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自己走进越军俘虏营的,确切地说叫逃跑。兵们都叫他败类。
都怪那该死的广播,那架在阵地前的黑糊糊的玩意儿。
他是一名新战士,名叫孙强。他和家乡的亲人刚刚告别一周,就去越南做了俘虏。人啊,有时真难预测。
这里还得从他当兵说起。孙强的家乡在大巴山区。在那里,老一辈革命家打天下时曾留下了许许多多的故事。听着那些故事,孙强度过了他的童年、少年乃至青年。
他从小敬慕英雄,虽然他不懂英雄这两个字的含义,可他知道会几手功夫,就能当英雄。然而,他偏偏生得弱小单薄,在学校里,他从来就不敢和同龄的孩子比比“武艺”。一次,他从一个高年级同学那里借来一本书,正津津有味地读着,突然同班一个大个子学生从他手里抢了过去。他找他要,不给;他去拉他,反被他打了一拳;他去追,直追到操场。那学生凭着自己压倒优势的力气,猛推一掌,当即,孙强倒到了一块石头上,脑袋被砸了一条口子,鲜血直淌,直到老师赶到现场,才免遭一场凶祸。
从那以后,孙强幼小的心灵中萌发了这样一个念头:我长大后一定要当解放军。当了解放军就吃得好,长得胖,有力气。这样,就不会再有人欺负自己了。
家庭的贫困使他过早离开了学校。头几年,他身子骨中的“元气”还没长足,父母只叫他做些力所能及的农活,渐渐,他步入了青年的行列。他不甘心在这山区待一辈子,他要去闯闯外边的世界。约着几个老乡,他卷着铺盖下了广州。
或许是外面的社会残渣过早的污染了这个山里的孩子,使他那纯朴善良的心变得奸狡,变得市侩,变得连他的父母都被他欺骗。
一天夜里,他从广州回到了家里,父母见久别的儿子回家,都高兴得合不拢嘴。儿子出趟远门,的确出息多了。不仅装束变了,而派头也大不一样了。大一包小一包鼓鼓囊囊的,象个探亲的侨胞。
趁着父母的兴致,孙强在他们面前大吹特吹起来。他吹城市的“新潮流”,吹城市人的生活。父母就象听书一祥神神地望着儿子,望着这位跑过“大地方”的有出息的儿子。
然而,好景不长,四个声称是广州某公司老板的人住进了孙强家里,他们说他赖了他们的帐,说孙强偷了他们的设备,还说他摸了工头的钱。没有办法,孙强只好把他所有的“老本”都赔上了,连同他身上穿的那条牛仔裤。广东人还说不够,只闹得他们当着孙强父母的面,把他揍得鼻青脸肿才罢休。
好在他们没去报告公安局。打那以后,孙强就再也不在家住了,他觉得对不起父母,太让他们丢脸了。缠着一帮哥们,他开始做起了生意:把大巴山的土特产运出山外,把山外的“流行色”带进山里。
恰在这时,部队到村里征兵,孙强的父母心想,不如让儿子去部队接受锻炼,老在外边跑,总有一天会坏事的。俩老人去找村干部和接兵军官。村干部先不肯,原因是孙强出了些问题,政治思想上不可靠。
孙强的父母再次上门说情,村长终于放行了。村长知道,他父母过去在战争年代曾为部队立过汗马功劳。在这个村里,他俩还是屈指可数的“支前模范”呢。虽说儿子有些不争气,可也没出什么大的毛病,让他到解放军那座“大熔炉”里锻炼锻炼或许能成一块好钢?
孙强知道这一消息后,立即跑回了家。当兵是他从小的宏愿。接兵干部见村干部没有阻拦,又见孙强这小伙子长得很结实,也就同意了。就这样,他穿上了国防绿,来到了云南边防某部。
军营、前线、战火,对于一位新入伍的士兵来说,是那么的陌生。来到前沿,孙强对一切一切都感到新鲜,同时感到无所适从。按说,新兵到部队后,应先集中一段时间对他们进行初期教育和训练,让他们逐步适应部队生活之后再分到连队。可是,在忙于打仗的特殊时刻,孙强所在的部队没有精力顾及这些。一到部队,孙强就被分到了哨所。
第一夜站哨,孙强由一位老兵带着他。考虑到他是新兵,胆小容易出差错,老兵直陪他站了一个钟头。虽然那一个钟点有人陪伴,然而在孙强一生中,他都不会忘记那第一班哨。
夜阴沉沉的,没有一丝月光。孙强提着那支半自动步枪,心里象打鼓一样。过去在生意场上,他什么码头都闯过,可今天他却两腿抖得站都站不稳。老兵见他胆子太小,让他走在后边,他们沿着堑壕一步一步向前搜索。这时,一只山鸡突然从树枝上扑打翅膀飞过头顶,孙强急得直打哆嗦,心里一慌,他扣响了手中的扳机,子弹从枪口飞出,射在了阵地前沿的土堆上。枪声惊动了哨所的士兵们,大家纷纷从里面跑上阵地。结果一问,才知道是新兵枪走火了。
为这事,孙强差点挨个处分。念他是新兵,也就原谅了他。
打那以后,孙强就成了老兵们取笑的话柄。一次,哨所从军需仓库领来一些麻袋和砍刀。孙强有些好奇:领这玩意干什么?这里一不收稻谷,二不砍柴禾。他悄悄向老兵打听。
老兵见孙强傻乎乎的,故意逗他:“这你就不知道啦。这些工具是专门为我们自己准备的。一旦吃了败仗,我就用这砍刀把每个人的头和身子砍下来,装进麻袋里拖回老家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那一夜孙强没有睡着。按照这一系列的“信息”,他的思维中透出了这样一些轨迹:看来我们是凶多吉少?要不然,上面怎么会分这么多砍刀和麻袋?原以为当兵光荣,在这里可以学本领,没想到整天在这里蹲山洞,而且弄不好还要送命。
怎么办?逃跑回家吧,乡亲们、父母亲又将怎么看我?在这里干吧,晓不得哪日命归西天?
他百思不得其解。
翌日一大早,他来到阵地上,望着雾中的山峰,想着心中的秘密。这时,一阵清脆的声音突然从对面山上传来:“解放军士兵们,你们好。‘越南之声’广播向你播音。你们现在的处境很为难,赶快放下武器,你们家里的亲人都在等待你们回去团圆。如果你们愿意过来的,我们热烈欢迎,我们不仅将保证你们的人身安全,而且将为你们提供一切方便。愿意在这里安家的,我们将给你介绍漂亮的姑娘;愿意参加我们国家社会主义建设的,我们将提供工作条件。下面我们为大家播放一段歌曲,名叫《十五的月亮》。”
孙强好一阵兴奋。这是他上阵地后第一次听到女性声音,而且是从喇叭中传出来。那声音柔柔的,甜甜的,简直让他着了迷。他一字一句地记了下来。
他开始这样思索着:到他们那边去倒是个办法呢?虽说叛徒的名声难听点,可这样就能保住性命而且还可在他们国内安家立业,这有什么不好?现在这个年月,名声值几个钱?对,就这么定了,过去!
孙强决定铤而走险!
这是孙强留在阵地的最后一个夜晚,也是准备迈向罪恶深渊的“前夜”,他不能不多看上几眼。虽然,在这不长的一周里,他没从这里获得什么,可一旦要离开这片红土,他又觉得心里象欠了点什么似的。他知道,他的这一步非同小可,可他既然想到要这么做就没想再回头了。
这夜,他向哨长争取到了单独站哨的机会,且是深夜十二点至一点那班哨。
阵地静得出奇,静得连山那边越军的鼾声都能听得见。孙强知道,这里距越南哨所最多只有二百米。二百米,一支烟的工夫。可他犹豫起来,万一被他们的地雷炸伤了怎么办?万一被越南误伤了呢?他灵机一动,用枪杆挂着自己的白衬衣,给越军发信号。
夜间虽然不象白天那样亮,可透过空间观察白色物体还是很明显的。
他看了看表,已是十二点三十五分。孙强壮着胆子鼠头鼠脑地向越军阵地摸了过去。
他没遇到任何意外,踏进越军阵地时,越军都没发现,就连洞口上的哨兵也睡着了。他不声不响地坐在越军山洞里,靠着洞壁喘着粗气。
这时,中国士兵发现孙强失踪了。这是下一班哨兵上哨时发现的。他们以为孙强被越军特工抓走了,一阵弹雨直向越军洞口泻去。
枪声惊醒了洞里的越军,他们发现了孙强并缴了他的枪。
第二天一大早,广播中传出了孙强的声音:“哨长,请过来吧,这边很不错。我在这里很好!”
“叭!”一发子弹过去,黑盒子没有再响。
“狗日的,黑色诱惑!”哨长狠狠骂了一句,不知他是冲着越军骂的还是冲孙强骂的,反正那声很低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