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2月—1948年11月,莱芜—香港)
这是在泰山以东、鲁山西南与莱芜县以北的大石山区。石山峻峭逶迤,山虽不高,沟壑却深险,山势苍茫光秃,因缺水而没有植被绿荫,颇有点像美国西部片里牛仔大显身手的荒原。
1947年2月20日,就在这一带山里,纵横几十里枪炮声响个不停。这就是人民解放军粉碎敌人全面进攻而打响的莱芜战役。2月以来,华东野战军在陈毅司令员的指挥下,几度求歼鲁南之敌而未成后,陈毅毅然决定放弃临沂县城,除以两个纵队在临沂附近以宽大正面的部署阻击南线之敌,另以地方部队进逼兖州,并在运河一带架桥迷惑敌人外,以主力七个纵队迅速秘密地向新泰、莱芜两侧集结,形成一个大口袋诱歼进逼大汶河的国民党军李仙洲集团。枪炮声响了四天才稀疏下来。至23日,华东野战军在莱芜城以北口镇以南的地区,全歼国民党第七十三、第四十六军等部共七个师(旅)5.6万余人,生俘第二绥靖区副司令李仙洲。被歼的这两个军刚刚换上全新美式装备不到一年,等于刚刚验收而在莱芜试用过后,就拱手交给人民解放军了。陈毅司令员在庆功会上曾经幽默地说:“我们当然十分感谢蒋介石这个运输大队长给我们送来最新美式装备,我们照收不误。今后来多少收多少,我陈毅包打收条。”据当时在南京的人说:“莱芜战役消息传来,白部长突然老了十年。”这次被歼灭的两个军,尤其是韩练成军长率领的第四十六军,在担任国防部长的白崇禧心目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第四十六军是桂系的王牌部队,经白崇禧的关心刚刚用美式武器装备起来,而韩练成又是白崇禧的爱将。韩练成尽管不是桂系军中成长的将领而是外乡人,却因天资聪颖、年轻有为、在军事上很有见地而深得白崇禧赏识。白崇禧的外甥海竞强也在第四十六军中担任师长。
2月20日战斗打响之前,韩练成带着12个卫兵从第四十六军将被歼的山里跑了出来。这一年他刚满39岁,风华正茂,看上去确是一表人材,浓眉大眼,身材魁梧,高鼻梁,方下巴,相貌不凡。他带的12个卫兵也是跟随他多年出生入死的子弟兵。要说这次陈毅的部队能打莱芜战役这番漂亮仗,应该说是韩练成为解放军立下的大功。
韩练成于1940年在桂林当师长时,结识了夏衍。夏衍得到周恩来的指示,从此和韩练成保持着联系。夏衍因皖南事变形势的变化而离开桂林时,韩练成曾给夏衍留下了一个柳州的信箱号码作联系地址。1941年,韩练成在重庆的国民党国防研究院学习,曾以第一名的成绩引人注目而被选入委员长侍从室和参谋总长办公室。这时,他原来在西北的莫逆之交周士观先生作为马鸿逵的代表驻重庆,寓所就在重庆民生路。周士观先生是个热诚的爱国知识分子,与董必武、周恩来、叶剑英等共产党人是朋友,周先生曾和共产党人罗炳辉将军天天见面,天天争论,最后,信服了共产党人。韩练成在重庆期间,经常是周士观家的座上客,两人无话不谈。韩练成在侍从室的位置,使他对国民党的腐败认识得更透彻。他请周士观先生将他介绍给他仰慕已久的周恩来。周恩来早已从夏衍、李克农的渠道得知了韩练成要求进步、接近共产党的表现,同意与他会面。在周士观先生的秘密安排下,周恩来单独同他见了面。朴素亲切的周恩来给他讲的中国革命的道理,使他有大彻大悟的感觉,他当即明确表示要投身革命。周恩来望着他说:“你投身革命的愿望很好,我们党是十分欢迎你的。当前当务之急是在目前的环境中,利用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抗日救国。这不仅是与你投身革命的愿望和觉悟是一致的,而且也是你经过努力可以做到的。”
韩练成脸有点红,语调显得激动:“我想……现在我可以加入共产党组织,成为她的一员么?”
周恩来握着他的手说:“当前的头等大事是抗日,团结国民党人一同抗日救国更是非常重要的工作。希望你在那边为党工作。当然,你会因此受些委屈的。”
韩练成立即说:“委屈我是不怕的。只是国民党如此腐败,我要替他们背黑锅了!”
周恩来深邃的眼睛盯着他,沉默了片刻,又说:“是的,有人会误解你的,也许时间会很长。不过,我希望你理解。”
韩练成当即凛然豪爽地表示:“周先生,有你如此深切的理解,我情愿背一辈子黑锅!”
韩练成与周恩来的这次秘密见面,给他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他决心按周恩来说的,利用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为革命为人民多做工作。抗战后期,他出任第四十六军军长,率领部队追击日寇,进入广州湾的雷州半岛。抗战胜利后即奉命驻防海南岛。在韩练成开赴海南岛之前,周恩来嘱咐夏衍和韩练成联系,与他约定:他的四十六军到了海南岛不打中共的部队,中共在岛上的部队(琼崖纵队)也不打他的部队。但是,四十六军上岛,还是遭到了冯白驹指挥的中国共产党琼崖纵队的伏击,还将韩练成的腰打伤了。他当时很疑惑:为什么中共方面说话不算数。事后经过联系才弄清了真相:原来琼崖纵队的电台坏了,没有收到上级发来的电讯。1946年底,韩练成率领第四十六军奉调从海南岛开往山东打内战。周恩来嘱示夏衍再跟他联系。周恩来并通知了华东野战军陈毅司令员,说韩练成与我们有联系,要陈老总派人去与韩练成接上关系。陈毅就派魏文伯拿着夏衍亲笔写给韩的信去接头。魏文伯是个大胖子,穿上长袍马褂打扮得像个土豪劣绅,装成韩练成的舅父穿过前线深入敌后去找他。魏文伯在与韩练成的密谈中,按陈毅的意见提出了两种方案,供他选择:第一种方案考虑到打起仗来两败俱伤,没有好处,建议他最好是带动第四十六军起义,起义以后部队仍旧保留,归他继续指挥;第二种方案,起义要是无法进行,就由他将部队带到预定的地区,一举包围解决。韩练成听了,沉默了半晌,对魏文伯说,让他考虑一下摸摸底再决定采用哪个方案。几天以后,他告诉魏文伯,第一个方案难以实行,主要是因为还有一个师不听他的话。魏文伯问他:“哪一个师?”他说:“第一八八师。师长海竞强是白崇禧的外甥。”于是,他和魏文伯仔细商量了实施第二个方案的具体细节。当魏文伯和他告辞时,他紧紧握住魏文伯的手,魏文伯感觉到他有力的手掌在发颤,知道他内心一定十分激动。他压低了声音说:“请您叫陈总司令代我转告周恩来先生,他曾在重庆对我说希望我在这边为党工作,我一定完成这次的任务。”
韩练成终于极为出色地完成了将第四十六军和李仙洲统率的部队领进预先伏击地区的任务,使莱芜战役完成了国民党军队七个整编师(旅)被一举全歼的胜利之举。
当时受陈毅派遣化装潜入第四十六军的我军分区敌工科科长杨思德,受陈毅之嘱,保护韩练成及其卫兵一行秘密撤出,安全到达华东野战军司令部。
韩练成在陈毅的司令部住了一个礼拜。陈毅对他很好,两人都是性格豪爽的汉子,甚为相投。陈毅备了一桌菜,与他对饮。
陈毅为他斟满一杯酒,举起杯说:“周恩来先生要我代表他,敬你一杯酒。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不但知道你是个难得的将才,还知道你英雄海量。来,今天为你庆功,干了!”
陈毅想请他留下,继续带兵指挥一个部队。
韩练成说:“陈总,周先生和你的盛意,我都领了。我想,国民党这次并没有发现我,我打算回南京去,再与白崇禧打交道,再带出一个军来,再送给解放军,为党为人民多作贡献。”
陈毅不放心地问:“你是个败军之将,这样回去,有没有危险?我看有点吉凶难卜呀。我还是劝你留下来。”
韩练成去意甚坚,说:“蒋介石对我一直是有好感的,白崇禧又对我十分信任。国民党那边,丢了部队的败军之将多啦,有的还是照样担当重任,我明白那是凭他们的关系。这次,我相信白崇禧会保我的。”还有一层意思,他心里想着嘴上没讲,那就是,在国民党打内战的时候,他想凭自己和白崇禧的关系说服白崇禧不要打内战,而与共产党合作。他知道蒋介石对白崇禧不信任,蒋白之间裂痕甚深,但是蒋介石对白又打又拉,他也对能否说服白崇禧把握不大,他只是决心做到仁至义尽。
陈毅沉默了一会,说:“你一定要走的话,我还要为你请示一下周先生。要是周先生同意你走,为了你的安全起见,你带来的那12个卫兵,就不要让他们跟你去南京了。”
韩练成说:“这12个弟兄出生入死,跟了我半辈子了,我韩练成怎能把他们扔下不管?!”
陈毅说:“这一条我不会答应你。你回南京去是肯定要受到怀疑和审查的,把他们带回去你会有生命危险的。你带来的12个弟兄不是扔下不管,由我来管,我送他们到东北去,每人还发一笔费用。除此之外,为了保证你在南京的安全,我还要下一条命令,在莱芜战役所俘获的第四十六军的军官,凡是营以上的,一个也不能放他们回去。”
韩练成对此十分感谢,又与陈毅干了一杯。
陈毅还与韩练成商定,由这边派一个得力的同志,护送他回南京,保证他的安全,遇事同组织上联系,在行动上听韩练成指挥。
经过用电台向周恩来请示。周恩来同意韩练成回南京。
做了六七年敌工工作的青年共产党员张宝祥,被挑选出来,接受了护送韩练成将军回南京的任务。韩练成见张宝祥精干、淳朴,又很机灵乖巧,十分高兴。他想了想,安排好了他和张宝祥之间的关系。
韩练成对张宝祥说:“你从现在起就叫王忠杰,你的父亲叫王汉卿,是我过去在济宁时结拜的把兄弟。当时是兄弟七人,你父亲王汉卿居长,我是老七,你以后就叫我七叔。”
张宝祥马上机灵地点头应道:“是,七叔。”
韩练成满意地微微一笑,又说:“莱芜一战,陈毅之部将我军包围,七个整编师全军覆没。我……也与军部失散,投奔义兄、山东的小军阀王汉卿。汉卿兄不在家,只有大嫂和侄儿王忠杰。”
张宝祥即口应道:“是。”
韩练成很欣赏张宝祥反应机敏,拍了拍张的肩膀,又说:“你母亲觉得我留在这里很危险,让你把我送到青岛。到青岛以后,因战事很乱,回家去也有危险,你就随七叔到南京去了。”
张宝祥就在韩练成的安排下,成了王忠杰。
王忠杰同韩练成一起生活了两天,相互熟悉。韩练成身穿深色暗花绸长衫,外罩虎皮马褂,头戴灰色呢礼帽,鼻梁上架着无框金丝眼镜,显得很有派头,不时还哼上几句曲儿。王忠杰熟悉了七叔,七叔也满意这个贤侄。两天后,他俩出发了。他们来到海边,在一个叫红石岩的小镇登上一条早已备好的小船。这时,暮色已降临。小船在夜色中驶向国民党军队占领的青岛。
天刚亮的时候,小船驶到了滨海的青岛城。
淡淡的晨雾弥漫着码头。刺刀闪着光亮,码头上设有国民党军队的哨卡,士兵端着枪在盘查过往行人。海面上还有巡逻艇在行驶,港湾里停泊着军舰。小船同其他各种民船一样,慢慢地泊靠了码头。韩练成和王忠杰一下船,就混入进城的人群之中,他俩一前一后拉开了距离,保持相距十多米。韩练成穿长衫马褂的派头,使守卡的士兵不敢刁难;王忠杰的农民样子也没有引起怀疑。两人一前一后顺利地通过了卡子。韩练成过卡之后,叫了一辆黄包车,并向王忠杰挥了挥手,让王忠杰也搭上了车。韩练成给了车夫一个地址。两人乘车顺利地来到四十六军驻青岛的留守处。
留守处的负责人是四十六军政治部主任屈伸少将,和韩练成有西北同乡之谊,是韩的亲信。屈伸见军长只身逃回,赶忙收拾屋子,张罗安顿。韩练成叫屈伸向济南王耀武总指挥报告,他已到青岛。王耀武很快回了电报,即刻派专机来接他飞去济南。韩练成看穿了王耀武想拿他作莱芜战败的替罪羊,以开脱自己的责任,就嘱咐屈伸马上买了船票给他俩去上海,并电告王耀武,他已离青岛赴沪。据说,王耀武接到电报后暴跳如雷,其要拿韩练成替罪的梦想,没法实现。
韩练成到上海之后,直奔白崇禧在上海的公馆。在公馆里,他直接同在南京的白崇禧通了电话。白答应在蒋介石面前为他讲话,要他在上海歇两天。两天之后,他带着王忠杰乘火车回到南京,让王忠杰同他住到玄武门傅厚岗自己家里。
韩练成到南京后,就向蒋介石汇报莱芜战役的情况。蒋介石听了,表面上对韩练成十分客气,称韩练成是“莱芜战役唯一生还的英雄”,还说“如无过人的胆量和超群的智慧,怎么能从陈毅铁桶似的包围圈中逃出来呢?”并且盛赞韩练成“一伺逃出,即刻返京,极其忠勇可嘉。”蒋介石让他给中央训练团作报告,讲怎么作战,怎么逃回,以此来鼓舞士气。蒋介石还让用韩练成的讲稿刊行了一本小册子,名为《纵横匪区八百里》,记述突围脱险经过。白崇禧也在蒋介石面前为韩练成说了不少好话。但是,蒋介石生性多疑,对韩练成全军覆没而独身逃回,是心存怀疑的,但是四十六军的官兵除韩以外一个也没有回来,即使怀疑,也无法取证。蒋介石暗地指示军统严加调查。蒋介石的怀疑还表现在对韩练成的重新任用上。蒋没有像韩练成所希望的那样,再给他重新带兵让他去给共产党送礼。蒋还撤销了第四十六军的编制,只委任他为国民党总统府参军处参军。这是一种没有实权的闲职。
闲来无事,韩练成就整天上班品茶读报,下班饮酒看戏。他还装出一副要当寓公的样子,大兴土木修房子,置换家具,买地毯,亲自修换百页窗,买窗帘。
有时他还到白崇禧或是李宗仁处闲坐聊天。李宗仁问起他的生活起居,他总是十分感激地说:“请德公放心,练成承健公知遇之恩方有今日,并无奢求!”
和程思远聊天,他也是一副无心于仕途的样子:“思远兄,练成一介武夫,承健公、德公多年关照。如今败军之将,能安然于委员长身边,焉有不知足之理?!”
他深得白崇禧器重,与白的关系要更深一层。他到白崇禧家中,谈及时局、战况及国家前途及蒋介石的独裁专横,也曾劝过白崇禧同共产党合作。白崇禧默不出声,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只是提醒他:“练成,这些话,你不能当着仲容的面讲,他是共产党。”
不久,情况发生了变化,形势越来越对韩练成不利。四十六军一个广西籍的团长卢玉衡在莱芜战役中左手和左脚中弹负伤,脚负伤还能行走。卢玉衡乘夜色向西南行走了数十里,遇到了第二十五军黄伯韬的部队搭救得以脱险。卢辗转来到南京治伤,见到韩练成身首健全地活着,十分疑惑。卢玉衡所带的第五十五团当初作前卫,嗣而转为左侧卫,再转为后卫。在战场上,友军的高级军官,连李仙洲等都见过,但始终不见我们的韩军长。他身为一军之长在战斗打响时,到哪里去了?韩练成在南京十分热情地接待了卢玉衡,派车接站,还送卢进中央医院治疗。韩练成愈是对卢亲切招呼,愈是使卢玉衡生疑。卢玉衡治伤后离南京回广西去了。但是,卢对韩练成“突围”的怀疑传到了军统的耳朵里。
随着军统对韩练成调查的深入进行,住在韩家的邢副官跳江自杀了。这天,韩练成从外面回来,神色严峻地问王忠杰:“忠杰,你同邢副官讲了什么没有?”
王忠杰说:“没有。”
“他跳江自杀了。”韩练成脸色十分阴沉。
韩练成深知军统的手无处不在,高级将领的司机、副官,甚至保姆、厨师,都是军统的人或是为军统所收买。他知道刑副官和谢司机的关系都在军统里,必须按规定定期向局里汇报韩的情况。韩练成平时对他们又特别体恤照顾。刑副官一定是觉得左右为难、内心痛苦而不得不以死了结。韩练成敏锐地感觉到,军统局对他的调查越来越紧迫了。
不久,中统、军统破译了解放军的一些往来电报,加上经讨一年多时间的调查,蒋介石已经确认韩练成是共产党的人了。
白崇禧很快也得到了消息,并赶在蒋介石下决心处置韩练成之前,把他推荐给担任西北行辕主任的张治中。白崇禧和张治中在保定军校时是同学,住在同一间宿舍,共用一张书桌。虽说后来两个人思想观点不同,两人私交却一直很好。不久前,两人还在南京密谈过一次,共同对国民党的前途表示忧虑,还坦率地探讨过今后的前途和打算,并约定相互对这次谈话保密。白崇禧相信张治中不会加害于韩练成,危急时还会为他安排出路。张治中早就听说过韩练成,加上有白崇禧推荐,张治中欣然同意安排他担任西北行辕副参谋长兼警备旅长。联系妥后,白崇禧催促他快走。白既不提他莱芜战败之事,也不问他近来劝自己与共产党合作是什么意思。只是说,西北战事紧急,需他即刻赶去,一刻也不准延缓。
韩练成也感觉到事态危急,是白崇禧有意放他离开。他到西北向张治中报到。张治中端详着他,眼里透出敬崇与爱护的光。他仪表堂堂、英姿伟岸地站在张治中的面前,行过军礼之后,也表示了对张治中将军的敬重,这是曾经三上延安为国共谈判竭诚努力过的张将军呵。
韩练成到兰州刚刚住下,张治中设宴给他接风洗尘。酒宴之中,没说什么该说的话,寒暄罢了,宴毕辞行,张治中亲自送韩练成至门外。在韩练成准备上车时,张治中突然赶上两步,在车门边紧紧地握住韩练成的手。韩练成感到有东西塞在他的手,赶忙攥紧了手掌。张治中定定地注视着他,目光十分深沉含蓄,轻声吐出几个字:“练成,走好!”
韩练成淡然一笑。在车子里,他展开攥紧的拳头,手掌上是两张从兰州飞往香港的机票。几年之后,韩练成与张治中在北京见了面,张治中才笑呵呵地告诉他:他离开南京到兰州的消息一传到蒋介石那儿,蒋大为恼怒,但也不便对白崇禧发作,就给张治中发了一份命令电,声称已经查明韩练成是共产党,命令张治中一俟韩练成到达,立即逮捕,押回南京处置。
韩练成脱险来到香港,找到了正在香港的夏衍。当时,夏衍奉周恩来的指示在香港配合中共驻港负责人潘汉年开展统一战线工作。当时正好一大批留在蒋管区的各民主党派人士也陆续撤退到香港。当时,东北已经解放,中共中央主席毛泽东来电,欢迎各民主党派负责人和民主人士到东北解放区共商召开新的政治协商会议。当时是租用挂有外国旗号的轮船驶往东北。这是一艘挂挪威旗的船。夏衍经请示周恩来同意,香港政治情况极为复杂,让韩练成与民主人士同船到东北。
1948年11月下旬,第二批民主人士乘船北上时,夏衍亦安排送韩练成上了船。同船的有郭沫若、马叙伦、沙千里、许广平母子等著名人士。韩练成也是一副长衫马褂的商人打扮。上船时,夏衍曾叮嘱他:“情况复杂,要谨慎小心,在船上你不要引起别人注意。”
船行驶在海上,往北要驶往东北解放区,他向往已久的新的生活即将开始,他心情确实十分激动,忍不住在甲板上与同船的人士海阔天空地聊起天来,从内战讲到新中国的前途及国际形势,完全不像个商人。幸好在航行中没有出事,数天之后轮船顺利地抵达东北解放区的大连港。
在周恩来的关照下,中共地下党亦秘密安排韩练成的妻子汪啸芸携同儿女离开南京,转上海来到香港,住在九龙。夏衍并多次到九龙看望汪啸芸和孩子们,并告诉说,韩将军在那边很好,请放心。
新中国成立后,韩练成曾任国防委员会委员,训练总监部副部长,兰州军区第一副司令等职,1955年被授为人民解放军中将军衔。他于1950年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那时,对国民党起义将领,有功的奖以用黄金支付的一大笔资金。韩练成接到领取这笔黄金的通知时,内心非常痛苦,他觉得自己不是起义将领。他没去领这笔黄金,只是写了一个报告,全部交了党费。
有一部故事影片《将军的抉择》,据说是以他的经历为素材,竟把他说成是大兵压境、不得不降的国民党将领。他看了觉得十分难受。
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夏衍成为被打倒的对象而被关了起来。夏衍和韩练成在抗战期间建立起来的关系,竟被算为夏衍的一大罪状。说夏衍“招降纳叛,收罗国民党反动将领来进行反党活动。”红卫兵为此还去兰州找韩练成外调。
1989年除夕那天的上午,夏衍是坐在轮椅上向笔者回忆其与韩练成的关系的。夏衍在文化大革命中被红卫兵迫害致下身瘫痪。夏衍说:“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我担任了全国政协常委,韩练成将军也是全国政协常委。我俩开会的时候碰见了。韩练成告诉我说,红卫兵去兰州找他外调,他问红卫兵:‘你们要了解什么事?’红卫兵答:‘调查三反分子夏衍的反党历史。’他听了,怒目一瞪,喝道:‘你小子是什么人物?你们还不够资格来问话!回去叫你们爷爷辈来谈吧。’他连坐都不让红卫兵坐,伸手指着大门口,把这伙红卫兵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