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晚到了一步。进门时,他的恋人已嫁给了别人。
婚礼刚好就在那天举行。
从俘虏营释放回国后,他没向组织提任何别的要求,只要求早点安排退伍回家。他心里时时刻刻想着他的恋人春妮,他们几乎有半年多没通信了。
没过多久,组织上批准他退伍了,他昼夜兼程把家还。
初夏的鲁南山区,到处是一派繁忙景象。尹东海坐到公共汽车上,一路看到家乡的变化,看到庄稼长得绿油油的,看到农田里忙碌的人群、机器,他真是既激动又兴奋。路上,他哼起了山乡小调。
汽车在奔驰,思绪伴着小调在飞腾。尹东海想着春妮,想着他们的初恋。
他俩同住一个村。从小学到高中,他俩同读一个班。读高中时,尹东海当班长,春妮当学习委员。父母们见两个孩子非常般配,早在私下为他们订了亲。
毕业回村不久,小尹考取了兵。临走那天,乡亲们把尹东海送到村头,春妮把他送到县城。他清楚地记得,当晚,县人武部部长来看望即将启程的新兵,新兵连点名时却不见尹东海的人影。他正和春妮在马路边的树荫下悄悄话别。
“东海哥,你爱我吗?”
“爱!不信你摸摸我的胸膛。”
“你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想你时咋办呢?”
“傻妹子,我会给你写信,会给你寄照片来,想我的时候,看看它就不想啦!”
一辆汽车开了过来,车灯一晃而过。春妮把头埋在东海的怀里,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
“妹子,你回吧,明天一早我们就上火车了。说不定他们要找我啦!”东海已是第三次催她了。
“答应我。等你回来时,我们就结婚……”
“好,我答应。你在家耐心等我回来。”
两个身影总算分开了。东海站在原地,看着春妮离去。春妮边走边回头看,没走几步,又跑了回来,使劲抱住了东海,泪水止不住流了出来。
东海掏出手帕为春妮抹着泪水,两颗心紧紧贴在一起,良久良久……
到了部队以后,东海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春妮写信。几年来,他们通信从未间断,那每个字每句话都凝聚一份爱一片情。有了成绩,他首先要告诉春妮;家乡有了变化,春妮首先要告诉东海。信,成了他们感情交流的纽带,成了他们生活中一个不可缺少的重要内容。
一九七九年二月十七日,尹东海所在的部队奉命对越进行自卫还击。他参加了战斗,负伤当了俘虏,中断了与春妮的通信联系。
几个月过去了,春妮没收到东海的信,她的心急得象猫爪子抓。夜晚,她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亮升起落下,眼泪打湿了枕头。她实在太想东海了。
然而,他却音讯全无。没过多久,东海的一名战友回来了。春妮天天往他那里跑,她希望从这位退伍军人那里能得到点什么,哪怕只有一点点东海的消息。然而,每每都让她失望了。这位邻村的战友和东海不在一个部队,也不在一处作战。他只能对她说:“不知道。”
尽管春妮明知去找那位退伍军人是白搭,可她还是经常往他家里跑。她听他讲部队训练、作战,讲军人们的生活等等。象孩子们听老师讲安徒生童话一般,一切那么新鲜,那么津津有味。
不知不觉,一个月又过去了,尹东海的下落仍然不明。这时,春妮偶尔从一位同志那里打听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尹东海牺牲了!
她几乎要绝望了。一连十多天,她就象疯子一样,站在村头发呆发痴。这时,那位退伍军人来了,把她带到了他家。
春妮没有推辞。
土墙屋里,煤油灯被风吹得忽闪忽闪的。春妮倒在退伍军人的怀里,泪水象长线挂在脸上。退伍军人热烈地吻着春妮,吻着她的泪水,她的脸,她的脖子。他要用军人的吻去烫平春妮撕裂的心。
春妮醉了!
退伍军人醉了!
山村的风醉了。
昔日漫长的夜今日却显得非常短。春妮把姑娘的一切交给了退伍军人。在她心中,退伍军人就是尹东海。退伍军人把他多年来积蓄的爱全部倾注给了春妮。
两颗心头一次离得那么近!
一周后,他们举行了婚礼。这天,退伍军人和春妮双双来到县城置办了一切该置办的结婚用品。他们还特意买了两张画,一张名为《十五的月亮》,画面上那淡淡的月光下,一位少妇正凝视远方,盼着心上人早日归来。买这画时,退伍军人说不妥,可春妮仍坚持要买。另一张是一个胖娃娃。两张画贴在用白纸糊过的墙上,显得格外醒目。大红的喜字贴在门上。老远老远,村民们就知道这里在办喜事。
门外迎亲的队伍摆成长阵,乐队高奏迎亲曲,贺喜的客人川流不息。新郎新娘身着新衣,胸戴红花,不时在人群中来回奔忙。今天,是他俩唱主角,自然要忙得多。客人们很快入席了,人们闻着酒香就有了醉意……
正在这时,一个彪形大汉突然出现在门口。人们万万没有想到尹东海会回来,而且正在他的恋人结婚的时候。
宾客惊住了,新郎、新娘惊住了!
东海望着春妮,春妮看着东海。两眼紧盯两眼,一眨也不眨。顷刻,春妮跑了,她扭身扑到了那张堆放新婚用品的木床上。
退伍军人走上前去,请东海兄弟入席。东海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之后,他又满满斟上一杯,带着退伍军人走进了新房。客人们眼睛直盯着他,连呼吸声也听得见了。
“春妮,我回来了。让我们一起喝杯酒吧,我祝你们幸福!”
春妮停止了哭泣,她抬起头望着东海。随后,从退伍军人手中端过一杯酒和东海碰了碰,一饮而尽。
东海笑了,春妮笑了,所有宾客都笑了。然而,他们的笑声却是那样的沉重。
婚礼充满着苦涩!
东海走了。他作为包工队头头,带着村里一批青年小伙子外出闯天下去了。三年后,他和退伍军人的妹妹结了婚,结婚时,春妮的儿子会叫他叔叔了。十年后,他成了这个村的村长,并盖了一幢两层的小洋楼。
十多年来,尹东海还是尹东海,他没有变。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生活带给他的那桩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