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4月1日—3日,北平)
4月1日这天,周恩来是从秘书送来的电讯新闻稿上得到南京方面的消息,称南京各报都报导张治中在临来北平谈判前到溪口去见蒋介石,还说什么蒋介石表态愿意和平,愿意终老还乡……他一看就十分敏感、恼怒。这是欺骗!十足的欺人之谈!蒋介石怎么愿意和平?怎么愿意终老还乡呢?下野求和,只不过是他在形势对其不利时惯用的伎俩而已。张文白怎么那么糊涂?不。也许不是糊涂,这说明了蒋介石仍在操纵一切,说明了南京要听命于溪口。下午2点左右,张文白将率领南京政府和谈代表团飞抵西苑机杨;他原来是打算到机场迎接的,看了这条消息后,他决定不去了。
下午,他又得到消息,说当天上午在南京发生流血惨案:南京有6000多学生上街游行示威,要求南京政府接受中共的八项和平条件,与前来镇压的军警特务发生冲突,造成学生两人死亡,100多人受伤。他得悉消息后,甚为愤怒,深为不快。李宗仁不是已经表态接受八项条件作为和谈的基础么,怎么又要镇压学生,制造流血事件?!
该晚6时,他率领中共代表团林伯渠、叶剑英、林彪、李维汉和聂荣臻等六人,来到东交民巷六国饭店看望南京政府代表,并设便宴款待代表团全体人员。饭后双方代表即开始商谈。经双方同意,商谈采取分头个别对话形式。他、林伯渠和张治中、邵力子对谈。
他一开始就盯着张治中,以极其严肃的态度质问:“你为什么在离开南京前到溪口去见蒋介石?”
张治中在他的盯视下,听到这突如其来的质问,蓦然一惊,正想加以解释。
他没等张治中考虑回答,接着又说:“你这样做法,完全是为了加强蒋介石的地位,起了混淆视听、破坏和谈的作用;同时,也充分证明了蒋介石所谓下野完全是假的,而实际上他还在幕后操纵控制。”
张治中没有料到周恩来对其去溪口见蒋之事反应如此强烈,在仓促间反复解释:“我不能不去溪口,是我自己想起要去的,既不是蒋叫我去的,也不是李(宗仁)要我去的。我所以想起要去,一则想到蒋虽然下野,实力还是掌握在他手上。我们虽然接受以毛先生所提八条为和谈基础,但蒋究竟同意到何等程度,我不能不摸个底,才好进行商谈。二则蒋虽然不当总统,但还是国民党的总裁,我们也有义务去看望他。我是首席代表,只好我去了。三则近来京、沪间一些人纷纷发表言论,提出许多主张,给和谈制造障碍,我去溪口并且在回京后马上发表新闻,对这些人起到威慑的作用。”
他听了张治中这番解释,并没感到满意,并说:“不管你怎么说,只能说明蒋还在操纵指挥,说明你们不是真要和平,这种由蒋导演的假和平,我们是不能接受的。”
张治中感到反复解释无效,也在言语间动了一点感情,说:“周先生未免也太挑剔了吧,我去看蒋,这是国民党自己的事。”
他也尖锐地说:“但这是影响国共和谈的事。这不能不使我们怀疑,你们要的是假和平。”
张治中提高了声调,说:“我受李宗仁先生委托到北平来谈判,当然是为了国家和民族实现真正的和平,而不是你们所说的假和平。”
他针锋相对地说:“在蒋介石的操纵下进行和谈,是实现不了真和平的。今天在南京发生的流血惨案,就是明证。学生上街游行要求南京当局接受我们提出的八项和平条件,何罪之有?李宗仁不是已经答应过以八项条件作和谈基础么?为什么还要出动军警特务镇压学生,造成学生伤亡。文白先生,在你率领代表团飞来北平即将开始和谈时,发生这件惨案,不能不令我们怀疑南京当局和谈的诚意?”
张治中也是刚刚听说此事,这是一件使南京政府代表团十分尴尬的事,南京卫戍司令张耀明是蒋介石的红人,竟也太放肆了!张治中望了望邵力子,邵力子也正凝望着张治中。张治中只好说:“今天南京发生流血事件的事,我也是到了北平才听说。这件不愉快的事件发生了,也是我们和谈代表团所不允许的。周先生、林先生,请容许我们会后与南京电话联系,查明究竟。”
周恩来的语调十分严厉:“南京政府既然派出和谈代表团前来北平同中国共产党谈判和平,并表示愿意接受八项条件为谈判的基础;那么,如果这个政府是有低限度的诚意,就应当以处理南京惨案为起点,逮捕并严惩主凶蒋介石、汤恩伯、张耀明,逮捕并严惩制造流血惨案破坏和平的暴徒特务。”
邵力子也说:“和谈刚要开始,就制造事端,太卑鄙无耻了!我也是主张严惩元凶主恶,严惩特务暴徒。”
周恩来这才语气和缓下来,谈起和谈的具体程序与细节。他问:“我们在3月26日曾用广播通知你们,要准备好为实施八项条件所必需的材料,准备好对和谈的具体意见。广播你们都收听到了吧!方案带来了吗?”
因为在来北平之前已经商量过,行政院讨论过的腹案及国防部的最低限度要求,都不准备书面提出,是由代表掌握的原则性限度,张治中就答道:“我们没有具体的方案。想听听你方的———”
林伯渠问:“既然双方讨论,你们怎么没有准备具体方案?”
张治中说:“是以八项原则为基础。行政院开会讨论过,有各种各样的意见,我方会提出。”
周恩来早已料到对方拿不出具体的方案,可是毛主席及中央已经很明确,不管谈不谈得成,人民解放军将照样渡江;因而,他早有准备地提出:“以八项原则为基础,这是前提,是没有疑义的。全国人民渴望和平,时间是不能拖延的。我们设想,采取今天这样个别对话的形式,充分听取你方的意见,经过三四天的商谈后,在五日左右提出成熟的东西,供双方讨论。”
张治中、邵力子都赞同这种商谈形式。
当晚,夜深了。周恩来召集中共方面的代表与工作人员碰头,汇拢各人与六个代表交换意见的情况。谈完之后,徐冰反映说:“张治中刚才与黄启汉先生见面时,追问黄设置电台的情况。黄先生有点紧张。”
周恩来马上说:“王拓同志赶快找有关电台人员去与黄先生商量,怎么设置电台,以防南京代表团察看。此事不能过夜。”
半夜已过,大家走后,周恩来还想着,毛主席正等他去汇报。他乘着小车,穿过深夜无人的街道,4月的西北风夹带着沙子刮过街头。半夜更深,是他思路最活跃的时候。他想,人民解放军已经准备在4月13日左右渡江南下。时间紧迫,只剩十来天了,从刚才掌握的情况看,南京来的代表团还想对八项和平原则讨价还价,连张治中在内也对“划江而治”抱着幻想,张治中到溪口去请示蒋介石说明了什么?说明南京方面要听溪口的。看来,在我军渡江以前,还可以抓紧时间对李宗仁、白崇禧作最后的争取工作。“天王号”专机后天要飞回南京,派一个人去,让黄启汉回南京做工作。各民主党派也表示要做李宗仁的工作,他们也可以派人去。还有,刘仲容先生亦可以再回一趟南京。
他乘的小车驶到双清别墅时,香山农家的雄鸡已经啼了两遍,天快亮了。毛泽东同意了他的提议,还准备在刘仲容临走时见刘一次,让刘捎口信给李宗仁、白崇禧。毛泽东还准备过两天会见李济深、沈钧儒、马叙伦、蔡廷锴、陈其尤等各民主党派负责人,就国共谈判的情况进行交谈。
他与毛泽东分手出来,已经是4月2日早上。天已蒙蒙亮了。他只睡了一个多小时,就赶往六国饭店,按时与张治中对谈。当晚,他就在六国饭店接见了黄启汉。他首先问:“黄先生对南京代表团来和谈,有什么看法?”
黄启汉说:“既然是在八项条件基础上谈判,照理不该有很大的困难。困难还是在将来实行起来,会有很大阻力。”
他很气愤地说:“现在就是他们并没有接受八项条件为基础。除邵力子先生外,其余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说‘惩治战犯’这一条不能接受。这是什么话呢?李宗仁不是公开宣布承认毛主席提出的八项原则为谈判基础的吗?怎么,代表团来了,又变了卦呢?”他情绪激愤地继续说:“还有,南京代表团到北平来之前,张治中还到溪口去向蒋介石请示,这就产生另一个问题,你们代表团究竟是代表南京,还是代表溪口呢?这两个问题不解决,和谈怎么进行呢?明天,代表团的专机回南京,黄先生是不是走一趟,回南京去把这两个问题向李宗仁问个明白。看来,原定4月5日开始正式和谈,也得推迟了。”
他觉得意犹未尽,在该晚又考虑好了几条给李宗仁、白崇禧的具体意见后;第二天,4月3日,在黄启汉临行前,他又在六国饭店单独接见黄,说:“经过辽沈、平津、淮海三大战役的较量,蒋军主力已被歼灭殆尽,可以说,内战基本结束,剩下的不过是像毛主席所说的打扫战场而已。想不到南京来的代表团,却对毛主席提出的八项原则讨价还价,这是我们不能容许的。本来,我们对蒋介石及其死党,就不存在任何幻想,倒是希望那些错跟蒋介石走的人,应该认清形势,猛醒回头了。你回到南京告诉李先生和白先生,人民解放军完全有足够的力量在全国范围内扫除和平的一切障碍,希望两位先生不应该对帝国主义存幻想,不应该再对蒋介石留恋或是恐惧,应该团结一切可能团结的力量,坚决向人民靠拢,这才是他们唯一的光明出路。有几点具体意见你回去转告他俩:一,在和谈期间,人民解放军暂不渡过长江;但和谈后,谈成,解放军要渡江,谈不成,也要渡江;二,白先生的部队,应先撤退到花园(在汉口北)以南一线;三,希望白在安徽让出安庆;四,希望李先生在任何情况之下,都不要离开南京,能够争取更多的国民党军政人员同留在南京更好。考虑到李的安全,他可以调桂系部队一个师进驻南京保护,万一受蒋军攻击,只要守住一天,解放军就可以到来支援了。这些话,你记住了吗?”
黄启汉点头说:“记住了。”
他临走时,握住黄启汉的手,鼓励说:“黄先生,欢迎你站到人民这边来。”
黄启汉十分感动,说:“周先生,你说的意见我一定转达,不管李、白两人走什么道路,我自己一定跟共产党、跟毛主席走。”
黄启汉于3日下午2点起飞返回南京。
周恩来在安排黄启汉动身之后,于3日晚上,又陪同毛泽东在双清别墅接见刘仲容。本书在前面已经记述了接见详情。毛泽东嘱咐他再安排刘仲容南下。
他连续安排了黄启汉、刘仲容回南京争取李宗仁,还以中共中央的名义委托南下的朱蕴山带信给李宗仁,信中说,无论战与和,人民解放军都要渡江,并限南京政府于12日前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