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宗老太太,强渡大海峡。王父独走天涯性格强。“是我的我就要!”欧文斯杯放在土炕边的湿地上。最早推荐王军霞的是父亲。哥哥横死于车祸,军霞忍痛夺冠军。马俊仁险些被大板凳砸坏。王父不辞而别,在基地仅干了28天。
王军霞在马家军队员当中成就最高,影响也最大。她和曲云霞并肩作战,这两个姑娘的丰功伟绩从根本上奠定了马家军在国际国内田径界的崇高地位。或可说,没有“二霞”震古烁今的光辉,就没有马家军,没有“二霞”的伟业作证,马俊仁就不好说是一位杰出的世界级教练。马、王、曲三而合一始有马家军,一如没有刘、关、张焉有蜀国?当然,刘东也相当不错。
马俊仁、王军霞、曲云霞以及刘东的家族背景都是世代农民,三位主将的家又同在大连农村。说太平洋西岸渤海之滨的大连是东方大地上新崛起的风景线,是专指大连这座新兴城市而言的溢美夸张之词。离开城市不远,甚至远不过10公里,便是广阔天地,便是地地道道的农村了。这些脱贫不久或者正在脱贫未及小康的农村,与整个东北农村广而言之与整个中国北方农村相比,简直没有任何区别。世界冠军的前辈们依旧沉浸在东方农业社会的大家庭之中,思想观念生活方式并没有发生质的变化。他们的子女尽管功业显赫却片刻也不会忘记自己是苦难农家的子孙。一部马家军的历史,其发端起始其最后终结,内在动因盖出于此。
我先后两次去过位于大连东郊海岸线上的前盐村。王军霞的家就在此村中。我第一次去的时候正是傍晚时分,前盐村沐浴在大海与夕阳的交相辉映之中,把村中许多不同颜色的小洋楼紧密地装裱在同一幅油画的木框中。这楼群是一部分能人先富起来以后将货币物质化的标志。前盐村是一个半渔半农以渔为主的村庄,站在村南可见远处海湾中有渐次归来的点点渔船,只是无帆而已。人工近海养殖业品种繁多,已经转化为诸多家庭的实惠。这美丽的景色使我想起1994年中国农村人均居住支出比10年前高出六到七倍的说法,那只是一个全国农村的平均数,前盐村的小洋楼一座连一座而且形式多样,很显然远远超出了这个平均线。回忆过去搞农业学大寨,荒了海面开山地,是很单一很愚笨的。种地几十年,穷了几十年,结果是海荒了,山也废了,农民的积极性一点儿也没有了。
思想颇为开放的中年村长王有双领我来到王军霞家,我怔了一下。我没有想到,王军霞的家仍然是四间陈旧的石头小平房,在众多小洋楼的比照之下,显得很不协调美观。如此看来,王家的居住支出情况则在全国农村的平均线以下——她家没有盖新房建新楼,茅厕仍建在大门内侧一角,同砖砌的存煤池连在一起。铁链子拴着一条当地品种的黄狗,用温和的目光打量着我们。王村长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便解释说:老王家这房子在十几年前还是很不错的。
瘦削的王有馥老汉从房内迎出来,人们便恭贺他为中国养育了一个世界冠军好姑娘。王村长介绍说是作家来看望你啦,他就乐哈哈地让我们进屋,抽烟喝水说话。
1995年春,赵瑜到王军霞老家采访,与王军霞父母在屋前合影。
一进屋门边就是灶火,直径半米的铁锅上腾着热气。这灶火除了烧饭还要穿过墙壁进入里间的大炕之下取暖,客人来了脱鞋上炕,暖暖和和昏昏欲睡。再往里间,结构相同,仍是一盘大炕占了半间屋子,灶火能量继续穿墙而过算是集中供热。房间各处未见任何高档家具,一台普通彩电尚非遥控。但是炕上炕下却收拾得干净利索,每样东西都特别有用,没有一样多余的。喝茶吃饭则用小炕桌,典型的中国东北农村特色。
一望便知主人在长期的艰苦条件下是很会调理生活的。稍显醒目一点儿的消费品是三五牌香烟,显出了老王头毕竟不是一般的农民。
我看见久已闲置的缝纫机上放着一台电话机,却用点心盒子扣着,只有红色的话筒把子露在外边。盒子上贴着纸条,纸条上写着“停用一个月”五个字。我有些好奇,就问老王头这电话怎么了。他直爽而又不满地说:
咱村有总机,只要每月交费就给你家安分机,小霞(王军霞在家中的小名)这孩子顾家,在外头训练回不来,就说安一个电话好,联系起来方便,我就安了这台分机。可是每月的电话费我不理解,按说打一次电话就算是五毛钱吧,这几个月收费都是每月一百二、一百三、一百五,哎!这就怪啦,你看这是上月的单子,又是一百五,你说打一回五毛,十回才五块,一百回才五十块,二百回才一百块,三百回才到一百五十块钱。一个月三十天,这是说我每天要打十几个电话啦?咱一个农户人家,难道我没事儿干天天抱着电话打着玩儿啊?怎么打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嘛!所以——他语速减慢——所以我觉得有人偷着串接了咱家的电话线!这个月,从月初一开始我扣上它,我一回也不打,看看你月底收我多少钱?要是还收费,就证明是有人偷接了线,咱好查。这么着,我就把它扣上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这人有话憋不住,便对他讲,倒不一定是别人偷线,我说每次打电话如果时间短是按次数收费,如果时间长,即便不是打长途,它也要加钱,超过三分钟,那边电脑就跳字儿就给你记上账了,有时候在电话里闲唠嗑,打一回要顶十几回呢!要打长途就更贵些,所以不一定是别人偷串了您家的线。每月一百多块钱,大体上属于正常范围。
我这么一解释,老王头半信半疑,但仍然坚决地说,好赖先封它一个月再看!我说那你干脆把线拔了或者把电话搁在柜子里不更省事?他马上说那不行嘛,小霞打电话回来还要接呀,接电话又不要钱,我这不是露着话筒吗?光接不打就可以了。
老王头显然属于农村中极会算账的精明人。探寻一下他的人生历史,更可以知道他很会开拓,很会劳动,很会挣钱,也很会养家。
村长王有双这些天正在修订一部前盐村的村史。据他考证,前盐村人的祖宗是山东人,确切的老家应是登州,人们到现在还残留着较明显的山东登州口音。村里人王姓最多。在100多年前,登州战乱,一个老太太打死了日俄大兵,摇着小舢板漂向大海,漂啊漂啊,老太太以顽强的生命力战胜了渤海湾的万顷波涛,终于在大连湾靠了岸,在荒无人烟的海滩上落了脚,割草、开荒、打鱼,为了生存而斗争。渐渐地,这里成了登州人聚集的小部落,终于在百年以后发展成一个很有规模的村庄。这个故事反复在王军霞的乡亲们中间流传,给山东登州后代们的血液中注入了一种刚烈和不那么安分的基因。中国农民中的优秀分子在被逼无奈时候会想到动一动,动到另一个新的环境中去开拓进取去争取生存。所以如今山东、辽宁两省的体育官员们每当赛后相见,往往开这样的玩笑,说我们山东的优秀分子都跑到辽宁去了,当年留在山东的村民一定是逼死也不走的人,因循守旧的人,所以从拼搏进取这一点上看,东北人——包括从旱路闯关东的人,更宜于诞生体育人才。1932年中国参加奥运会的第一位运动员刘长春就是大连人,并且与后来的王军霞还是一个区的,相距不过10来里地。
当年的刘长春浩然正气,发表了拒绝作为“满洲国”代表的严正声明,肩负着4万万同胞的希望,最早地踏上了世界赛场,却又含辱而败。那无比悲壮虽败犹荣的一幕,乃是我中华民族体育史上的高亢绝唱!没有浩大血性的人是干不成的——耐人寻味处在于刘长春也是田径项目并且也是赛跑……关于大连人种溯源的考证,大连体委主任盖增圣先生自有一整套的说法。而将此见诸文字者,则是作家、诗人韩作荣先生。他以激扬而又严谨的笔触写道:
辽宁人体质强健,而其中出类拔萃者多为大连人,七运会大连籍运动员得金牌26枚。大连人自称“海南丢子”,是说自己是渤海之南“丢”过来的山东人。辽宁人百分之八十的原籍都在山东。辽东和胶东就隔着渤海湾,山东黄河闹水害,地里闹蝗灾,讨饭的人走遍全国,都知道关东好过,人烟稀少,海边有鱼,山上有果,水田种稻,荒地种麦,旱涝保收,敢闯关东的都是不安现状的人,按时下的话是“思想解放型”人才,心理素质好。一个村子走了18户,拖家带口都是这类人。剩下的,不是一扁担打不出个屁来的,就是老弱病残,或是宁可吃观音土、啃树皮,也恋着土屋不走的人。那些山东人到了沈阳、大连,或煤都抚顺、钢都鞍山以及煤铁基地本溪、文化古都辽阳。能到这些地方逃荒者,都是体力特别好的人,差些的,未出山海关就贫病交加饿死累死了。而乘小船奔大连的人更不容易,正儿八经需要两下子。一个大连朋友的父亲,当年在海上颠簸得精疲力竭,爬上大连海岸,又被日本人一枪将胸口崩出个血窟窿,竟奇迹般活了下来,这需要何等顽强的生命力!另一位大连朋友常常诧异自己的婶婶竟比叔叔小二十多岁,忍不住问其原因,叔叔叹口气说:当年矿上从山东拉来一船女人,一条麻袋装一个,分给谁背上就走,碰上谁算谁。这是天意。试想被装在麻袋里像货物一样被运来的女人,又有什么苦不能忍受?
问题的结论是:最优秀的山东人与努尔哈赤的后代杂交,产生了更为健壮的后代。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点乱侃的味道,但也并非胡说。遗传学中远缘杂交的优势是事实而并非虚妄的杜撰……
(见《人民文学》1994年第2期)
韩作荣先生的这段文字颇能说明问题。的确,这种从中原向东北延续了多年的大移民运动——闯关东,是黄土地文化中不安现状的躁动,是对贫穷落后的积极抗争,是比热恋故土更高的追求。黄土地与黑土地的结合,形成了、诞生了一个崭新的人群。尽管在当时人们也许是极不情愿的。韩先生描绘的这幅辽东半岛迁徙图,还使我联想起美洲大陆的黑人体育明星们,他们的根在遥远的非洲,阿里、乔丹、刘易斯、乔伊娜的诞生与辽宁人的崛起,在前世的命运竟是那般相似。这样我们回到前盐村来看王军霞家族,就看得更清楚些。
灾难深重的1958年以后,集体大食堂的锅巴泔水再也留不住饥饿中的农民了,尽管那食堂曾被描绘得妙不可言。这时候,年轻的王有馥向村干部提出要外出学做木匠活,心想可以混几顿饱饭,他绝不甘心在黑土地上刨那几粒干瘪的食粮。不等村干部们批准同意,他就擅自做主偷偷地跑到附近村子拜了师傅。没想到刚干了一天活心中正喜,却被村干部探悉,找来谈话,严令不准外出,并表示如听话将考虑培养他也做村干部,反正不准他出门。王有馥分析周边环境,显然在附近求温饱已不可能。他身上奔流着“闯关东”人那绝不凝结的热血。看来唯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像祖先们那样再度远行,到遥远而又陌生的地方去闯荡人生。
他主意既定。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年轻的王有馥背起了简单的行李,悄悄地离开了前盐村,离开了大连。没有一个人送别,他孤身奋然前行,他要走到村干部们再也找不到他的地方去。在当时画地为牢封闭很严的农村来说,迈出这一步该是何等壮烈。
这一走,王有馥不仅冲出了大连,而且冲出了辽宁,一直走到吉林省蛟河县的大山深处。继续走,就到了一个叫做夹皮沟的地方。他环顾莽莽山林,有鸟兽飞动奔走,有山泉缓缓流淌,于是他在这里停住了疲惫的脚步,取下腰带上那只瓷碗,打开简单的行李,开始了自己崭新而又艰难的人生。
写到这里,我想起了马俊仁故乡的大山。马俊仁是辽宁省辽阳市塔子岭乡滚子沟村那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精灵;而王有馥的脚步所停之处则叫做吉林省蛟河县白石山镇夹皮沟村。这两地的名称分明是一副对仗颇工的对联。
王有馥在这大山里创建了新的根据地,度过了最可怕的60年代初期的大灾荒,直到两年以后脚跟站稳,才给大连前盐村的亲人们打了信,前盐村人终于知道了他的下落。由于他在家里排行老三,现在又再度闯了边关,打那以后前盐村的乡亲们就管他叫做“边外三”,这绰号一直延续到了今天。乍一听“边外三”这个词,似乎又带着一些编制以外的意思,“边外”与“编外”竟是同音同意。
王有馥到了夹皮沟,凭着一身力气也凭着过人的精明,两手空空起了家。他参加了当地的农业生产组织,渐渐就成了夹皮沟的正式成员。到了该说媳妇的年龄,又遇到一位从苏北流落到此的年轻女子,经人说合二人就简单地办了婚事,组成了一个新家。日子虽不富裕,却也井井有条——这又是远距离杂交的一个优秀范例。一晃间20多年过去,王有馥夫妇在夹皮沟生养了三个孩子,老大是个女孩儿,老二是个男的,老三就是日后扬名全球的王军霞。
按照韩作荣先生的推理,早年间最优秀的山东人奔向大东北同努尔哈赤的后代结缘,产生了王有馥的上辈人和自己,现在王有馥又同机敏柔韧的苏北妇女结合而生下了长跑天才王军霞,可见那理论足可以成立。王有馥回忆说,可也就怪了,小霞她妈年轻时候就是走道一溜风,人家都说她快得像是小跑——江苏北部的妇女确是比北方的妇女要轻巧敏捷得多。
时光到了1982年,王军霞已经在夹皮沟上了小学。我看到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王军霞在破烂不堪的小学校门口与几个小朋友合影,她坐在台阶上极不显眼,像一只瘦弱的小猫。从照片背景上看得出,夹皮沟也是个亟待扶贫的地方。而恰在此时,老家大连的改革潮声和海洋资源的富有再一次吸引了王有馥的目光。是啊,这山里贫寒,他还能再往回走一次,走回海岸线。他就是要再走一次!带上全家!
1985年,“边外三”带着一家五口真的又回到了大连湾。你必须承认王有馥确实是农村中“思想解放型”人才。回村以后,他又一次两手空空,一无所有。他不在乎,就租了小渔船,起早贪黑,重操旧业,仅一年多,他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就建起了现在这个小院子,住进了四间崭新的石头房。这房子现在显得不那么入眼了,可是在王有馥看来,那是他人生再度辉煌的自豪和骄傲。
你说,大连湾祖先们的奔逃生涯和王有馥的两度大动作,会不会对王军霞后来的率众脱离马家军产生某种精神影响呢?我们不是常常讲所谓的文化背景吗?
老王头全家回到大连湾,王军霞的玩乐天地就变得无比广阔起来。有大海,有沙滩,小学校就建在沙滩旁,她跑啊跳啊,心花怒放,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大海边的沙滩更好玩的地方啦!除了跑沙滩,就是泡浅海,她是大自然之神偏爱的女儿。
王有馥名字中的这个“馥”字挺有文化,我纳闷农村里给小孩子起名时怎么就会用这个字?一问,方知原先叫王有福,很平常的,只是因为从吉林回到大连后,发现村里本家兄弟当中也有一个叫王有福的,完全一样,正式场合比如搞承包签合同,就很不方便,总不能啥情况都喊“边外三”嘛,这就把那个“福”字改了改,在字典上选了一个“馥”字,以示区别。
王军霞从1988年10月起,在大连体校受训三年,算是上了三年体育中专,然后在1991年11月被马俊仁选入省队,这下子连正式工作也解决了。王有馥夫妇高兴得乐不可支,没想到跑沙滩泡大海的黄毛丫头居然也能跑出个正式工作!这就比她哥哥、姐姐干临时工要有出息。村里人羡慕得直咽唾沫。而更高兴的事还在后头,王军霞到辽宁队以后屡战屡胜,上报纸,上电视,名气越来越大,到了1993年,王军霞接连在天津打了马拉松冠军,斯图加特打了世界冠军,北京破了世界纪录,一跃上升为超级明星。老王家喜事连台,在十里八乡千家万户中老王家成了舆论焦点,都说老王头大半辈子的苦没有白吃。不少农家把老王头看成了一个关系户,纷纷要老王头赏脸看看自己的孩子行不行,能不能跟那个马俊仁说说,把孩子也收下,将来也光耀祖宗,像军霞那样!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当运动员真是个好路子。于是,老王家这一排石头小平房光芒四射。乡亲们有事没事的都喜欢上老王家抽袋烟,听老王对国家的体育发表相当专业的系列述评。如体育与家庭经济的关系,体育与子女前途的关系,体育与国家利益的关系,体育与电视的关系,具体点儿讲还有平时训练方法与场上战术运用的问题,高级党政领导接见与地方官员看望的问题……几乎所有老百姓感兴趣的话题与这排不平凡的小平房都可以联系起来。想来以后还将派生出一个体育与纪实文学创作的问题。
后来,国家体委隆重地为优秀运动员的家长在北京举行表彰活动,通知王有馥夫妇赴京领奖,吃住行不用花钱,走前走后王家再度辉煌了一回。
电视上亮相时,人们发现别的世界冠军都是去了一个家长,唯有王军霞家中是老两口都去了,这不是殊荣是什么?其实说来也颇有趣,国家体委的通知发到辽宁省,省里的工作人员没细看,就给大连挂电话报喜,催促二老即日登程。老王夫妇如约前来沈阳,工作人员这才发现通知上各家赴京受奖只限一人,然为时已晚,只好将错就错,不再更改,对二老也不再提起。二老乐呵呵进北京光荣了一回。老王头想,既然当了国家体委正式表彰过的优秀家长,就应该加倍关心中国的体育事业。他首先自家掏钱订了一份《中国体育报》——这点儿钱还是要花得坚决些,每日里在炕上取过报纸一看,分析研讨起来就更加权威更加全面准确。而仅仅停留在看报纸发议论上还不行,还要身体力行,不能光当体育看客,不仅坐着说,还要起来行。这几年渔船干脆不承包了,每天早晨天蒙蒙亮,前盐村的小马路上就出现了老王头脚穿旅游鞋练习长跑的身影,摆臂、踏蹬动作很规范。光练不赛又不行,老王头毅然参加了大连市老年马拉松(短程)大赛,在他所属的年龄组当中跑完全程,荣获该项大赛第36名。既然已经不再从事渔业生产,那么白天的时间就很充裕,这时他已被公认为村中和镇上老年人当中的体育专家,村中有老年门球队甲乙两支,岂有不加入的道理?于是又见他扛起了门球杆,逐渐上升为主力队员,并角逐主教练席位。镇上比赛的时候,前盐村的队伍没有打好,老王头对我说:主要是教练问题,战前准备不足,临场指挥失误,战术意识没有,不输才怪!要是我当教练,你试试看!
我向他了解家里经济情况,问道:如果不承包渔船不再出海也不再从事别的副业,手头可有钱花?他相当满足地说:现在好了,闺女给过一些钱,存在银行里,光吃利息也就足够。现在我上大连逛一逛,别人看见一道好菜,要掂量吃得起吃不起,我没有这个顾虑,只要我想吃,就可以点来吃到嘴里,我感觉还不错!想吃啥就能吃上啥,还想咋的?
有馥老汉真的满足了。
他把我领到里边那间屋子,说这里边有好东西,请你参观参观。撩帘而入,迎面一个2米多高的铝合金玻璃橱柜,放满了王军霞历年来所获各种奖章奖杯,琳琅满目,令蓬荜生辉。有馥老汉向柜子一挥手慷慨地说:
看吧!我近前观赏,赞叹不已。只见老王头又一挥手不屑地说:全是假货!
见我没有听懂,他补充道:没有一样是真金,都是镀金!
我向他解释说这玩意儿不可能都用真金去做。他就不同意:人家霍英东奖给的那块就是纯金的!不缺斤不短两整整2斤重,有小盘子那么大。
不过不能往这儿放,丢了咋办?我把它存到银行里了。我又问:欧文斯杯是不是在马俊仁那里?他顿时兴奋起来:那还行!我早就给要回来了。这柜子里放不下,在这儿呢!——他弯腰搬动土炕边砖地上一只残破纸箱,看来有点儿分量。我一惊,难道这里装着世界驰名的欧文斯杯吗?这是亚洲人、中国人、黄种人唯一的殊荣呀!他动手打开纸箱,里头塞着一些碎纸絮,清理清理,果然露出了欧文斯杯的那硕大的圆弧顶来。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咚咚地跳动,它在世界体育界看来,几乎就相当于电影界的奥斯卡奖,相当于文学界的诺贝尔文学奖!这项大奖创立于1980年,不规定运动项目,专门“嘉奖在世界体坛上有杰出成绩和贡献、有高尚的风格和真心诚意致力于世界各国人民间的国际合作的优秀运动员”,它是目前国际上颁发给世界最佳运动员的最高荣誉奖,每年由国际上一批有影响的专家共同组成评委会,经过各大洲提出候选人,然后由评委会郑重投票选出大奖得主。此前已有13位体育家获此殊荣,他们中间有4位来自英国、摩洛哥、加拿大和苏联,有9位是美国人。在上一届评选中亚洲提名的中国跳水运动员高敏曾经落选。这次则有世界各地的6位巨星候选,结果是德国游泳名将阿尔姆西克得28分,美国体操尖子米勒得43分,西班牙自行车大王英杜拉因得70分,阿尔及利亚中跑强人莫塞利得96分,美国百米和百米栏双料冠军德弗尔斯得106分,而中国的王军霞以134分的绝对优势获奖,实在是中国人的骄傲!出席颁奖晚宴的主持人、司仪和发言者,皆是为世界体育事业做出过巨大贡献的人,其中包括摩西、阿里、乔伊娜等,一张门票价格高达8000美元。王军霞被安排住在全美最豪华的曼哈顿华尔道夫五星级饭店,住总统套房,曾有美国总统布什、克林顿及中国领袖邓小平在此下榻——这奖杯竟有这么大的气派,让人刮目相看,肃然起敬。老王头说:我给你搬出来细看看!
王军霞领取欧文斯杯
欧文斯杯像个铜铸的大地球,静静地停放在老王家的土炕上,发出幽幽的光,方形底座上镶着一块铜板,上面刻着“献给杰西·欧文斯国际奖获奖者王军霞”字样。圆形铜体的周边是各项竞技运动的精美雕刻。举目室内,土炕周围满是农家陈旧的日用杂物:针线篓子,带补丁的衣物,浸透着逃荒人基因的铺盖卷,防止小孩子尿湿褥子的塑料布,磨成溜光的大炕木沿子,潮湿不平的砖地,带着泥巴的半旧鞋子散见于地上各处,老式的箱子上油漆正在剥落……这一切同欧文斯杯混成一团!我久久地注视着它,又觉得却是欧文斯杯凝视着我。窗户上糊着旧报纸,阳光透进来,太阳以它普照万物的博大和宽容,无私地照射着伟大的欧文斯杯与中国北方农人的家。
老王头说:取回来那天我用大秤把它称了称,看看它到底有多重,一称,42斤,比报纸上说的还多2斤!
他用粗糙的大手抚摸着欧文斯杯,使我觉得有些不妥,这奖杯长年放在潮湿的地上并与土炕紧紧挨在一起,海风中带着盐分日日吹来,这个摸一摸那个抱一抱,防潮防盗措施几乎没有,屋内的湿度、温度都很不利于铜质杯体的保护,时间一长,它就会锈蚀就会损坏那精美的雕纹。国家体委何不搞个复制品,把这个真品很好地保存到体育博物馆呢?我提出自己的想法。
老王头连连摆手:那还能让他们取走!这又不是奖给他们的。去年,北京来过人,说是国家体委的人,对了,是中国体育博物馆的,专门来说这个事,说是要开世界妇女大会,要搞体育展览,说这是中国体育的一项特殊奖,不光要展览,还要教育小孩子下一代。当时我还在基地,老马和我都不同意让他拿走嘛!老马生他们的气,当时从美国领奖回来,老马嫌他们北京人不够重视,现在又来要,就赌气说没了,砸了,当废铜烂铁卖了!北京来人在大连住了好几天,连杯子啥样儿都没见上。临走的时候反复讲,只是到北京复制一个,把真的还回来。那也不行,谁知道归还回来的是真还是假!最后那个人没办法了,只要求王军霞、曲云霞在长布条上签名,这当然可以,就给他签了名,我和老曲头还签了一个名,最后那人没办法,走了。过了一段时间,我坚持跟老马要这个家伙,老马心里不乐意,我坚持要,是我的东西一样不能少,不是我的东西白给也不要,这才把它搬回咱家来。
无奈,实在无奈。看来这奖杯只有在这土炕边的湿地上待着。我心中感慨万千。
收拾好纸箱子,老王头忽又想起什么来,说老赵你给看看这样儿东西是啥质量的。言毕他又取过一个尺把长的绒盒子,打开一看,那是一个方体的水晶杯,晶莹剔透,光芒四射,上写王军霞三个汉字。他告诉我这是英国人奖给王军霞的,我说我知道这次奖励,1993年评世界两佳,一男一女,男的是美国NBA篮球巨星迈克尔·乔丹,女的是小霞。我告诉他这杯子才是地地道道的水晶杯,是驰名世界的爱尔兰水晶,它的基本价值在2000英镑以上,应该保存好,打了太可惜。他说:不是玻璃的就行,村上有人说它是玻璃的,他们懂个啥?又说,这些东西只是在我这儿放几年,将来小霞成个家,还要取走的。言语中多有惋惜。
王有馥家在前盐村虽然不是一个大款富户,却拥有着巨大的精神财富,这一点又是任何一户农家或渔民无法比拟的。几年来,王家喜事不断,去年王军霞又在中央电视台的春节晚会上露脸了,这可是给前盐村争了大光。
老王头生活充实,丰富多彩,令乡亲们惊赞不已。
突然,平地一声起惊雷,乐极之处却生悲,王有馥家里出了大事!谁也没有想到在老王头历尽艰难苦尽甘来本该大享清福的晚年时候,命运再一次拷问了他的坚强。
那是1993年吧,王军霞在长期训练和比赛的夹缝中有短暂的几天工夫回家探亲。每一次,女儿载誉归来,市里、区里、乡里、村里都是皆大欢喜。后来还曾在马俊仁的奔波帮助下,大连市有关房地产机构慷慨地奖励给王军霞和曲云霞两室一厅单元住房各一套。乡亲们说老王头在城里有房子住了。那时候老王头尚不知道这房子其实是只能居住不算私产,住可以,卖不成,也觉得城里凭空掉下来一套好房,实在是洪福造化,就打发人装潢拾掇,喜气洋洋。得知此房并不属于私产而装潢已经投入上万元后就找报社,很不愉快,那是后来的事。当时他只觉得好戏连台美不胜收。诸领导频频来家探望,门前车马不断,都感谢他培养了一个好闺女。老王头也就感慨这辈子总算是跟往昔无边的苦难做了一次总的告别,只希望闺女多在家住些时日。
王军霞当年却还有斯图加特世界田径锦标赛等许多比赛,自然不能多住,要赶回沈阳参加训练,还要上云南高原。临行时,老王头为防意外,特意让唯一的儿子把军霞妹妹护送到大连去,乘“辽东半岛”号特快列车返沈阳。兄妹俩高高兴兴结伴而去。王军霞后来对我说:我就这么一个亲哥哥,小时候他总逗我玩儿,后来我只是希望能和他多在一起说说话。那时候他也要准备成家了,我希望他早些带回一个好嫂子,给我爸爸好好添个胖孙子,老人就更高兴了。
万万没有想到,王军霞前脚回了沈阳没几天,她亲爱的哥哥就在村外的公路上被疾驶的汽车撞倒,紧急送到大连抢救,因伤势太重,抢救无效,永远离开了人间——大喜之后,大悲临头。
出事当天,王有馥夫妇并不知道任何消息,第二天辗转有噩耗传来,人已经在大连医院里没了。少年丧母、中年丧妻、晚年丧子,乃人生三大悲剧,老王头摊上了这最不愿意接受的第三项。
在中国农村,男孩子的价值之高不言而喻。而老王头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真是晴天霹雳啊!为不再触及老人的伤心事,我不想对军霞哥哥的死做更多的采访,我只是想知道晚年的老王头面对如此沉重的打击,又是怎样处置的?
乡亲们风言风语,说啥的都有,有无比同情的,也不乏幸灾乐祸的。
种种迷信说法趁机抬头,说老王头福气太大大得难以承受,老天爷要折一折王家的喜;说王军霞这孩子此生是个大人物,比男孩还强万倍,家里只能存下她。
面对血雨腥风,王军霞的母亲已经哭得缓不上气来,王有馥老汉却异常冷静。但见他那张刀雕斧刻般的老脸上唯有刚毅,言语中并没有更多的哀愁。他忍受着巨大的悲痛对乡亲们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天灾人祸躲也躲不开,人死了,能哭活?咱腰杆子挺得直,趴不下!我王有馥偏不信这个邪!一辈子不信!
他最早的决定是:王军霞正在抓紧训练,当年各项大赛出发在即,绝不能动摇军心,必须严守消息,不准外传!“谁要是让小霞知道了消息,影响了她的比赛,我打断他的腿!”他考虑到了马家军的整体利益,考虑到了孩子在国际上的影响,他觉得这样就生出了许多崇高感:“告诉马俊仁,让小霞好好打比赛,王有馥这边儿挺得住!”
崔大林、马俊仁和孙玉森正在积极备战,得知消息后他们十分重视,悲痛之际,出钱出资,一再深深感谢老王头坚强的配合,绝不把消息向军霞透露丝毫。
令人伤感的一幕是,王军霞给家里通电话问候家人,家里正在操办她哥哥的后事,王有馥把万分悲痛强咽下,在电话里温和地鼓励女儿要好好训练:“家里啥都好,我和你妈都好,你哥哥姐姐都盼望你打出好成绩,打出中国运动员的威风来!”——我赞叹我们中国运动员们有这样英雄的父亲!这是中国农民坚忍无比的又一个侧面。
一连数月,王军霞在队里食宿严格,训练正常,情绪饱满,为进军斯图加特打下了坚实基础,一举夺得10000米世界冠军。她急急火火地把电话打给渔村老家报喜。她乐哈哈地在电话里问爸爸妈妈们高兴不高兴?王有馥悲喜交加,连说高兴啊高兴啊!王军霞就又问我哥哥他们知道了吧,他们也要祝贺我啊!王有馥强忍巨大悲痛,连说你哥他们都高兴啊,祝贺你啊!
哥哥的死一直瞒着王军霞。她不负众望,不久又继斯图加特胜利之后,出战北京七届全运会,连创1500米、3000米、10000米三项世界纪录,再次震动海内外。她又把电话打到家中,又一次问起她的哥哥,家中老人再一次忍痛祝贺。对于她举世罕见的伟大胜利,最爱她的哥哥在冥冥地下是永远不会知道了。
这是人世间的一种大遗憾,大悲痛!
历尽沧桑的王有馥老汉无比坚强地顶住了这一切。他多么希望心爱的女儿能再多创一次胜利,多添一次辉煌,直到永远。
当年斯图加特和七届全运会以后,王军霞面临的一项新的重大赛事,就是西班牙马拉松世界杯赛。
可是,在中国,偏偏就有这样的写家,他脑子里没有那么多忧患思虑,他的心也和中国农民的心无法沟通。就在马家军即将出征西班牙前夕,湖南一家体育报悍然编发披露了王军霞哥哥车祸身亡的醒目消息。
多少天以来人们严守秘密的种种工作宣告无效。
不幸的是,远在大连渔村的王有馥也看到了这张报纸。他震怒了。直到今天他跟我谈起此事仍然余怒难消:儿子死了,我不吱声儿,我挺得住,看了这个记者的消息我管不住我了,我的肺要气炸,恨不得闯到长沙,抓住那小子,好好收拾他一顿!长沙离得远就算他躲过了这一关!我抓起电话就给他们报社挂长途——要你们主编接电话,我是王有馥,王军霞她爸!找你们领导。主编来了接电话,我说你们怎么搞的?谁允许你们登的?你们想让我老汉去跟你们拼命啊?你给我说清楚,说不清楚我找你找到长沙!
他生气地点上一支三五牌香烟,猛地咳嗽了两声,接着讲:
那边主编问明白情况,也非常着急,不住声地道歉,说一定要好好查一查谁这么干,要严肃处理。转天我又打过去,问查清了没有。那个主编说查清了,写稿的不是他们的记者,是外地的特约记者,要严肃处理。但现在还找不着人,又道歉。我说那不行,光道歉不行,在外国要赔偿精神损失费,现在我不要钱,你们必须把那小子送到大连来,交给我,看我怎么当面整他!主编又道歉……我心想,幸亏长沙离得远,否则写稿子的记者怕是要吃些苦头的。但是写稿人只是用了个笔名,我分析很可能就是辽宁当地的记者们给捅出去的。
马家军队医张琦在为王军霞治疗脚伤
沈阳那边也紧张起来。崔大林、马俊仁、孙玉森三人苦口婆心轮着劝慰王军霞,鼓励她化悲痛为力量,一定要坚强地挺住这次打击。队医张琦女士在特殊时期发挥了特殊的抚慰作用,队友多人也争送温暖,王军霞终于振作起来,她镇定地对崔大林他们说:我真诚地感谢领导上对我的关心!人死不能复生,我只有用最好的成绩来报答哥哥对我的爱,报答父母养育我的恩情,报答领导上的一片心!
不久,马家军开赴西班牙。王军霞力挫群雄夺得马拉松世界杯金牌。我们难以推测她在那漫长的42公里195米的征途上是否想到了她亲爱的哥哥和坚强的爸爸,我们只是从她奔跑时那紧闭的双唇、严峻的表情中看到了她又一次走向了成熟。人生磨难也是对运动员心理素质的极大锻炼。这块金牌凝结着多少中国人的凄苦和坚韧!当五星红旗在西班牙上空升起的时候,王军霞站在最高一级领奖台上,凝视着国旗,一颗难以察觉的泪滴,洒落在异国的土地上。而远在太平洋西岸的中国大连,王有馥关掉电视,老两口一任大泪滂沱……
就是这一切,构成了王有馥老人奇特而又复杂的中年和晚年。儿子去世以后,王军霞就成了他们老两口精神上的支柱,成了他们晚年情感生活中最主要的寄托。
1994年7月,王军霞、曲云霞的农家父母进驻马家军大本营(左起:曲父、曲母、王父、王母)。
1994年7月里,马俊仁把队伍拉到了大连开发区。一开始,老王头是非常高兴的,因为女儿又回到了他的家门口。新基地与前盐村同在一条公路上,两地的距离乘汽车只需一刻钟工夫。从沈阳或大连去基地,前盐村乃必经之地。马家军兵变的那天晚上,王军霞和张林丽就是回前盐村家中睡的觉。那天夜里王有馥老汉也在家中,他始终没有责骂和劝阻女儿的行动——他为什么一定要劝阻呢?
马俊仁在这一带建立基地以后,为实现家族式的管理,肥水不流外人田,他把王军霞的父母和曲云霞的父母请进基地来,发工资,干杂活儿。
他们都没有料到,由于父辈的介入,运动队从此变得复杂起来。而在从前,“二霞”的父母同马俊仁都是远距离打交道,把老马看成女儿的恩师。进入基地以后,老老小小搅在一口锅里吃饭,近距离打交道而且非常具体,各人的缺点毛病完全放开,你说还能保持原先的情义吗?
马俊仁从辽阳大山中走出来,个性刚烈独断专行披荆斩棘乃有今日,而王有馥闯荡半生百折不挠历尽磨难也绝非一般意义上的农民。一个是王军霞的现世恩师,一个是生身之父,针尖麦芒啊!
事实是,王有馥只在基地干了28天就断然离去。他回顾起那些日子,时而很满足时而愤愤然。他说:
老马让我和老曲头去基地,要说也是个好意。干活儿挣钱就不说了,他关键还图个安全放心嘛,到底是自家人管事儿,光房门钥匙就哗哗的两大串,老马他敢交给旁人?要是我用人,也愿意用自家人,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古话已经讲死了对吧?吃啦喝啦,一日三餐,还要熬药,把世界冠军吃坏喝坏谁负责?小霞她妈和曲云霞她妈主要就是帮厨择菜,我和老曲头干重一点的杂活儿,还要把大门管好,生人不准他进。老马的意思是让我们把村里的房子都卖掉,往后就不回农村了。我多了个心眼子,心想到那儿看看情况再说,卖了房子不是就把退路断啦?将来你哭出龙叫来也没人管你嘛。老曲头他倒实在,说卖他还真把房卖了,不打算回老家啦。结果怎么样?现在?现在他想回也回不去啦!我就是觉得老房子老土炕咱的老根儿哪能卖哟,这不,我不顺心就回来,咱俩在这盘炕上一唠,谁能管住咱?一会儿咱吃老酸菜猪肉炖粉条子,谁能管住咱?咱俩喝酒就是喝醉了往这儿一躺,谁能管住咱?这是咱家!——他一拍大炕,很昂扬地说完这段话。
我想到,中国农民的房子是最要命的东西,没有房的农民在全世界都会被认为是最没出息的人,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讲,走出家园才是现代人一个永不停息的话题。其实老王头不卖房并不是什么多了一个心眼子,而是潜意识深处根深蒂固的传统威慑不允许他把房子卖掉。那么曲云霞的父亲同是农民,却把房卖了,又为何来?我想他绝不是不要房和家,而是想把山中的房和家转移到条件更丰厚些的海边来而已,也并非缺了多少心眼儿。下一章的采访将证明这一点。
王有馥结论性地说:在基地就是遭罪,老曲头他老两口那么实诚的好人,现在可苦啦,遭罪可遭老啦!老王头语中多有自家庆幸之意。
王军霞的母亲早已在外间灶台旁把晚饭做好,催促几次让我们吃饭而无效。她默默地在旁边听了一阵儿谈话,看看正说到一个坎上就又催促开饭,说:吃吧吃吧,一会儿有小霞的电视,不想看啦!
我们猛然想起今天是1995年3月4日,正是传统的北京国际女子马拉松接力赛及中日友好马拉松赛的日子,中央电视台将在晚间详细转播白天的战况。此战对于关心马家军命运的人们来说很关键,因为这是马家军自去冬兵变之后,王军霞、张林丽、张丽荣她们仅仅恢复训练20天以来的首次亮相。以往两届均由马家军代表中国出战并大获全胜,经一番疾风骤雨之后,人们想知道没有马俊仁的队伍还能再创辉煌吗?王军霞率众谋反功耶罪耶?
于是我们抓紧吃饭。一条海鱼端上来,酸菜猪肉粉条子端上来,烈酒斟满,电视打开,众人闲话收住口,地上小儿不乱走。
村里人们陆续走进来,参与分析战局,等待转播。北国农家小屋里弥漫着体育大战前浓烈而又复杂的气氛。我意识到王军霞的根确实在这里,偏远贫困的中国农村构成了无数运动员奋勇拼搏的原动力,成为中国运动员精神力量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老王头看来,千万里之外王军霞每次赛事的成败,都与老王家在村中的许多荣辱兴衰联系在一起。
那么,老王头对马俊仁又是如何看待呢?
世界级的大教头马俊仁,在老王头看来,也不过是个相熟相近时好时坏的兄弟或亲友,他并不理会老马崇高的社会价值。比如谈起老马的基地管理和运筹经济,老王头就认为不怎么样,尽管老马已是众所周知的“化学脑袋”,极富从商经验,实践也证明老马已经搞到了钱富了起来,老王头仍然不大服气不那么佩服,他有他的角度:
都说老马他脑瓜子灵会算账,我看他就不会搞生活不会算大账。过去我在吉林夹皮沟,村上大队经常搞一项研究,就是粗粮细做精打细算,各家都要学会过日子。劳力差不多挣的工分也差不多秋后分粮都一样,咋就有的能过得去有的过不去?我们在大队常研究,常教育那些算不来账不会过日子的人……比如说老马他对待那3台奔驰车,报纸上哄哄哄都知道了,他就没有处理好。本来是小霞一台曲云霞一台刘东一台,外国人是奖给咱运动员的,没说必须给教练嘛,回来他想要一半,这一半咋给他?就上了报纸。要我说,要一半就要一半呗,他又没处理好。当时从斯图加特运回来,到天津口岸卸了货,当下就有人出钱买车,每台车出120万,人家图个稀罕。小型奔驰,出这个价就很可以了,嗨,老马他不卖,他舍不得!本来3台车一卖360万就到手了,老马你要一半就一半,180万又到手了,剩下一半三个闺女分一分,每人还得60万,也行了,这不就都高兴了?也就没事儿了,谁能放出一个屁来!如果你真想坐坐奔驰车,那行啊,你用180万买台奔驰600,多气派多牛气,那钱还用不了对不对?谁敢说不是你的车?结果到手的好买卖,他不同意,飞了!现在快两年了,这事儿也没完,3台车弄回来,光顾吵架,车还算不上你的!你说你说,他会算啥账?他根本不会生活!
我对老王头说,海关有规矩,进口免税车不能随便卖。他就反驳:你办了海关手续当然不能卖,当时没办手续,不是卖就卖啦?好比交公粮,你交给国库办了手续,就谁也不能动了,公粮公粮嘛,可是从咱家地里收一布袋买走,你谁管得着!所以那3台车现在不好办啦!他只能开出一台随便玩一玩。
听老王头讲经济我总是忍不住想笑,他就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进一步说明他的经济观:不是咱的东西,白给我也不要,咱不沾那个光;是咱的东西,一样我也不能让,一样不该少,我凭什么要让给别人?我到基地以后,连一颗钉子也丢不了,是基地的东西谁也捞不走。我的东西我当然不能放,有个自行车公司送给小霞一挂山地车,算个名牌我也叫不上来。
小霞一挂曲云霞一挂,拉到基地是两个整箱的没开包。我觉得这车子是属于咱的,用不着和谁商量,瞅了个空闲时间,就自己开包自己装车子。打开包啦,正装哩,还没装完,嗨,老马来了,他看见了,先是站那儿不吱声,我就装我的,过一会儿他问我,老王你这是干啥?我说闲着它干啥?装起来我用着方便!他再没说啥,掉头走了。结果我把车子骑回咱家了,老马把曲云霞那一挂不知弄哪儿去了,说是送了人。你看,是我的东西我要,不是我的,白给我也不要!我现在骑的就是它。还有欧文斯杯,我也主动跟他开口要,是我的我为啥不敢要?结果老马没啥话说也同意了,我用自行车把它驮了回来!你不要,谁给你主动送回家来?你说对不对?我在基地干了28天,该算工资也得算工资,老马还不错,28天给我们算了一个月。到走那天,我也没跟他多说啥,他见我收拾东西,就问我你这是上哪儿,我说我回家转转。结果我回来再没去,他也没来找,就算拉倒……
我的心情渐渐沉重起来。不难想见,老王头与老马的关系是相当难处的。我便忧忧虑虑地问他是否与老马发生过正面的冲突。
他沉思一阵说:正面冲突嘛,我们没有发生过,不过也差不多。我是看不惯他动手打人。闺女大了,再打她她服吗?我觉得教练严格管理是好事,小霞你必须听老师的话,老师培养你不容易,不严格不能出成绩。骂几句你不能顶嘴,好几次小霞要顶老马,我就制止她:小霞!不准顶嘴!运动员嘛,光说好听话你能打出成绩来?可是要说动手打她,尤其是当着我的面,是吧,亲生骨肉,我看不下去。再说如果她犯了错儿,也不是不能打,要是没啥错儿,你打她,她不委屈咱还委屈哩,对不?就是那一次,国家体委田径处来了人,来基地了。走时候有车往大连飞机场送,老马在办公室喊小霞拿个提包来,意思是给客人带点水果饮料好在飞机上吃。小霞急慌慌拿了个包下来,老马说太小,让她重找一个,小霞赶紧去找。北京那个同志直说不用带了,一会儿就飞到北京了。赶小霞第二次拿来个包,老马还嫌小,就训她说:平时那么些提包都藏哪儿去了?这时候你咋这么小气!快去找!小霞只好又掉头去找,出办公室的时候,过道里风大,把门刮得当啷响了一声,老马火了,说小霞当着领导摔门子撒野,冲上去非揍她不可,让人拥上去给拉住了。北京同志又劝又着急,怕误了飞机赶紧走人。这一来,老马在一楼饭厅就发了大脾气,把小霞喊下来左右开弓啪啪就是俩大嘴巴子,骂她就知道当着领导发贱!他打小霞我真上肝火,强忍住我没吱声,没料想小霞推开大门就跑,一跑她就跑到楼外头跑到大公路上。我一看,真急了,汽车呼呼地过,我就冲出去喊:小霞!听话!回来!老赵我不瞒你说,我怕呀,我不能在马路上丢了个儿子又在马路上丢个闺女啊——说到这里老王头情绪极为激愤悲痛,他跳下炕来站着继续讲:
小霞懂事,她知道我心里想的啥,她忍住委屈从马路上回到楼里。这边老马火更大了,就骂你个小贱×还敢跑!你看我不砸死你!说着他就在饭厅操起一把凳子上去就要砸小霞。我真急了,他操起凳子在前头喊我砸死你,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你马俊仁有什么了不起!谁不敢操家伙!紧急中一看手边没东西,我也嗖的一把操起一把凳子来,谁不敢砸就是他妈的孬种!
前头众人就冲上去围住老马拉呀劝呀,老马他没砸成。我那天在他后头紧紧地抓着凳子,他要砸坏小霞,我就砸坏他马俊仁!一命抵一命!那天他没砸成小霞,我在后边才把凳子放下。谁怕谁!老王头站在地上紧紧地握着一双老拳,激愤不已。我急忙劝他平静些,他又来一句:我这把老骨头了,走吉林闯海湾我啥没见过?我怕你马俊仁!
这段小故事听得我脊梁上直出冷汗。真是太悬乎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基地竟成凶险之地,险些酿成大祸。
从那以后,老王头和老伴就动了返回家园的念头。可以推测,王军霞等人意欲尽快离开马俊仁的信念也就更随之强烈了吧……
现在电视转播开始了——
以王军霞为首的中国辽宁队的姐妹们情况不佳,张丽荣第一棒下来已经落在第10位,曾记得去年第一棒是曲云霞冲在最前面。眼下来自14个国家的59支队伍争先恐后,罗马尼亚、日本、俄罗斯的选手成了领头军。
第二棒是3000米世界青年纪录保持者马宁宁,穷追猛赶仍显不出太大优势,把位置追到第7位,一转眼第三棒王媛带伤参赛,跑得很不利索,又将这一点战果丢失落至第11位。王军霞是第四棒,镜头上出现她焦急地站在雅宝路桥上的情景,只见一个又一个别国选手从她面前飞奔而过,北京观众对着王军霞大喊:你可要追上去啊!王军霞神情严肃。电视机前老王头挺直了身子睁大了眼,王母侧坐在炕上,紧张得有些不敢看画面——王军霞一把抓过接力棒,疾疾如风跑动起来。镜头切换到前边,日本选手已是遥遥领先。镜头又切回来,王军霞正在超过一名老外,顿时这农家小屋里开始躁动,王军霞姐姐的小娃娃楠楠在炕上蹦起来,对着电视大喊:老姨加油!老姨加油!这个小姑娘稚嫩的嗓音令我心碎,她的呼喊代表着全家人和全村人的心声。电视中孙正平急切切的解说与屋中小楠楠的喊声搅成一团,当时我就觉得眼眶一热,险些没有掉下泪来。失败的现实是多么严酷啊!转眼间王军霞已经跑完了第四棒那10公里全程,不错,她追上了6个人,把名次推进到第5位。下来是王小霞接棒,降位至第六,张林丽最后一棒复超一人,已是回天无术,以半步之优先于乌克兰选手冲过了终点,全队名列第5。王军霞在终点迎接气喘吁吁的张林丽,二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看得出来姑娘们已经拼尽了气力。她们从昔日的冠军宝座跌落下来,仅得大赛第5名。日本队复仇成功夺走了金杯。马家军6个姑娘因兵变前后长期停练难以恢复,每人成绩都下降不少,总成绩比去年夺冠慢了5分钟,比前年夺冠竟慢了7分多,更令人吃惊的是,比国内另一支由内蒙古姑娘组成的队伍还慢半分多钟!
这次失败真是五味俱全,一时无法评说。关掉电视,老王家一片沉默,那小楠楠依偎在姥姥怀中不出声又睁眼看着屋内所有的人。乡亲们先后沉重地离去。我们不难预料明日舆论界定是一片哗然,也不难预料各界对老马的再估价定会重新卷起。
王军霞的姐姐轻手轻脚地收拾饭桌上的残局,小碗小盆发出很低很清脆的叮当声。
老王头上炕,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盘着腿想心事。
王母相对而坐,居然也点着了一根烟抽起来。半晌还是她低声地先说了话:真丢人哪,真丢人哪!
我也找不到安慰老两口的话语,就笨拙地说那句废话:胜败乃兵家常事,兵家常事。王母又喃喃自语:这一回马俊仁该有话说了。
老王头突然冒出一句:明天我要上沈阳!并不知他出自何种考虑。
我胡乱分析说,你现在上沈阳无济于事,只能增加孩子们的压力。他就又不再吱声。
夜深了,我独自睡在王家里间的大炕上。脚下炕边,伟大的欧文斯杯静静地放在破纸箱里,暗夜中,柜子里的许多奖杯闪闪发光。我忽然想到应该给辽宁博物馆的头头写封信,请他们把欧文斯杯和重要的奖品收起来,听到外屋老王头一声声叹息,转而想到自己这个念头是多么糊涂,多么不应该!
后来我到沈阳采访,直接住在田径队里,经常见到王军霞,每当谈起她远在大连的家,她就显出很关注很美好的样子。我问及她对自己的家庭对自己家庭的成员都如何看待,她微笑地想一想,突然转身跑出去,不一会儿拿来一个笔记本,翻至某页,交给我:这是我平时瞎写的,都在上边,作家采访跟记者不一样呢,咋是啥事儿都稀罕呢?
我接过本子来看,发现王军霞写的字虽说不算漂亮却是非常认真。关于自己的家,她自白式地写了三个人:姐姐、妈妈、爸爸。我看挺文学挺生动,经她允许抄录下来。通过这些心声也有助于我们对王军霞另一侧面的了解:
姐姐王军玲,1968年2月5日出生,属猴。我从小就在你的呵护下长大,我深深地了解你的性格,善良、倔强、耿直。不拘言谈的你虽然不很美丽,但你特有的温柔会使人不知不觉地愿意倾心于你,对你表示充分的信赖。为了这个家你受了不少苦,却没有半句怨言。如今你业已成家,并有了可爱的小女儿楠楠,虽然家境并不富裕,但也算是一个幸福家庭。而我,你的妹妹,现在有条件让家人摆脱困境,除了爸爸妈妈,你是我最亲近的人了,我怎么会对你视而不见?我总觉得现在我给你的还太少,以后条件允许,我会极力帮助你摆脱困境的,谁让你是我的姐姐呢?
妈妈崔维香,1946年阴历十二月二十六日出生,属狗。不用问,只要看到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和那双带着硬茧的手,就知您是一个勤劳的人。妈妈,女儿发现,您的眼中除了对女儿满含着挚爱,还不时流露出不安的神色。从您的言语中,我知道您是多么怕再失去我们,您多么希望能从我身上得到更多的爱。我要对您说:妈妈您放心,从前女儿不懂事,有些地方忽视了对您的关心,现在我大了,知道您多么需要子女的爱。我会让您幸福的,妈妈,我深爱着您,愿您今后永远幸福、健康、快乐!
爸爸王有馥,1941年阴历六月十八日出生,属蛇。我最最亲爱的爸爸一生含辛茹苦,为了生计,四处奔波,家境一直不很富有,虽然不致(至)于落得贫穷潦倒,但一观其颜面,就知您历尽沧桑,吃了不少苦。如今,在您的一双大手养育下,女儿已经长大,再也不是以往那个讨人厌的野丫头了,家境随之焕然一新。您也该是享享清福的时候了。作为女儿的我,现在方知您的生辰,实在不孝。为了爸爸健康快乐,我愿在今后爸爸每个生日来临之际,无论我身在何方,都会给您献上我衷心的祝福。也许您不知道您在女儿心中的位置,告诉您吧,您永远是我最亲爱的爸爸!
从她的自白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温柔懂事的大孩子的形象,与她在赛场上那凶狠顽强的模样相去甚远。我们很容易去理解,马家军的队员们大都出身贫寒,家里经济普遍比较困难,在她们成功之后,作为女儿,都有一个爱心和愿望,就是用自己的辛劳钱补贴家用,报答贫苦多年的父母,让家里的境况得到改善。这一点又恰恰是老马考虑不周的地方,总担心队员们钱多了会影响训练,会不受控制。可惜王军霞的这段自白没有注明日期,又写在日记本的最后几页,以致我不好判断写作的时期,是在马家军出现经济纠纷以前呢,还是以后?随后我又翻到一则与家庭有关的日记,是注明了日期的,时间是1993年12月24日,这是在马家军最辉煌的一年将要结束时王军霞的心声:
每逢佳节倍思亲,我好想家哟!一晃数月,对家中的情况一无所知,真是可怜啊!也许对我来说还不算什么,可那爸爸、妈妈思念小女儿的心是多么真切呀。爸爸妈妈,女儿不孝,让你们挂念啦。
元旦即将来临,已经确定回家是不可能的。掐指一算,加上今年我已经整整五个元旦和春节没有同家人团圆了。他们不知怎样,我可是岁数越来越大越来越想家了。最近,我还时常偷偷地流下恋家的泪,心里反反复复,很不是滋味。只希望家人一切安顺,我也争取不让他们操心。
家中的情况虽不知悉,但哥哥的离去却令我万分伤悲。为了比赛,有多少泪水我强压心中,有多少心里话儿将永远不会展开,泪水没流出来我心里好痛,多想找个地方痛哭一场,可是却难觅一处理想的地方。哥哥——妹妹思念你!
就在写下这则日记之后不久,马俊仁和王军霞、曲云霞由辽宁省副省长张榕明女士作陪,应邀出现在万众瞩目的中央电视台春节晚会上,我们看到了王军霞的泪水,许多许多同胞被感动了。当天晚上,节目结束后,中央电视台特派专车,从直播现场出发,不远千里把他们送往东北,初一前晌安全到达沈阳,初一后半晌,王军霞、曲云霞终于回到了自己久别的家。
令人深思的是,马俊仁急于远离沈阳大人群而把队伍拉到大连去,急于以一庄一户、独门独户的形式搞一套家族式的管理,本是他意识深处最认同的美妙理想。而舵手的意识决定着航船的去向,老马实际上也就把一条孤船开向了小农经济的汪洋大海。这海一看上去,日日风平浪静十分深沉,而一旦咆哮起来便是惊涛骇浪足以覆舟夺人。凡中国农村家族,弟兄们长大成人都要较量分家,往往头破血流寸土必争。假设老马是领上一伙子世界冠军去故土休闲养老采菊东篱下,想必会很悠然,然而却是去从事竞争激烈的现代体育事业并且是名利同丰的行道,那么,在这片厚土上,首先要战胜的就绝非体坛困难而是面对着无数的农民,他们恰恰比马家军要强大1万倍!马家军的最终溃散便是难以避免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