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傍晚
白天慢慢过去,队员的电池开始耗尽。走廊尽头的几扇窗户渐渐变暗,太阳正在落山。杰瑞·杰克斯每隔一段时间就让队员休息一会儿。他们要么坐在地上,表情漠然,筋疲力尽;要么继续给注射器装药。杰瑞挨个询问他们,评估疲惫的程度。“你怎么样?累不累?想出去吗?”
没有人想出去。
大楼内的队员与大楼外的吉恩·约翰逊保持无线电联系。吉恩给他们配发了使用军用频段的手持式短波对讲机。他没有给他们普通的对讲机,因为他不希望别人听见对话,尤其是有可能录下对话内容的新闻媒体。军用对讲机被窃听的可能性较小。
一名士兵的防护服出了问题。这名下士名叫隆妲·威廉姆斯,她的送风机停止工作,防护服塌下来,粘在汗水打湿的手术服上,她感觉被污染的空气包围了。“我的空气停止供应,”她喊道,但手上还在工作,她不能擅离职守。她的电池没电了。她发现腰带上没有备用电池,而其他人的备用电池都用掉了。
隆妲称空气停止供应引发了一场小骚乱。杰瑞想让她撤离大楼。他跑到气密室的门口,一名拿着短波对讲机的士兵守在那里。杰瑞抓过对讲机,呼叫吉恩·约翰逊,隔着头罩吼道:“我们有位女士的电池没电了。”
吉恩答道:“我们去找电池,叫人送进去。你能等一下吗?”
“不。她要出去。她的空气停止供应了。”杰瑞说。
守门的士兵突然说他有备用电池。杰瑞朝着对讲机说:“等一等——我们找到备用电池了。”
那名士兵跑过去找到隆妲,笑着说:“给你电池。”
队员纷纷大笑。他把备用电池扣在隆妲的腰带上。
她心想,呃,天哪,他们要取下我的旧电池,我的送风机会停止运转。她说:“等一等!我的空气会被切断的。”
“别担心。切换只需要一秒钟。”那名士兵答道。隆妲有些惊慌,准备离开。她害怕在失去气压的那段时间内感染了病毒。杰瑞决定放她和夏洛特·古德温出去,夏洛特看起来也很疲惫。他用对讲机对吉恩说:“我有两个人要出去。”
吉恩那头险些乱成一团。电视台的报道车刚好出现。吉恩非常害怕。他不希望两个穿密封防护服的士兵走出大楼时恰好被镜头拍到。他对杰瑞说:“我们被堵住了。不能让她们出来。外面有电视摄像机。”
“我要让她们出去。”杰瑞说。
“行啊,让她们出来,”吉恩说,“在镜头前演一场好戏。”
杰瑞敲了敲灰色区域的远端门,消毒人员打开门。这是一位军士,身穿密封防护服,手里是装满漂白水的泵式喷雾器和手电筒。隆妲和夏洛特走进灰色区域,军士请两人抬起手臂伸直。他用手电筒照了一遍她们的防护服,寻找破损和裂口。
隆妲发现他露出不寻常的表情。
“你的防护服有个破洞。”他说。
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她心想。
“什么时候破的?”他问。
“我不知道!”
他用一截胶带贴住破洞,将漂白水喷遍两人全身,给她们消毒,然后敲了敲通往整备区的近端门。门开了,她们走出去。后勤小组立刻帮她们卸下头罩,脱掉防护服。汗水浸透了防护服里的手术服,两人冷得发抖。
“外面有一辆电视新闻报道车。”吉恩说。
“我的防护服上有个破洞,”隆妲告诉他,“我会感染病毒吗?”
“不会。防护服内始终有足够保护你的压力。”吉恩领着她们向外走。“去货车里躺下,”他说,“不管被人问什么,一个字也别说。”
她们在货车里找不到自己的衣服,于是找了几件外套裹得暖暖和和的,然后在外面人看不见的座位上躺下。
电视台的报道车停在猴舍前门口,记者带着摄像师四处窥探。记者敲了敲正门,揿响门铃——没人。他隔着前窗向里看——窗帘拉上了,他什么也看不见。好吧,里面似乎没什么动静。这地方已经荒弃了。他和摄像师没有发现后门口的白色车辆,或者就算注意到了,也没有引起他们的兴趣。这里没有任何动静。
电视台的报道人员回到车上,坐了一会儿,希望能发生什么事或有什么人露面,帮他们为晚间新闻搞一段现场访谈,但等待非常无聊,而且天气很冷,天色也开始昏暗。他们没有想到应该兜到大楼侧面,找一扇窗户举起摄像机对准。假如他们真的那么做了,就会搞到足以填满整个晚间新闻时段的镜头,剩下的还可以交给CBS做《六十分钟》节目。他们会拍到身穿密封防护服的士兵,防护服上涂着埃博拉血液,全世界第一次重大的生物危害防御行动正在进行之中;他们会拍到防御小组的成员结对走进整备区,后勤小组脱掉他们身上的防护服。但报道组没有兜这半圈,因此据我所知,雷斯顿行动没有留下影像记录。
两个姑娘在货车里躺了好一阵。报道车突然离开。吉恩·约翰逊从大楼拐角的另一侧探出脑袋,报告说你们安全了。两个姑娘穿好衣服,跑到大楼背后的树林里方便。她们在那里发现了针头:两支使用过的注射器,带着针头。针头没有盖帽,因此肯定使用过。天晓得它们在那儿扔了多久。安全人员戴上手套,捡起针头,搜索附近区域,在草丛里发现了更多的针头。
最后一个出来的是杰瑞·杰克斯。傍晚六点左右,他走出大楼,脸色惨白,失去了五到十磅体重:出汗导致的体液流失。他的头发没有了银色光泽,更像是白发苍苍。
没有为士兵准备食物,所有人都又饿又渴。他们表决去哪儿吃饭,最后结论是塔可钟。吉恩·约翰逊说:“不要告诉任何人你们为什么在这里,不要回答任何问题。”
车队出发赶往塔可钟,引擎在冷风中咆哮。士兵点了软塔可卷,还有许多特大瓶装的可乐,用以弥补在防护服里失去的汗液。他们还点了大量肉桂卷——全部打包带走:对,放在盒子里,麻烦快一点,谢谢。店员望着他们。这些人一看就是士兵,哪怕穿牛仔裤和汗衫也一样:男人魁梧而强悍,留平头,戴金属框的军用眼镜,因为吃多了军粮而爆出青春痘;女人像是一口气能做五十个俯卧撑,可以随手拆开武器。一个男人走向正在等餐的克拉格斯军士,问:“你们来做什么?我看见了那两辆厢式货车。”克拉格斯转过去背对他,一个字也没说。
午夜过后,卡托克廷峰山坡,杰克斯家主卧室的水床上,南希和杰瑞交换当天的事态进展,女儿杰美在旁边睡觉。杰瑞说白天的行动相当顺利,没有人用针头刺伤自己。他说他从没想过,在生物危害防护服里会感觉那么孤独。
南希搂住他,脑袋顶着他的脖子,两人自从上大学就喜欢这么偎依着。她觉得丈夫像是缩了一圈,瘦巴巴的。她这些年从没见过丈夫的身体这么疲惫。她抱起杰美送回床上,回来继续搂着丈夫。两人拥抱着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