处在矛盾冲突之中。但他有一个极强的观念,就是不管怎么说,任何时候,必须坚持自己的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