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天,我又要坐着长途大巴去闽南村庄拉货。
那天晚上,我刚刚走上大巴,坐在车厢最后一排的空座位上,突然有一个人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把匕首。我惊愕地抬起头来,看到那是“地老鼠”。
“地老鼠”手中玩弄着匕首,匕首在他的手中像皮筋一样绕着圆圈,他斜睨着我说:“青山常在,绿水长流,我们有缘,又见面了。小子,还记得我吗?”
我仔细端详着他,故意歪着嘴巴,装着一副傻傻的神情,我说:“你不是刘欢吗?哎呀,我们还在一起合影过。”
“地老鼠”恶狠狠地说:“去他妈的,别在老子面前装样子。小心老子一刀捅死你。”他又扭头对坐在座位上的一个青年用闽南话说着什么,那个青年站起身来,狐疑地望着我,他和“地老鼠”一样短小而不精悍。
那个青年问:“你跑到车上来干什么?”
我的眼光越过他的头顶,穿过车前驾驶室的玻璃,望着远处点点的路灯光。我的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神情,我幽幽地说:“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混浊我独清。”
那个青年惊愕地看着我:“我问你为什么上我们的车?”
我继续装出一副傻傻的神情,继续用缓慢的语气说:“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哦,哦……”“地老鼠”像刚下完蛋的母鸡一样发出打嗝的声音,看着我说:“你他妈是不是疯了?傻了?”
我依然用刚才的语调说:“你吹送我如波如烟如云吧,我生是创巨痛深,我是血流遍体,时间的威权严锁于我、重压于我,我个太浮太傲太和你一样的不羁。”
车上的闽南人都回过头来看着我,他们的眼睛中充满了惊异和疑惑。这些人都是文盲和半文盲,他们不知道《诗经》和屈原,也不知道英国的雪莱。这些文言诗句,他们闻所未闻,他们即使“闻过”,也不会知道是什么意思。
“地老鼠”将匕首架在了我的脖子上,他踮起脚跟问我:“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相信“地老鼠”只是在吓唬我,他只有胆量威胁我,绝对没有胆量杀我。我连他看也不看,望着窗外说:“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那个青年以权威的口气向车厢里的人炫耀着说:“这是一个神经病。”
我继续装神经病,我大声喊着“拉屎,拉屎”,然后就拉开了皮带,准备脱裤子。
司机过来了,他喊着:“谁把这神经病带上车子的?谁带上来的?”看到没有人答应,他就摆着手说:“滚,滚,快点滚。真是晦气。”
我没有走,我装着听不懂司机的话,司机吓唬说:“快点滚,再不滚就打死你。”他扬起手来,装着要落下去,其实他不会落下去,谁会去打一个神经病人?
我继续歪斜着嘴巴,侧着身子走到了车门口,身后不知道被谁踢了一脚,我顺势就跳到了车下。我慢慢地走向小巷,偷眼看到身后跟着“地老鼠”和那个同样矮小的青年。
我装着没有看到他们,继续慢腾腾地向前走去。他们要么是查看我的行踪,要么就是准备在没人的地方打我。我走到了小巷尽头,看到一户人家的门口放着一条矮矮的长凳,可能那家主人下午在门口聊天,现在还没有搬回去。我跑前两步,一把操起长凳,抡圆了砸向跟在身后的“地老鼠”。“地老鼠”大惊失色,叫声哎呀,扭身就跑,另一个青年也急忙逃遁。小巷暗淡的灯光照着他们的四条短腿,四条短腿争先恐后地移动着。我故意大声喊着:“老子今天砸死你们。”他们惊恐万分,呀呀叫着,像两只躲避劁刀的猪崽。
那天晚上,我离开了假烟窝点,此后,我再也没有走进过那家位于居民楼五层的假烟窝点。
我知道我的行踪已经暴露,这座城中村的假烟商人都来自闽南同一个村庄,“地老鼠”会将我的一切告诉他们,他们会防范我,我的安全已经受到了威胁。
我回到出租屋里,找到了思想家,告诉了他这些天我的暗访经历,我相信思想家会对我的秘密守口如瓶。思想家说,赶快去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