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9月26日
第二天清晨四点,南希·杰克斯醒来。她悄悄下床,免得吵醒杰美,她冲了个澡,穿上制服。她穿陆军的绿色长裤,侧面镶有黑色竖条,她穿陆军的绿色衬衫——太阳还没升起,凉飕飕的,她又套上陆军的黑色运动衫。运动衫镶有少校军衔的金色橡叶肩章。她喝了罐健怡可乐,清醒头脑,上楼去屋顶书房。
今天她很可能会穿上生物危害密封防护服。她在接受兽医病理学训练,这门科学研究动物的疾病。她的专业将是生物安全4级的高危病原体,你必须穿密闭防护服才能面对这些微生物。她同时还在准备下周的病理学资格考试。太阳从镇东的苹果园和田野升起,她翻开书本,认真学习。椋鸟在树丛里吱嘎叫喊,卡车隆隆驶过窗户底下的街道。右手手掌仍在隐隐作痛。
七点钟,她去主卧室叫醒在床上蜷成一团的杰美,然后走向杰森的房间。杰森比较难叫醒,南希只好抓住他摇晃了几下。年长的保姆到了,她叫特拉帕尼夫人,她帮杰美和杰森穿衣服,给他们做早饭,南希回楼上继续看书。特拉帕尼夫人会送杰森上学校大巴,会在家里看着杰美,直到南希晚上回家。
七点半,南希合上书本,吻别孩子。她对自己说:记得跑一趟银行,取钱给特拉帕尼夫人。她开着本田去上班,向南上葛底斯堡路,沿着卡托克廷山的山脚前行。离弗雷德里克市辖区内的德特里克堡越近,交通就越是繁忙和缓慢。她拐下公路,来到基地大门口。警卫挥手放她过去。她右转开过旗杆和阅兵场,在一幢几乎没有窗户的建筑物旁边停车,这栋楼由混凝土和黄砖砌成,占地近十英亩。屋顶上竖着高大的通风管,排放从密闭生物实验室里泵出后再过滤的废气。这是美国陆军的传染病医学研究所,简称USAMRIID。
军人管它叫“研究所”,而每次使用简称“USAMRIID”的时候,总是操着军人腔拖长元音,听着像是“you Sam rid”,让三个字在半空中悬停片刻。USAMRIID的使命是医学防护。研究所开发各种手段,保护士兵不受生物武器和天然传染病的侵害,专攻领域是药物、疫苗和生物防护。研究所总有许多项目在同时开展——研发针对炭疽或肉毒杆菌等各种细菌的疫苗,研究有可能以天然疾病或战地武器方式侵袭美军士兵的各类病毒。二战期间,德特里克堡的陆军实验室开始研制攻击性生物武器:陆军试图开发致命的细菌和病毒毒株,装进炸弹投向敌方。1969年,理查德·M·尼克松总统签署命令,禁止在美国境内研发攻击性生物武器。从那以后,陆军的各个实验室转为和平用途,USAMRIID因此创立。它致力于研发保护性疫苗,集中精力研究控制致命微生物的手段。研究所知道该如何阻断恐怖病毒于人类中点燃爆发性致命传染的链条。
南希·杰克斯少校从后门进入大楼,向检查台后的警卫出示安全徽章,警卫对她点头微笑。她穿过迷宫般的一条又一条走廊,走向隔离区域的主办公区。到处都能看见身穿战斗服的士兵,但也有佩戴身份徽章的平民科学家和技师。所有人似乎都很忙,极少有谁在走廊里停下来和别人聊天。
南希想知道埃博拉猴子昨天一夜的变化情况。她沿着生物安全0级走廊走向名为“AA-5”的4级隔离区域,那里又名“埃博拉套房”。安全级别的数字从0到2、3到最高的4。(由于某些原因,不存在1级。)研究所从2到4的全部隔离区域都维持空气负压,就算出现泄露,气流也只会流进隔离区域,而不是流向外部的正常世界。名为AA-5的套房是一组负压隔离室,由平民身份的陆军科学家尤金·约翰逊设立,是研究埃博拉病毒的研究实验室。他是埃博拉及其姐妹马尔堡病毒的专家。他用埃博拉病毒感染了几只猴子,最近一直在测试各种药物,寻找办法阻止埃博拉病毒的感染。过去这几天,猴子开始死亡。南希以病理学家身份加入约翰逊的研究项目,任务是确定猴子的死因。
她走向一面墙壁上的一扇窗户。窗户是水族馆的那种厚玻璃质地,里面就是生物安全防护4级水平的埃博拉套房。不过从这扇窗户你看不见猴子。每天早晨,一名平民动物管理员会穿上隔离防护服,进去喂食、清理笼子和检查它们的健康情况。今天早晨,窗户内侧贴上了一张纸条,上面有管理员手写的几句话,说昨天夜里有两只猴子“倒下了”。言下之意就是“崩溃并流血至死”。
南希看见字条,知道她也必须穿上防护服,进去解剖猴子的尸体。埃博拉病毒能摧毁动物的内脏器官,尸体会在动物死后迅速瓦解。尸体会变软,器官变得仿佛果冻,哪怕放进冰箱冷藏也无济于事。你必须赶在自发液化之前尽快解剖尸体,因为你没法解剖一锅肉汤。
南希·杰克斯最初申请加入研究所的病理学团队时,主管工作的上校并不想接纳她。南希认为这是因为她的女人身份。上校对她说:“这份工作不适合已婚女性。你要么会忽略工作,要么会忽略家庭。”一天,她带着简历走进上校的办公室,想说服他接纳自己。上校说,“我可以让任何人加入我的团队”——言下之意:他不想要她是因为她不够优秀——他还提到了著名的纯种赛马“秘书处”。“要是我想让秘书处加入我的团队,”他说,“秘书处它也能来。”
“呃,长官,我可不是犁地的老马!”她咆哮道,将简历摔在上校的办公桌上。重新考虑之后,上校批准了她的加入申请。
一个人开始和病原体打交道时,陆军会让你从2级生物安全起步,然后到3级。拥有丰富经验后才能接触4级微生物,也有可能永远不允许你到那里工作。要在较低的二三级区域工作,你首先必须接种许多疫苗。南希接种的疫苗包括黄热病疫苗、昆士兰热疫苗、裂谷热疫苗、VEE/EEE/WEE复合疫苗(马匹携带的脑炎病毒)、兔热病疫苗、炭疽热疫苗和肉毒杆菌疫苗。当然,身为兽医,她还得注射一系列的狂犬病疫苗。所有注射都给她的免疫系统造成了不良反应,让她病得难受。军方因此将她调离了疫苗项目。走到这一步,南希·杰克斯事实上已经被刷下来了。无法接种疫苗,也就无法从事与3级微生物相关的工作。想继续和危险病原体打交道,她的路只剩下了一条。她只能想办法让上司指派她穿上密封防护服,进入4级区域工作。4级高危病原体没有疫苗。所谓4级高危病原体,就是没有疫苗和治疗方法的致命病毒。
埃博拉病毒因埃博拉河而得名,埃博拉河是蒙加拉河的上游河源,是刚果河(又称扎伊尔河)的支流。埃博拉河流经雨林地区,蜿蜒穿过星罗村庄。扎伊尔埃博拉病毒(也就是最危险的一种埃博拉病毒)第一次为外界所知的爆发是1976年9月,它在埃博拉河上游的五十五个村庄内同时突然爆发。它似乎来得无影无踪,杀死了九成的感染者。扎伊尔埃博拉病毒是研究所里最让人害怕的病原体。USAMRIID内的普遍看法是“摆弄埃博拉的那些家伙都是疯子”。和埃博拉打交道是通往死亡的快车道。还是去玩更安全的东西吧,比方说炭疽热。
研究所内主持埃博拉研究项目的生物危害专家叫尤金·约翰逊,他是平民身份,恰好以有点疯狂而闻名。全世界真正了解高危病原体并知道如何应对的人屈指可数,他在其中算是个传奇。他是全世界最优秀的埃博拉猎手。吉恩·约翰逊块头不小,离庞大只差一线,脸膛宽阔而厚实,一头棕发乱蓬蓬的,留着浓密的棕色胡须,偌大的肚皮悬在腰带外面,一双眼睛深邃而灼人。再穿上黑色皮夹克,吉恩·约翰逊可以去冒充“感恩而死”乐队的巡演经纪人。他怎么看都不像为军队工作的那种人。他属于最顶尖的现场流行病学专家(实地研究病毒性疾病的人员),但出于某些原因,他不总是有机会发表工作成果。这解释了他或许有些神秘的名声。了解约翰逊工作的人提到他,你经常会听见“吉恩·约翰逊做了这个,吉恩·约翰逊做了那个”,内容永远充满了智慧和想象力。他为人颇为害羞,总有点提防别人,但打心底里提防病毒。我大概从没见过有谁比吉恩·约翰逊更害怕病毒了,他的恐惧之所以让我印象深刻,就在于它源自知识,是基于理性的深切尊重。他在非洲中部旅行多年,寻找埃博拉和马尔堡病毒的储存宿主。为了寻找这些生命体,他简直翻遍了整个非洲,但无论怎么努力,都未能找到它们在自然环境下的藏身之处。没有人知道任何一种丝状病毒来自何方,没有人知道它们在自然环境下的栖息地。病毒的足迹在非洲中部的森林和草原上渐渐消失。找出埃博拉的储存宿主是约翰逊最大的心愿之一。
研究所里没什么人想参与他的埃博拉项目。埃博拉这个人命的黑板擦,能对我们做出你不愿多想的恐怖事情。这种病原体过于可怕,哪怕是穿惯了密封防护服的老手也不想去碰它。他们不想研究埃博拉,因为他们不愿被埃博拉研究。他们不知道携带这种病毒的是什么东西——是某种苍蝇、蝙蝠、虱子、蜘蛛、蝎子,还是某种爬行动物或两栖动物(例如蛙类或蝾螈),还是来自猎豹或大象。他们也不知道这种病毒的确切传播途径,不知道它如何由一个宿主传播给另一个宿主。
自从开始和埃博拉病毒打交道,吉恩·约翰逊就经常做噩梦。他会浑身冷汗地醒来。噩梦的内容都差不多。他身穿密封防护服,戴着手套,拿着埃博拉病毒——含有病毒的某种液体。液体突然溅在手套上,他意识到手套满是针孔,液体滴在他裸露的手上,流进密封防护服。他会陡然惊醒,自言自语道:上帝啊,我暴露给病毒了。随后他会发现自己在卧室里,妻子正在身旁安睡。
埃博拉虽说尚未在人类中引发无法逆转的决定性大爆发,但这一天似乎越来越近了。多年来它频频在非洲各处引起微爆发。科学家担心某次微爆发会酿成无法阻止的滔天巨浪。一种病毒能杀死九成感染者,疫苗和治疗手段都不存在,你可以想象会有什么后果。后果就是全球大爆发。约翰逊喜欢说的一句话是:我们不怎么清楚埃博拉以前做过什么,也不知道它未来可能会做什么。埃博拉的行为不可预测。假如出现了以空气传播的埃博拉毒株,它会像流感一样在六周内席卷全世界,杀死无数人口。当然,它也可能永远悄然游走于边缘地带,每次只夺去少量的性命。
埃博拉这种病毒颇为简单,就像火龙卷那么简单。它快速高效地杀死人类,造成毁灭性的影响。埃博拉与麻疹、腮腺炎和狂犬病病毒是远亲,与某些肺炎病毒也有亲缘关系,例如导致儿童感冒的副流感病毒和能让艾滋病患者得上致命性肺炎的呼吸道合胞病毒。埃博拉在雨林里的未知宿主身上,沿着神秘路径一路演化的时候,俨然得到了上述所有病毒各自最凶残的一面。和麻疹病毒一样,它能激发全身出现麻疹。它的部分表现很像狂犬病:精神错乱,狂躁。另外一些表现很奇怪地像是重感冒。
埃博拉病毒粒子只有七种蛋白质:七种不同的大分子排列成状如长辫的结构,组成埃博拉病毒粒子的长丝。我们大致了解其中的三种蛋白质,另外四种则完全未知:结构和功能都是谜团。无论这些埃博拉蛋白质是什么,它们似乎都能瞄准免疫系统进行特定攻击。这一点上它又有点像同样摧毁免疫系统的HIV,但和HIV的悄然偷袭不同,埃博拉的攻击是爆炸性的。埃博拉病毒在人体内肆虐的时候,整个免疫系统都会失灵,你会像是丧失了应对病毒袭击的能力。人体像是被围困的城市,城门大开,敌军拥入,在公共广场上安营扎寨,放火焚烧所有一切;就在埃博拉病毒进入血液系统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输掉了这场战争,几乎肯定难逃一死。你无法像击退感冒那样击退埃博拉,埃博拉十天内就能完成艾滋病要花十年才能做到的事情。
埃博拉的人际传播原理目前尚不清楚。陆军的研究人员认为埃博拉病毒通过血液和体液直接接触传染(与艾滋病病毒的传播方式相同)。但是,埃博拉似乎还有其他的传播途径。非洲有许多埃博拉的感染者曾经接触过患者尸体。埃博拉有一条传播途径似乎是通过无法凝结的血液和尸体流出的黏液从死者向生者传播。在扎伊尔1976年的爆发中,前来哀悼的亲属亲吻并拥抱死者,或者处理尸体准备落葬,然后在三到十四天后纷纷病倒。
吉恩·约翰逊的埃博拉试验很简单。他用病毒感染猴子,然后给药,希望病猴能转危为安。通过这种手段,他或许能找到可以对抗埃博拉病毒甚至治疗它的药物。
从生物学角度而言,猴子和人类差别极小,所以科学家才用它们做医学实验。人类和猴子都是灵长类,埃博拉猎杀灵长类就像猛兽吃肉,它分不清人类与猴子的区别。病毒很容易就能在人类与猴子之间跨物种传播。
南希·杰克斯主动以病理学家身份参与约翰逊的埃博拉项目。这是4级工作,不需要接种疫苗,因此她有这个资格。她渴望证明自己,渴望继续和致命病毒打交道。然而,研究所里有些人怀疑她穿密封防护服在4级实验室工作的能力。她是一名“已婚女性”,他们据此认为,她有可能会惊慌失措。他们认为她的手看上去神经过敏或者笨拙,不适合处理4级高危病原体。人们觉得她会割伤自己,或者用沾有感染物的针头刺伤自己——甚至别人。她的双手成了安全隐患。不过,真正的症结其实在于她是女性。
她的直属上司是安东尼·约翰逊中校,他和埃博拉项目的领头人吉恩·约翰逊并无血缘关系。托尼·约翰逊说话慢声细气,举止冷静。现在他必须决定是否允许她进入4级区域工作。为了更好地了解情况,他向整个研究所放话:谁认识南希·杰克斯?谁能来说说她的长项和短处?南希的丈夫杰瑞·杰克斯少校走进约翰逊中校的办公室。杰瑞反对让妻子穿上密封防护服的主意。他反对得很激烈。他说他们家已经讨论过了南希去研究埃博拉病毒的事情。“家庭讨论,”杰瑞对南希说,“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妻子。”他自己工作时不穿防护服,也不希望自己的妻子穿。他最害怕的就是妻子去接触埃博拉。他的妻子,他深爱的女人,他们孩子的母亲,会亲手拿起无药可救的致命生命体——他不能接受这个想法。
托尼·约翰逊中校听过杰瑞·杰克斯的意见,听过其他人的看法,觉得他应该和南希本人谈一谈,于是请她来办公室见面。他看得出南希很紧张。两人交谈时,他留神观察她的双手。他觉得这双手没什么异样,不笨拙,动作也并不太快。他认为有关她那双手的传闻纯属臆测。她对中校说:“我不需要特别优待。”很好,你不会得到任何优待。“我要调你进埃博拉研究项目,”中校说。他说他会允许她穿上密封防护服进入埃博拉区域,最初几次他会全程陪同,教她如何操作,观察她工作时双手的表现。他会像老鹰似的盯着她。他认为她已经准备好了完全浸入高危区域。
听他这么说,她感动得当面哭了出来——“她流了几滴眼泪,”他事后回忆道。那是喜悦的热泪。此时此刻,将埃博拉病毒捧在手里就是她心里最大的愿望了。
1300时
南希在办公室处理了一上午文书工作。吃过午餐,她摘掉钻石订婚戒指和结婚戒指,锁进办公桌抽屉。她去了一趟托尼·约翰逊的公司,问他有没有准备好进去。两人下楼,穿过走廊去埃博拉套房。套房前只有一间更衣室。托尼·约翰逊坚持请南希·杰克斯先进去换衣服,然后他再去。
更衣室很小,贴着一面墙放了几个储物柜,有几个架子,水槽上方有一面镜子。她脱掉包括内衣在内的全部衣物,放进储物柜。她没有揭掉手上的创可贴。她从架子上拿起消过毒的手术服:绿色长裤和绿色衬衫,就是外科医生做手术穿的那一身。她穿上裤子,系紧腰间的拉绳,扣上衬衫的按扣。手术服底下不许穿其他衣物,内衣也不行。她拿起手术帽戴上,对着镜子把头发塞进帽子里。她看起来并不紧张,但心里渐渐有点紧张了。这才是她第二次进入高危区域。
她光着脚,在镜子前转身,面对通往2级区域的门,门上的小窗透出深蓝色的光束:紫外线。病毒在紫外线下会分崩离析,紫外线能摧毁病毒的遗传物质,让它们无法自我复制。
她打开那扇门,走进2级区域,感觉门上有力量在抵抗她的拉动,那是气压差的功劳,一股和风吹过她的肩膀,向内涌去,流向高危区域。这就是空气负压,设计用意是让高危病原体只能飘向区域内部。门在背后关上,她进入了2级区域。蓝光洒在她的脸上。她穿过淋浴室——淋浴室里有紫外灯、消毒皂和普通香波。过了淋浴室就是卫生间,卫生间里的架子上有些干净的白袜子。她穿上一双,推开另一扇门,走进3级区域。
这个房间名为“整备室”,有一张桌子、一部电话和一个水槽。桌子旁边的地上有个圆筒形的防水纸板箱。这是个生物危害物品容器,俗称“帽盒”或“冰淇淋盒”。帽盒上印着生物危害的红色尖头三瓣花符号,用于储藏和运送传染性废物。这个帽盒是空的,放在这儿只是充当座椅。
她找到一盒乳胶外科手术手套和装有婴儿爽身粉的筛眼瓶。她摇出些爽身粉到手上,然后戴上手套。她找到一卷胶带,扯下几段贴在桌子边缘,接着开始密封自己。她每次取下一段胶带,将手套开口和手术服袖口贴在一起,胶带绕着手腕转了几圈,确保密不透风。她把袜子和长裤也贴在一起。这样,她的身体和有强大复制力量的魔物之间就有了一层防护。
约翰逊中校身穿手术服经过2级区域进来。他戴上乳胶手套,也用胶带把手套和袖子固定在一起,把袜子和长裤固定在一起。
南希向右转走进预备室,看见她的密封防护服摆在储物架上。这是一件Chemturion生物密封防护服,胸口标着“杰克斯”几个字。Chemturion防护服是鲜艳的蓝色,因此又称“蓝色套装”。这种塑料防护服从内部加压,结实耐用,符合政府研究可经空气传播的高危病原体的需要。
她拉开防护服,放在混凝土地面上,抬起脚站进去。她套上防护服,拉到腋窝处,将手臂伸进袖管,直到手指插进手套。防护服有棕色的橡胶手套,通过腕部的密封垫与身体相连。这是防护服的主手套,厚橡胶质地。它们是她和埃博拉之间最重要的屏障。手套是薄弱部位,是整套防护服上最容易受损的组件,这是因为它们接触的东西包括枕头、手术刀和骨骼的尖锐部位。你要负责保养自己的密封防护服,就像伞兵要负责收拾和保养自己的降落伞。南希今天也许有点着急,没有按规程彻底检查防护服。
约翰逊中校大致讲了讲流程,帮她戴上防护服的头盔。头盔是柔软的塑料质地。约翰逊隔着透明面罩看着她的脸,想确定她的状况。
她拉上防护服胸口的密保诺拉链,拉链合拢时发出噗噗的声音——噗、噗、噗。防护服完成密封,面罩上顿时结起雾气。她取下墙上的黄色通气管,接上防护服。气流呼呼涌入,防护服开始膨胀,变得臃肿而坚硬,干燥的空气迅速吹干了面罩内部凝聚的小水珠。
研究所里有个说法:天晓得谁进了密封防护服会惊慌失措。这种事时有听闻,主要发生在没有经验的人身上。头盔刚一盖住面部,眼睛里就会透出惊恐,他们会汗出如浆,面色发紫,抓挠防护服,企图扯开它,呼吸新鲜空气,然后失去平衡,倒在地上,随即在防护服里尖叫或呻吟,听起来就像在壁橱里快要憋死了似的。有一次,一个男人在4级区域突然大喊大叫:“放我出去!”——他扯掉防护服的头盔,大口吸入4级区域的空气。(其他人拖着他去用消毒药水冲洗,把他在淋浴室里关了好一阵。)
托尼·约翰逊帮南希·杰克斯穿好防护服,在她的眼睛里寻找惊恐的迹象;然后穿上自己的防护服,密封好并准备就绪后,他拿起一包解剖工具递给南希。他看上去冷静而镇定。两人转过身,面对不锈钢密封门。这扇门里是一个气密室,再过去就是4级区域了。门上贴着生物危害标志和警告文字:
注意
生物危害
请务必穿通风服入内
USAMRIID内,只要一扇门开在不同级别的防护区域之间,就贴着国际通用的生物危害标志,这是个红色三叶草图案,让我想起蟾影延龄草。
4级区域的气密室是个灰色区域,两个世界在这里相交,高危地带接触到了平常世界。灰色区域既不高危也不平常:这里既没有被证明无菌,但也未被证实有传染性。USAMRIID的灰色区域也有蟾影延龄草绽放。南希深吸一口气,集中思绪保持镇静,用武术训练的技巧控制呼吸。人们在走进那扇不锈钢门前会有各种各样的小仪式。有人在胸前画十字。有人的防护服里挂着护身符——虽然从规定上说,防护服里除了身体和手术服外不准再有其他东西。他们希望万一防护服严重破损,护身符能抵挡高危病原体。
她拔掉通气管,拨开不锈钢门上的插销,走进气密室,托尼·约翰逊紧随其后。气密室完全由不锈钢打造,有一排喷洒清水和消毒药剂的喷头。这是消毒淋浴。门在他们身后关闭。南希打开气密室另一侧的门,走进高危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