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少华山的史进、朱武弟兄被以晁盖、宋江领导的梁山武装集团兼并改编后,在后来的众势力平衡和兄弟排坐次中,史进被列入三十六天罡领导层之内,朱武居为七十二地煞星之首。陶孟和率部接受改编后,其队伍仍按梁山的办法,没有遭到分割肢解,仍按原建制保留,只是为了与旧体制,也就是少华山山头有所区别,让各位被改编者认识到此处非彼处,必须好自为之,名称改换成中央研究院社会科学研究所,陶孟和以中央研究院第十一罡星的身份出任高级领导层的所长一职,副所长也由陶的旧部担任,算是地煞星之一员。当新的格局形成后,历史给予陶孟和一个可以立于不败之地的契机,那就是尽快招兵买马,培植自己的班底,以与林冲等原梁山旧部和原二龙山归降人马抗衡,免遭白衣秀士王伦被火并的悲惨命运。由于陶孟和在北大任教多年,树大根深,具有一定的号召力。在此之前,原北平社会调查所的人员全部来自北大,但此时情形有所不同的是,作为“北大之父”兼中研院院长的蔡元培,对这所学府和学子的影响与号召力,自然是陶孟和辈不能望其项背的。于是,在并入中研院之后,陶氏改变了原来的战略战术,除从北大招收人员外,开始在清华、燕京、南开、武汉、复旦、中大(南京)等高校广泛撒网,招收毕业生入主自己主持的研究所,以这种特有的杂交混血式的新生力量,为自己连同研究所本身在中研院的立足奠定基础。因陶孟和梦想一举坐大,在气势上首先压倒山中群雄的心理作充,加之各大学的毕业生来势凶猛,陶孟和已无力选拔、延聘留学国外的“海龟”,直到抗战爆发前,陶氏所主持的研究人员与储备人员共50余众的研究所,只有梁方仲等4只“海龟”,其它均为党性色彩混杂的“土鳖”,且这仅有的4只“海龟”皆属于名声不大的小号型,相当于水泊梁山的朱武、陈达之流,压根无法与梁山英雄鲁智深、武松、杨志、曹正、施恩、张青、孙二娘等相比拟的原二龙山派的学术“大鳄”如傅斯年、陈寅恪、赵元任、李济、梁思永、李方桂等武功盖世的特大型“海龟”相提并论,而傅、陈、梁等人又出身名门,非常看重家学渊源与本人在学界的身份地位,因而中研院其他所的人员,包括史语所的傅斯年、陈寅恪等人,戏称陶孟和的调查所为“土鳖”或“土包子”调查所,大有轻视之意。尽管如此,陶孟和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与称呼,依然按自己的处事哲学和行事方式,带领如汤象龙、梁方仲等几员大将与一帮小喽罗,在属于自己的小山包上默默经营,并渐渐打拼出一方天地。1937年抗战军兴,陶孟和带领社会科学研究所全体人员,自南京西迁,由湘而桂、而滇,直到迁往四川南溪李庄。
社会科学研究所由昆明迁往李庄是在仓促中成行的。此前,既然陶孟和没能像同济大学或史语所那样派出人员前往李庄考察,并与当地士绅谈判,已形成被动之局。当陶率部来到李庄这块陌生的地盘儿后,同济大学师生几乎全部占据了李庄镇内镇外的“九宫十八庙”,处于龙头老大的位置,只有一个张家祠让给了李济掌控的中央博物院筹备处。而次一级的史语所占据了郊外的板栗坳张家大院与周围民房,势力相对不弱。社会学所到来后的境况是,前无救兵,后无粮草,没有一点人力财力支撑,只有扮演“三奶”之类的末流角色了。瞻前顾后,思考再三,陶孟和不得不放下师辈的身份,向学生辈的一代霸主傅斯年乞求。1941年10月28日,尚在昆明一筹莫展的陶孟和致电重庆的傅斯年:“张家大院之房,务请拨几间给社所暂用,顷社所已去十余人。”也就是说,直到社会科学所的人拖家带口,乘车在坡陡路险的乌蒙山区颠簸的时候,陶孟和都不知道这些人该在李庄的哪个地方落脚御寒。
陶氏是傅斯年的师辈人物,且在北大主持《新青年》编务时,编发过傅斯年几篇文章,无论是师承还是私谊皆不算差,只是两人性格以及处事方式大不相同,傅斯年以他“目空天下士”的傲气和颇有几分绿林色彩的霸气与豪气,并不把这个曾做过北大教务长的师辈长者放在眼里。史语所在昆明时,与社科所相距并不远,但两所人员极少打交道,陶、傅二人更是很少来住。现在,整个李庄镇涌入的外地师生、科研人员、家属等人员已过万人,宫殿庙宇已被同济大学近万名师生和中央博物院筹备处所占。郊外山顶的板栗坳作为一个独立王国式的庞大山庄有屋有房当是事实,但当地土著都在此居住,并没有太多的空房专等着中研院的人来填补空白,一个史语所加上北大文科研究所的职员与家属近百口人涌进,已显得相当拥挤,怎好再霸王硬上弓,强行塞进一个社科所。倘若社科所的所长不是陶孟和,而是陶氏的朋友胡适之,傅斯年是拼了命也要在板栗坳为其找到一个安息之所的。遗憾的是陶孟和不是胡适之,傅斯年当然不会为其拼命效力,庞大的板栗坳栗峰山庄之门,轰然一声无情地向陶孟和关闭了。
可怜的社会科学研究所,当大队人马全部抵达李庄后,镇里的头头脑脑与士绅们此前不知有个社会学所一同前来,故没有为其找院备房的准备,遂弄了个措手不及,陶部大队人马踯躅街头,不知将在何处栖身。此时已是寒冬季节,李庄的天气虽然没有北方那样冰冷,但长江的水气弥漫天空,挡住了阳光照射,使人感到有一种阴森森的彻骨的寒意。而这种气候对刚由四季如春的昆明迁徙而来的人员更是难以适应。为此,许多社科所研究人员,特别是随所而行的老老少少的家眷,先后“扑扑腾腾”地病倒在地,所属人员呈现出了一片困厄潦倒、无家可归、乞丐与叫花子般悲惨的凄凉景象。万般无奈中,匆匆赶到李庄的陶孟和只得和罗南陔、张官周等当地士绅协商,把社科所人员连同家眷化整为零,分散于有空房的户主家中暂住,先治病救人,恢复身体,等熬过严冬,来年春天再设法安置。
当1941年春天来临的时候,陶孟和总算在李庄镇找到了张家祠堂附属的三间仓库,并与张氏家族的士绅张官周等人商定,欲借此处作为社科所的办公用房。但天不合作,该仓库此前已租赁给卢作孚的民生公司,并存放着的该公司的部分物资,要想把这些物资搬到别处,必须征得民生公司的同意并给予转租赔偿。陶孟和深感自己势单力薄,无力与民生公司财大气粗的老板爷卢作孚抗衡,再次屈尊就驾,恭请傅斯年出面合力与民生公司商谈。傅斯年身在重庆,正以中央研究院代理总干事的身份处理各项事务,见陶氏求援,本想不予理睬,又想到自己毕竟暂时还坐在总干事这把椅子上,社会所的事务就是自己的份内工作,遂与陶孟和联名致电民生公司老板、国民政府交通部次长卢作孚,请求“拟借用贵局在李庄张家祠仓库三个月,为两所临时办公之用,如承慨允,祈电饬该库管理人员以便商洽。”
想不到此事又遇到了麻烦。
自武汉沦陷之后,民生公司的活动范围被压缩在川江流域,由于航运通道缩短,船只来往频繁,民生在沿江的许多大小码头,都租赁仓库存放货物,以便更有效地运营。如果是在半年之前,凭傅斯年在朝野的威望或与卢作孚本人的私交,民生让出仓库是完全可能的,但此次却大不相同了。由于年前民生公司为史语所转运物资在宜宾翻船事件,导致史语所的珍贵图书落入长江并造成重大损失,傅斯年亲自找到在重庆的卢作孚,不依不饶地让其赔偿。面对确凿的人证物证,卢氏自知理亏,无力狡辩,只好咬着牙答应赔偿。而按照这批图书的价值算下来,民生公司为中研院几个所搬迁所挣的全部运费,远远抵不上要赔偿的巨额资金。尽管卢作孚身居高位,且爱国心切,堪称民族英雄,但商人毕竟是商人,其职业特性是不会改变的,且庞大的民生公司要生存发展,整日翻船赔款总是令人不快的事情。为此,卢作孚颇为恼火,但又不好迁怒于傅斯年,只有采取打掉了牙和血吞的方法,把这口闷气憋在心里,一面虚与委蛇,拖欠赔款,一面等待合适的时机予以发泄。就在这个时候,傅斯年、陶孟和不请自来,竟没事一样地向自己求援,卢作孚的心情可想而知,其抉择也就用不着作过多的考虑了。他当即给傅、陶二人回电道:“承嘱暂借李庄张家祠仓库一节,歉难应命,希鉴察。”可以想象,卢作孚在他那宽大的办公室向秘书口述完这短短的20个字时,嘴角上一定露出了令人难以察觉的冷笑。
此所谓没吃着羊肉反惹一身臊,傅斯年被弄了个灰头土脸,大骂卢作孚是小人一个,嘴里不住地嘟囔着“此处不养爷,必有养爷处”等等没有多少实质性意义的无聊之语。为显示自己的“硬骨头”精神,也为了在陶老先生面前挽回一点面子,傅斯年索性一咬牙,告之对方可把李庄板栗坳的地盘设法先挤出两个院子,以便陶孟和与社会所的部分人员居住与办公。面对傅氏的义气与血性,陶孟和颇为感动。回到李庄后,先找板栗坳史语所代理所务的李方桂牵头,又找当地乡绅和房主商谈,总算弄了两个不大的院子。因院子过于狭小,显然不能安排社会所全部人员在此住居与办公,陶孟和只得再次率人在李庄郊外四处奔波,寻找地盘,直到1941年5月中旬,总算在距李庄镇五里地的石崖湾与门官田(又称闷官田,以夏日酷热,不透风而闻名)两个地方找到了落脚点。尽管两处相隔四五里路程,生活、研究等极其不便,且门官田的办公室隔壁就是牛棚,中间仅有一道竹“墙”分离,整日牛喊驴鸣,臭气熏天,真可谓实实在在地入了牛马圈,但毕竟安下了一张平静的书桌,有了自己的栖身之处。在陶孟和的亲自指挥下,社科所人员分批迁入居住地和办公处。
至此,李庄的外来人员达到了1。1万之众,这些“下江人”在抗战烽火中,随着就读和服务的学校与学术机构,在这块陌生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开始了新的生命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