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肯尼迪关于非常规战争的思想,真实地反映了他对20世纪50和60年代一些事情的担心——“共产主义帝国”的扩展似乎到了疯狂与危险的地步,殖民主义突然土崩瓦解。
殖民主义——由西方大国统治第三世界人民,进行经济剥削——已经持续了好几百年。殖民主义的灭亡(除了苏联的模式)经历了大约20年,也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20年。
遗憾的是,老殖民主义者的离去并没有给新独立的第三世界国家带来多少好处。他们并没在当地人中留下多少有能力的领导者,也没有给他们留下多少可用的东西。他们从来就没有作出“白人负担”的承诺。大多数新近摆脱殖民主义的第三世界国家,都缺乏维持社会发展所需要的基础设施——交通运输、文化教育、医疗卫生、银行和投资,尤其缺乏的是能保护他们的、可执行的法律和有效的司法制度。在大多数情况下,新兴的第三世界国家的领导人所感兴趣的,是他们个人势力和财富的扩张,而不是建设和发展国家所需要的长期艰苦的奋斗。
与此同时,这些国家的人民也希望得到其他人想得到的东西——使他们自己和他们的子女能过上更好的生活。“我们把欺压我们的人打倒了,”他们说得很有道理(而且往往是在经历了长期艰苦的斗争、痛苦和牺牲之后)。“现在我们应当看到我们的胜利果实。”
但胜利果实没有立即出现——而且实际上他们是倒退了,他们所面临的是一个充满腐败、更加肮脏和腐朽的前景。他们的沮丧是可想而知的。看到他们的情绪很快变坏也就不难理解了。
这种潜在的爆炸性局势,自然就变成了共产党国家和西方国家之间的主要斗争舞台。这不仅涉及到对世界上巨大自然资源的控制,而且涉及到对世界大多数人口的支配和影响。
在这个较量的初期,受意识形态驱动的共产党人具有不少优势:他们与旧时代声名狼藉的殖民主义大国没有联系,他们承诺要在地球上建立起人间天堂……而且会很快。他们(尤其是中国人)还拿出了一些有效的办法,把那些对已经失败或者正在失败的第三世界国家政府的失望、不满和愤怒转变成严重威胁这些政府的种种机制。
西方大国(尤其是作为其领袖的美国)开始反击时,处于严重的不利局面:共产主义代表的是光明、灿烂的未来。民主政体和资本主义代表的是声名狼藉的过去。民主国家在进行心理战方面尤其缺乏手段。不同的国家为了适应其自身文化要求和传统所采取的民主资本主义以及法制,仍然是世界大多数人民的强烈愿望。西方国家没有能够做好宣传这一真理的工作。
与此同时,毛泽东在中国的胜利为其他人指明了道路:失望和不满可以转化为不同意见和不同政见。不同政见可能转化为颠覆活动和恐怖活动。而颠覆和恐怖活动又能转化为活跃的叛乱活动。叛乱活动可以转变为游击战争。到了一定的时候,游击战争就会转变为常规的军事行动——但只有在游击队员完全相信最后结果将对他们有利的时候。
在这个过程的每一个阶段,他们所采取的行动都是巧妙地利用了统治阶级制度上的弱点。其目的不是直接发生冲突,而是让这个制度内部发生腐败。他们派出人员去腐化或“转变”那些政客们。另外还派出一部分人去接管工会、学生团体、农民团体。他们渗透到媒体、军队和警察之中——所有这些人都起着宣传和颠覆的作用。
革命者并不指望经过一次或者几次斗争就可以摧毁一个制度。然而经济、政治、心理和物质方面的任何弱点都可能摧毁一个制度。实际上,一个制度最致命的弱点往往是心理上的——意志。瓦解敌人继续斗争的意志,从来就是地下斗争的主要目的。这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几年甚至几十年,从事颠覆的领导人必须要有极大的耐心。
有一种说法很有道理:每一个阶段都是建立在先前阶段的基础上的,即使出现新的阶段,每个阶段依然处于积极活动的状态。与此同时,搞颠覆活动的地下组织具有复杂的细胞状组织结构,它的各个成员和各个阶段都能受到保护,不至于被发现。即使砍断它一个手指,它的躯体依然存在,还会长出新的手指。
另外一点说得也很有道理:他们的所有成员都依靠近乎完美的情报工作,而从总体上说,他们都做到了。到处都有他们的耳目。人民知道的他们都知道。
最后一点也很有道理:那些比较活跃的阶段几乎完全取决于人民的支持——供应、情报、财源和兵源。在很多情况下,这种支持往往要冒极大的风险,花极大的代价。统治机构——例如在被占领的法国,那些德国人的机构——会寻找还击的机会,或者是寻找各种传递强硬信号的方法。他们发出的威胁越大,就越有可能激发起暴力——从心理上来说,这对革命有利。
当然,革命者要经受得起这样的攻击,就要有坚强的意志和充分的信心,并得到人民的鼓励。
这就产生了毛泽东著名的鱼水关系的说法。人民是大海;革命者是鱼。大海不仅使鱼得以生存,而且还保护他们免受伤害。革命者只有在自身安全不受威胁的情况下才会露面。否则他们便会回到大海、大山或者丛林之中。
当然,革命者几乎都能得到一个或者另一个共产党国家的支持。这是一种代理人的战争。
与此同时,第三世界的领导人愿意为那些出价最高的或者在当时情况下最方便的人提供服务,这是屡见不鲜的。
这就是肯尼迪总统所说的新型战争。它变换过许多名称:革命、人民战争、半地下战争、多维度战争、缓慢燃烧的战争、暗影中的战争。这些名称都很有用,它们描述的是这种斗争的某一个重要方面。
然而,突出它的隐蔽性和复杂性,就说明了一个严酷而又基本的事实:过去的作战方式几乎已经行不通了。你不能就这样把一支骑兵或者一支装甲部队派过去。你可以用轰炸的方式使一个国家的人回到石器时代,然而他们的孩子们将会从洞穴里走出来,投掷石块,然后再回到洞里隐藏起来。
敌人在哪里?我们实际上是在和什么人作战?我们占领了一块地方,是不是就得到了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呢?
肯尼迪总统说得对:需要一支新型的作战部队。这支部队应当彻头彻尾地了解游击队——他们怎样生活,怎样作战,怎样在人民的海洋中游泳。班克-福尔克曼-麦克卢尔的特种部队到那儿去不会有问题,可是仅仅具有在敌后从事破坏活动或者追击游击队的能力还远远不够。对早期的特种部队而言,游击队员是我们可以期待的朋友。当游击队变成我们的敌人的时候,我们就需要做重新定向的工作。这并不是什么难度很大的转向,但是我们的态度要改变,我们要学习新的技能。
其一,你不可能一开始就铲除游击队,除非你了解孵化和支持他们的地下机制——从事颠覆、恐怖、支持和情报工作的那张巨大而无形的网——然后才能攻击他们。但是,要做到这一点而同时又不完全清除美国想保留和提倡的自由,则是一项非常困难的工作。
到别人的家里,替他们把房子里的东西摆放整齐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主权国家把内部颠覆看成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他们很少让外国人触及支持颠覆的那个机制。实际上,在很多情况下,那些国家的政府本身就已病入膏肓。革命者所提出的治疗办法很可能是错误的,可他们的事业是正义的。
这就是说,如果美国特种部队想在反游击战中发挥好的作用,就必须走好一根又细又险的钢丝。他们必须根据自己的指挥官和政府的指示,以谨慎、灵活的办法应对当地的政府,同时应当与当地人民建立起比较深厚的关系。
比尔·亚伯勒清楚地认识到,由于这种非常敏感的心理和政治环境,特种部队的标准远非只是游击战专长和技能方面的要求。个人的人格变得极端重要——判断力、成熟、自律以及与那些文化上完全不同于美国人的人协调工作的能力。
在这样的情况下,什么样的军人才能有效地作战?
首先——这种情况与1961年时完全一样——他的思维方式应当不同于普通军人的思维方式。特种部队的军人像所有其他军人一样,也是按一条指挥链行动的,所不同的是,他们不能随时与他们的上级取得直接联系,甚至无法进行定期的联系。这就意味着,有时候他们必须单独行动,也就是说他们难免要自己作出决定——虽然希望他们的决定是在对上级和国家的意图有清晰的理解的基础上作出的。他们不仅要极大地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甚至会遇到死亡的威胁。他们也会影响到指挥链上的各级指挥员直至总统对政策的制定。
与此同时,还出现了一些只有特种部队才能解决的棘手问题。在这些问题中,有很多是实际技能问题——特种部队的军人也许要学会接生、拔牙,或者要会设计桥梁并监督其施工的本领。还有一些问题则是心理问题——特种部队的军人需要进行劝说、诱导,或者利用一个不很友好的当地领导人去做一些可能符合美国利益、但显然不符合他自身利益的事情。这两种问题都是难以预料的、复杂的、没有现成答案的,而且也无法确保会得到上级的帮助。
除此以外,特种部队的军人不能把自己个人的战术、技术、能力和思想集中在某些具体问题上。他们不能仅仅依靠反复操练过的军事技能。对他们所灌输的以及期待他们去做的,就是要善于思考。在思考一个问题的时候,他们不仅仅要试图解决这个问题,使之符合他们这个团队的利益,而且要使之符合美国的最大利益。他们要能够透过复杂的现象看出这些问题,并且能够处理这些问题。
这些军人之所以被称之为“特种”,部分原因就是,可以信赖他们去作出这样的决定。
虽然比尔·亚伯勒获得总统的授权来培养这些军人,他还面临着一项重要的任务。他必须接管“老的”特种部队,并把他们造就成“新的”特种部队——并不是所有“老的”都希望变成“新的”。他必须把这支规模比较小、人员有限的部队发展成一支具有相当规模和相当战斗力的部队,而且还要招募最优秀的人员。这就意味着要把陆军部队中最优秀的、别人不愿意放的人“挖过来”(他有权挑选,不过会招致很多不满)。他必须剔除那些不够标准的,对那些经过挑选和考验而留下的人进行高标准的教育和训练,然后由他对这些人单独地或者集体地进行荣誉和自尊的教育。同时,他还要研究敌人的特点,让其他人也学会与这样的敌人作战的方法。他还要进行深入研究——很少有(即使有的话)哪个军事组织的研究达到他这样的深度。他还要找到一些方法,让特种部队不仅学到这些思想,而且能在他们流血流汗的实践中运用这些思想。随后,他还必须向陆军“老大”以及美国民众进一步推销他这支一直处于比较脆弱、易受伤害地位的特种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