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是国有还是私有?马俊仁的官阶算多大?编制批下来,财政要独立。马俊仁闯市场一向精明,倒花倒狗倒猴没少赚钱。
最早赞助马家军的个体户出血1万块,李鹏也给了100万。
基地大楼里四处空荡荡。马俊仁告诉我大楼总面积有将近3000平方米。现在除了少数房间住了八九名运动员以外,其余上下三层还没有用起来,而马家军的基地似乎本应是很热闹有很多人才是。看来失败与寂寞永远孪生在一起。
晚饭仍在一楼大厅进行,曲云霞和运动员们在一桌吃。我和马俊仁等人另设了一桌。他劝我尝尝“千山陈酿”。这是他辽阳老家生产的一种白酒,也是老家酒厂赠送的。马俊仁患有胰腺炎,所以轻易不喝酒,据他说年轻时也是海量,八两一斤醉不倒他。“千山陈酿”的特点是入口绵而后劲不大,我喝着就起个佐餐作用。
席间谈话的重点依然集中在这个基地的建设上。许多朋友常问我,马俊仁的基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个人的还是国有的?
这是一个很难作简短回答的问题。马俊仁只向我解释了一半,或者说我只是听明白了一半,另一半我又向多人请教,才算明白,现在一锅儿端给读者,综述如下:
马俊仁的队伍是辽宁体育运动技术学院即专业运动队内部的一个组,多年来依赖于中国体育体制也就是“举国体制”生存发展,毫无例外是计划经济的一部分。从1993年春天开始,马家军在外面有了名气,眼见得红红火火,时来运转,经济上的收入也急剧增多起来,而且势必越来越多。
鸟枪换炮以后的马家军已经显得不那么需要计划经济的哺育滋养了,反倒是计划经济体制下的国有机构比如其他兄弟运动队有可能沾马家军的光,花马家军的钱,用马家军的牌子。各路赞助费打进来的账户常常是省体委,或省体育运动技术学院,学院下来才是田径队,而田径队里边真正的马家军才一个小组,花这点钱多别扭啊!在这种情况下,包括马俊仁在内的许多人越来越急切地感到独立自主才是人间正道。中国农民几千年来不就是一庄一户自给自足吗?多少年来各地各部门都渴盼着自家单位是个“小而全”,万事不求人。从马家军成功那天起,媒体舆论一直报道着马俊仁有自办基地的想法,为人所共知;另一方面,马俊仁原本是没有什么行政级别的,在1993年高峰时期也不过是争得了一个田径队总教练的头衔,而田径队队长孙玉森也不过是个副处(学院内各运动项目的领队少数为副处其余多数为科级)。可马家军名气如此之大,外事活动这样多,级别却没有相应跟上,这在中国就说不过去。昔日优秀运动队成功以后都有像模像样的级别待遇,已成惯例,发展市场经济以前,奖金相应很少,尤其如此。官本位思想在各行各业依旧根深叶茂。于是,小而全万事不求人、有钱自个儿花的思想和官本位提高级别的思想合二为一,在马俊仁身边所有的工作人员当中达成共识——马俊仁本人首当其冲乐此不疲,身边人士推波助澜加速运作,独立自主建基地的梦想和规划频频见诸报端。给国人印象最深的是老马谈人生抱负的豪言壮语:我这辈子有三大心愿,夺世界冠军、破世界纪录、建中长跑训练基地。前两个目标实现了,后一个目标虽然很难,但也要实现!至今人们一想起他的这些话,都佩服得不得了。老马果非平庸之辈,不少报刊毫不掩饰地把他誉为当代体育界的伟人。
正在这个时候,即1993年10月,从电讯里、报纸上又传来国务院总理李鹏要拨专款100万支持马俊仁的确切消息,国人无不为之一振。10月11日,财政部正式拟就〔93〕财文字第631号红头文件,向辽宁省财政厅和省体委发出《关于补助辽宁省女子中长跑队学习和培训经费的通知》:
辽宁省财政厅:
根据国务院决定,为表彰你省体委女子中长跑运动队自强不息、努力拼搏、为国争光的精神和在第七届全运会上取得的优异成绩,一次性补助你省1993年体育事业费100万元,嘉奖辽宁省女子中长跑队,专款用于改善该队学习和开展科学训练的条件。请专款专用。
中华人民共和国财政部(印)
1993年10月11日
抄送:国务院办公厅、辽宁省体委
文件干净利索,坚决准确。我不知道,国务院总理指令国家财政部专为一个省级运动小组拨专款的事在新中国成立以来是不是仅有的一次?大概不会再有第二家了,确实令人振奋。还有一种说法称,这100万人民币虽然是从财政部拨下来的,实际上动用的是总理基金,这就更加令人肃然起敬。当时的省体委主任阎福君先生接到文件后即批示:“这是国务院对辽宁马家军的最大关怀,这笔资金我们一定用好,要留在体委准备将来建立马家军培训中心时使用。”
文件说是把钱“专款用于改善该队学习和开展科学训练的条件”,倒是并不一定特指建立中心或基地,但是又并不相互冲突矛盾,反正是用于马家军的,也就无须计较。到了这个时候,只有疯傻之人才会跳出来反对建立马俊仁的基地,倒是有无数的人想沾这点光。
当下,辽宁省体委一干人马紧锣密鼓认真研究建立基地的实施方案,当月即拿出了给省计委等主管部门的可行性研究报告,又经过反复认真修订,终于次月成形。按当时报告的设想,谁也没有想过或提过要把中心建在沈阳以外,完全是按照沈阳运动学院大院儿内部设计的。最初的投资预算是1500万,可盖两栋七层大楼。报告向省政府申请投资1000万人民币,余500万体委自筹:内含国务院的100万,省体育第三产业开发总公司拿100万,社会集资100万。中心按每年培训400人、常驻280人计,需建筑教学、训练、科研、测试、康复、外事、按摩及生活用房1.3万平方米。
水、暖、电和室外训练场则利用院内现有设施,无须增加建设面积,同时也无须征地和搬迁费用,可节省资金约300万元,预计将在1995年10月全部竣工并投入使用。大楼的具体地点也就在田径队附近的大场地边儿上,还可以随时借助专业队的科学训练经验,用于培训工作,提高培训质量。
整个报告合理周密,马俊仁当时是很满意的,花钱也不算太多。在同一个月里,省体委相继成立了十几个筹建培训中心的工作小组,分头就集资、招聘教练、起草和修改各种报告开始奔走忙碌。只是总资金预算不断升级,从最初的1500万很快升到2000万,2600万,到后来干脆称没有3000万到4000万就拿不下来,资金缺口越扯越大。
这时候的马俊仁十分繁忙,不仅在北京杭州等地做专题报告,还要边训练边筹建中心。事实上他的杂务事越多,队伍的训练越不能正常。为筹集盖楼资金,报界也披露说马俊仁为基地建设着急上火,在杭州表示如筹不够钱就干脆拍卖世界锦标赛和七运会破世界纪录的金牌凑数。没想到这个消息披露以后,一石激起千层浪,海外华人们倒真的着急上火起来,如泰国华侨包括中国驻泰国清迈总领事刘明辉等纷纷给国内报刊致函,希望珍重马家军的荣誉,切不可轻易拍卖金牌。他们在来函中说:“这些金牌不仅是运动员们的荣誉,更是中国体育界几代人自强不息艰苦奋斗的结果,是中国人民的骄傲,可以激励全国和全球华人奋发向上,值得我们永久记忆和纪念,其价值绝非用金钱可以衡量,而是有重大历史意义的,应由运动员或体育博物馆收藏,切不可流入社会。”呼吁一番,赤心可鉴,遂捐助美元1200元,以示郑重。
很遗憾,这1200美元在马俊仁那里是不是显得太少了点儿?
在以上诸多因素促动下,建立马家军基地已经刻不容缓。1993年11月23日,辽宁省政府高级行政长官赶赴学院田径队马家军驻地,主持召开“现场办公会”,狠抓落实,有力地促进了诸多问题的解决。
现在的问题是以马俊仁为核心的这个基地到底叫什么名称最好。在体委研究会上,有人提出叫“中国田径培训中心”是否可行,有人认为不大合适:虽然报上已有人这么叫,但咱们毕竟是辽宁省的一个中心,咋好叫“中国”呢?基地好还是中心好?这个争议不大,中心要比基地好,因为中心就是轴心的意思。那么中心前头挂不挂马家军呢?有人谈到马家军这个词好像是个代号,似不用此名为好,可否以辽宁打头?如辽宁田径培训中心?而更多的人则谈到,以辽宁打头牌不够响亮,人家外国人哪知道辽宁啊?而一提马家军,外国人就都知道,国际国内都影响大,许多事情可以迎刃而解,还是以马家军打头牌为好。一来二去,最后一致同意就叫“马家军田径培训中心”,简洁,有力,好使。人员编制怎么办呢?这在中国行政大系统当中是最难办的一件事。没有编制,就什么都没有,经费是按编制发的,工资表是按编制造的,级别待遇也是按编制职数套的。而现在的编制扩大单列绝不可能。要想快点办事,只能另想比较现实的办法。噢,有了,有办法了!干脆将现有的省田径队一锅端,把田径队的建制从运动学院抹掉,转移到培训中心来,而整个辽宁省的干部编制并不多增加,就不难办了!而中心成立后,规格自然提高,再把田径队的人重新安排一下位置职务,大伙儿都升一格半格的,何乐不为?好了,一经议定,雷厉风行。咱东北老爷们儿办事,别婆婆妈妈拖泥带水的,一拖又不知道拖到哪年了,让全国人民笑话。
不等出了1993年,辽宁省体委以“辽体人字〔1993〕第174号文件”形式,向省计委、省人事厅、省编委、省财政厅等省政府主管部门正式发出《关于设立马家军田径培训中心的报告》。本来某些机关办事情,一向公文旅行文牍主义人浮于事效率低下,这回则不然,马家军的事要开绿灯。
赶在1994年春节前,即腊月二十八,就有正式批文下来了。为历史存照,现将省编委批文照录如下,文件头仍是标准的大红字:辽宁省机构编制委员会文件,文件号是辽编发〔1994〕第5号,标题是《关于设立马家军田径培训中心的批复》,敬请读者一阅:
省体育运动委员会:
你委辽体人字〔1993〕第174号文收悉。经研究,同意撤销省体育运动技术学院田径队,设立马家军田径培训中心,为你委领导的县处级事业单位。人员编制,从省体育运动技术学院划拨田径队运动员及教练员编制168名,从省体育学校划拨人员编制25名,总计193名。
马家军田径培训中心设正、副主任3职,正、副书记2职。内部机构设办公室、训练科、运动员管理科、总务科、财务科,设正、副科长(主任)10职(5正5副)。
院、校划拨编制后,省体育运动技术学院人员编制由859名减为691名,各运动项目领队由19职减为17职(副处级6职,科级11职),省体育学校人员编制由181名减为156名。
辽宁省机构编制委员会(印)
1994年2月8日
抄送:省人事厅、财政厅
中国的事情就是这样,说难办实在难办,说好办也实在好办,就看由谁来办。申批马家军培训中心这件事之所以进展神速,还有一个特殊的原因,就是当时马俊仁正在闹辞职,在那场风波的高潮时候,省里凡处理有关老马的事情便多有让步。
马家军确定为县团级,算是有了个官阶,与中国国情接了轨,却是一个穷单位。
这样一来意味着马俊仁不仅仍然是原田径队的总教练,而且也成了原田径队的行政长官。
这样一来同时意味着,马家军已经不只是经营女子中长跑这一项,还应该包括辽宁专业田径运动的所有项目:铅球、铁饼、标枪、跨栏、跳高、跳远,田赛径赛全能,男子女子长项短项,反正将近40块金牌的项目尽在其中了。
这样一来也就意味着给后来的历史发展提供了新的难题,直到1995年辽宁田径界各种人际关系还没有理顺:马俊仁领着少数人在大连,叫马家军,绝大部分人仍在沈阳,叫田径队。两套班子,都可以对外,事情变得复杂化了。按说辽宁省的田径队从编委正式行文之日起就归了马家军,已不复存在了,而马家军中心则从“兵变”那天起也就“疲软”下来,马俊仁实际上又放弃了对沈阳这边百十号人的领导权,两地就这么耗着,亦不知将来如何是好。1995年5月以后孙玉森升任学院的副院长,算是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省体委又派遣一位姓姜的同志来继任现在的田径队队长,补孙玉森的缺,同时表示马俊仁那厢仍可招收十多名队员独自训练——我去时的情况就是这样,复复杂杂的,没个明朗的说法。
建立马家军培训中心已是既成事实,省政府上上下下都很支持,同意拨500万人民币支持中心建设。虽然没有拨足报告上所申请的1000万之数,但从辽宁省当时的财政情况看,已属不易。
然而要建立一个现代化的田径运动培训中心的确需要大数目大款项。
从世界上看,体育与经济的相互关系本来就十分密切,体育竞赛与商业与广告与经费紧密联系在一起。体育赛场最应是商家见缝插针寸土必争之宝地。只是由于中国的情况一直处在体育与经济双重的老一套计划模式条件下,这方面的发展才显得慢慢腾腾。在很长一个时期,善良的中国人并不曾意识到体育可以赚钱,并且可以赚大钱。体育工作者们只是一味地抱怨每年上头拨给的钱太少太少,同时恰恰又是有了计划经济体制的强有力的扶持,才使得中国竞技体育从50年代初期的一无所有,发展到足以在亚洲体坛称霸,并走向了世界。新时期以来的十几年,情况才发生了变化,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的迅猛势头震荡着所有饱享计划经济奶水的行业,同样对体育行业也震荡不已。这震荡奇而又奇,一方面,许许多多的县区级体委被取消,计划经济负担不了,改革掉就算了,因为它们是最基层且无足轻重,分明与世界赛场距离太远,老百姓要不要体育本无碍大局,留着这个机构不是白花钱吗,你自己又养活不了自己!另一方面,省级以上专业队的经费在人们的力争之下又逐年增多,省里和国家千方百计要保住这一块,从而保证了训练和竞赛的基本条件。马家军成功就仰仗于此。整个中国的竞技体育体制由于改革进程缓慢,尚未独立成长,一旦断奶就弱不禁风哇哇大哭难以生存。现在倒是中国足球界置之死地而后生,反正是个输到底了,不如破而后立,大力推行俱乐部制改革,很快便生机勃勃起来。中国足球真正看到了希望。
而中国市场经济的大格局正在形成,好比洪水滔滔无所不包,体育界如孤岛受到洪水包围,大水必将有力地冲刷这个宝岛,直到淹没。偏偏在这时候马家军成功了!在整个中国领土上都挥舞着一只看不见的大手。
马家军建中心正急等钱用!
市场上千万种饮料、营养液正在展开激烈的市场争夺!
巧就巧在马俊仁这位超级体育巨星与其他体育大腕截然不同,他极其富有商业头脑。他这个人就喜欢侍弄钱这玩意儿,其经商的意识要比一般的商人还要商人得多。
那是哪一年,对了,是1983年老马在五届全运会马拉松赛失败之后,他沮丧万分独自乘船返回辽宁,又回到鞍山。整个东北无人注意他的成败,东北人正沉浸在对君子兰的疯狂热恋之中。一棵君子兰小草可以卖到1万、8万、15万不等。1984年10月8日,长春市人民代表大会正式通过决议,把君子兰定为市花,号召市民每户至少要栽3株到5株。谁知关东三宗宝,不如当今一棵草,“生财无路问君子,致富有道养兰花”,有些城市专门开辟了君子兰市场,据统计,最高潮时期某市场一天当中的倒花爷可达40万人次,成交额数以千万元计。有一位盗窃他人君子兰的人,名叫姜有田,案发后给判了有期徒刑14年,剥夺政治权利3年。这花的价值由此可见一斑。在鞍山,有一位方姓检察官情急之中伙同他人全副武装驾车奔袭长春,图谋抢花发财,被一网打尽。不少鞍钢工人已纷纷离开工作岗位跻身君子兰的买卖行列。一位鞍山市民致信给市长尖锐地说:“你要钢铁还是要君子兰!”马俊仁也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弱到强,从小户而大户,跻身于鞍山威武雄壮的花王行列。至今老马对我回忆当初养花图富争雄市场的经历时,仍然兴致勃勃陶陶然于昔日胜利的喜悦:老赵你说那玩意儿也真奇了,他妈的小小一颗豆,种在盆里头,不要大成本,长出就销售!东北各城市里有许多人可挣了大钱了。昨天还是个捞鱼虫的、捡破烂的、修理洋铁壶的、倒卖秋衣青菜的,嘿,一转眼就成了腰缠万贯的大富翁。有的人已经弄进了百万,家里趁个几十万的就更不稀罕。鞍山最早养花卖花的都是城市贫民或者小业主,一个过去是拉胡琴的,人称李胡琴儿,一个是修表的叫钟表王,一个是鞍钢的护厂人员都叫他于保卫,还有一个杨老太太,都超百万哪!我算是赶趟赶迟的,发展得还算可以。头俩月我在市场上转来转去,心里琢磨这玩意儿几片小草叶咋就值那么多钱呢?养这玩意儿又有啥难呢?赶傍黑收摊时候我花十来块钱买了一小盆回家试试,不几天就卖了280!除掉本钱还挣200多,赶上一个月的工资啦,那真是有意思。养好花要好种。我先是通过关系问,哪儿有上好的花种?种子差了长不好,市里评选好花,编了七大号,我买小苗之前就事先问清了哪株苗是几号正品,你闹不清楚就上当。买杨老太太的正品苗她还哄我说哪盆哪盆可不好,我早摸清底了,我说我偏要这盆!别的我还不要呢!我又琢磨侍弄这小花浇它啥东西就长得最快最好?慢慢地我上了道,普通粪水不太好使,后来我用大缸沤死鸡,闷着沤,上头压上盖,那汤那个臭哇,可是真顶事儿,把花浇得叶子上直冒油。到市场上人家说你咋就往这叶子上抹明油呢?我说你这么大个人说话别胡抡哪,你看准,看不准允许你用手摸一摸,这油是人抹的还是它自个儿长的,那是真的还是假的!他别人的花都没咱的鲜亮,咱的花肯定就卖得快呗。哈哈,后来越养越多,没有花窖不行啦,那时候偷花贼很厉害,我盖花窖下功夫大啦,光水泥就拉两大车。
全是钢筋水泥,深打地基真结实啊,你使炸药包都炸不垮。这花窖盖成以后,把花往里一搁,我又琢磨,空气干燥了怕不行,花窖里空气一定要有湿度,温度还要大,咋办呢?他别人都想不出高招儿,往窖里乱喷水,湿度还是不行。我想了想,干脆,就在花窖里头就地挖它一口井!嘿,这下子地气从井口就上来了,湿度有了,温度也要保证好。就见那花长得真快真好。培养运动员同样要琢磨,世间的道理是相通的。卖了一段时间的好钱儿。可惜还有几棵好花当时有人出了大价钱我舍不得卖,总想再等一等。
有人对这窖花估价已经高于40万元。偏在这时候,教委派我带中学生小队员出国比赛,对,就是第一次打败外国人那回。我高高兴兴回到北京,正想着他外国人也没啥了不起。啊呀不得了,我忽然听说《人民日报》发文章了,批评盲目疯养君子兰是瞎热瞎想;说东北君子兰抬价主要是挖国家财政的墙脚,实属是公家买花才把价格抬上去的;报上说是虚假繁荣,是一种虚业,提倡干“四化”,要干实事不要干虚事。我一想,完啦,这行情肯定要跌,它非跌不可,它本来就不值那么多钱!我就连夜赶火车往家赶哪,赶回去处理花儿啊!回到鞍山先找汽车,要想处理得快还要找偏点儿的地方,开车上本溪吧。大花小花统统上车,一棵不剩。车上装不下那么多盆盆,我拔出苗来蘸水装到麻袋里,赶天亮到本溪街上就吆喝,便宜处理啦。来来回回报个价钱,差不多就快出手,500的、300的、100的、几十块钱的、十来块钱的,只要你买,好,再给你搭上一棵!跟卖菜一样。
老赵你别笑,不这样咱就更惨。他还以为讨了多大便宜哩,捧着花乐哈哈走了。傻子!没几天儿,一分钱也不值!谁还玩这玩意儿啊!你看旅店里头,现在那花就放在公用厕所里了,没人要,没地儿搁。
我感叹说干啥都不容易,他就赞同,说做生意不动脑筋闷头瞎干就是大傻子。养狗也一样。马俊仁在全国城乡狗价看好的时候,边带队伍边养狗卖狗也挣了些钱。最早先是要买一条怀孕的母狗。当时正在高原训练,他去狗市上一趟一趟转,有一天终于在傍黑散市时以1万元的价钱把母狗买回队里。不出他所料,这母狗不久就下了好几只小狗,马俊仁卖了1.8万,前后没多少天本钱回来还赚了8000块。没多少日子他成了地道的养狗专家。有一回到了广西,他上狗市转悠,见一只纯种雄“京巴”,出价2万块。马俊仁上前瞅准关键部位裆根子,伸手一摸,说这狗还不值2000。狗贩子生了气,要和马俊仁说个公道。老马说我说清楚了你别怨我,本来纯种公狗是让配种的,可是你这狗只有一颗蛋,俩睾丸还不一定行,一个偏蛋就更不中用了。没有生育能力,它当然就不值2万块钱。狗贩子一愣,伸手到狗裆里一摸,他服气了,不服不行。
马俊仁的商业头脑从来就没有闲着。在鞍山当教练的时候,为了观摩田径大赛经常自费跑外地去看。有一回上北京,他回鞍山时没空手,在北京买了一盆高高的仙人山大花,用了100来块钱。他也不怕那花刺儿扎得慌,抱上花就上了火车,满车厢的人都躲着怕扎刺儿。回到鞍山一倒手,竟然卖了600多。他跟一块儿的教练们说:这不,在北京的钱补回来啦,你怕扎还行!
刚到专业队时,他一时还改不了这个异地买卖的优良传统。有一次去云南高原参加马拉松比赛,赛事结束,下山前他又去昆明动物市场转悠,看看啥东西能变成经济效益。可倒把时倒一把。这回他看上了一只脏兮兮的猴子,那猴子特调皮没有片刻安静。他来来回回砍价钱,始终谈不成。
又到了傍黑时分,老马苦谈不懈,还不成。一般人也就罢手了。没想到老马这人认准了的事儿就非奔到底不可。天黑以后,他居然跟踪摸上了养猴人的家。据叙述者说:“咱挺担心啊,人生地不熟的,我们在云南那贫民窟里转了无数的弯,黑灯瞎火的生怕出点儿啥事,都说老马算了吧。他不,到底还是把那猴子花几百块钱买到手了。这猴子乱跳一气,龇着牙吓唬人,讨厌透了。老马他不在乎,牵着猴子就到了北京,也说不来他在火车上是咋混过来的。那时候谁知道他是今天的马俊仁!到了北京他又牵着这猴子上了大街。你说咱们干体育的都还算有点儿面子,和他相跟上就觉得实在难堪,穿着运动衣牵一只猴儿,在首都大街上,那猴还冲着女同胞直龇牙咧嘴,你说这算哪一路的?老马他觉得没事儿,还挺兴奋,到了大街上就让人给围上来,看猴。他就当街大谈这猴子多么多么灵,通人性,鼓动人们买。我们躲得远远的,不好意思。你别说,还真有人要出高价买呢,已经比云南高出好几倍了,老马嫌价低,在北京就没出手。又把猴儿带回辽宁,一路上那个乱劲儿别提了。后来他到底卖了个好价钱。想想真是乱套。老马他这辈子算是跟动物有缘分儿,跟生意经有缘分儿,跟马到成功有缘分儿。”只是在1993年以前,尽管老马有意于财神,而天时未到,终归还需等待。时势方能造英雄。
社会上最早投入马家军的一笔钱数字并不大,仅仅是1万元。但这笔钱的意义并不小,是大吉大利的开路钱。又因为它是第一次有人赞助马家军而必须载入史册。这位独具慧眼的赞助者却也不是什么大老板,而是一个开饭店的小个体户。他的确是在马家军并不走红的时候慷慨解囊的。这位商人姓耿,人称耿大哥或耿师傅或老耿。耿大哥过去在辽宁体育界当过司机,生活过得紧紧巴巴。1992年离职出来在运动大院的大门口开了一家小饭店。我特地到他的饭店吃了顿饭,想摸摸情况。这条汉子讲道:马俊仁社会地位的提高和人的改变是1993年4月份以后的事。4月份在天津打七届全运会的第一仗,女子马拉松,前几名都是马的队员,开始引人注意,马家军的大名也叫响了。后来的斯图加特、七运会和西班牙马拉松战绩辉煌就更不用说了。可是咱私人拿出1万块钱交给马俊仁的时候,他还没有去打天津马拉松的第一仗!那几年,马俊仁在大院里没有什么人看得起他。崔大林力排众议,说用人不疑,用人所长。我觉得马俊仁带队伍很顽强,有事业心,不怕吃大苦,又常把为中国人争气的话讲得很感人。咱在体育界干过事,这方面的觉悟还稍高一点,打心眼里佩服他,想着他日后真要给中国人争口气就好了!就是不成功,也该支持他。那几年他和孙玉森经济上很困难,一个心眼就是苦练。赶到去天津以前,他俩在我这儿吃饭,说队伍经费太紧张了,运动员营养跟不上,全大院里就数他的队员穿得破烂,运动衣都添不起。咱们都替他着急上火,打马拉松,苦啊。当时咱开饭店时间不长,经济上没啥实力,开张时欠下亲友债务6万多,我天天琢磨着咋还得起呢!那时候也没人叫他马家军,只是想着他和咱都是穷人,是真汉子,不是说理解万岁吗,再手紧也要帮他一把。当时我就表示,我出1万块现金,赞助你老马拼一场,他和老孙都挺感动。那时候从来也没人赞助过他老马一分钱。我老耿决不图他日后回报,总觉得他的队员能拼命,大伙儿帮,他没准儿真能打上去,我就是想让中国人也能在田径场上扬眉吐气!……后来的事,我什么也不说了!赵作家你要吃好喝好,咱这儿没什么山珍海味,就是东北家常菜,你吃个稀罕吃个干净卫生,要写书也把咱提上一句半句的,就说我老耿希望他马家军再起来,也算我老耿没有看错人。
话说到这儿,我连连点头,赶忙吞一杯酒表示钦佩,只觉得老耿有慧眼,心气儿高,有见识,心想马家军首开纪录的经济故事还挺浩然正气的。
不料想俩人的杯子还没放下,忙里忙外的一位健壮的大嫂快嘴插上话了:
可不他马俊仁发了呗!发了就把穷朋友给忘啦!她话里有话:这世上的事情太不公平!老耿给马俊仁1万块钱的时候,老耿还欠着外头6万多,钱虽然不多,也算是给他老马带了个好头。他老马后来真发了,几百万、几千万地发,不指望他照顾照顾老耿,就指望他跟老耿还认那么点儿交情!
老耿你别拦我,你让我跟作家说清楚,要说就痛痛快快说,老耿他不愿说,总还会有人说对不?老马发了以后,扬着个脖子凡人不理呀,老耿赞助了他是前年的事,老耿自个儿走背运,到了去年正月初八,啊呀不得了啦,就咱这饭店,失了大火了,救都救不及呀,一把火把咱这个小二楼烧了个精光,啥也没了,小二楼就剩下黑糊糊一个墙头架子,就差没烧死人了……这一烧,把老耿急得哭都哭不出来。这节骨眼上,朋友们真够意思,都来帮老耿,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都说没关系,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干脆重新装个中档的新饭店。老耿人缘好,都安慰老耿,火烧财旺。最多的一天老耿的朋友们就凑了5万多块。老耿也是个义气人,感动得不知说啥好。朋友们说了,这钱不用还,就是图了老耿平时有情有义。古话说,好能耐不如好德行,真是应了,你瞅现在这饭店光景不错,就是去年火烧之后重新干起来的。老耿你别推我,让我把话说完。可就在这最需要帮助理解的火候上,老马已经红透半边天,马家军成功了,那钱就哗哗地多了去了。这时候饭店刚烧光,老马他一个人在大院门口马路边上站着,不知道是等人还是等车。他眼瞅着老耿的饭店烧得那惨样儿,离十来米远,他就不理不问。有人凑到跟前和他说:老耿的饭店失火烧光了,老马你进去看看不?他马俊仁连理都不理这个茬儿,就差几步远,他都不过来看看,你说气人不气人。把俺们都给气坏了,伤透了俺们的中国心哪!这时候知道你老马发了,老耿也没指望你帮多少,就是给个安慰话,关心关心也就温暖了,人都是感情动物对不?老耿还是最早帮助过你老马的人,就凭这点儿,老马他不叫人佩服。他为啥就舍不得进来看看?还不是怕出几个臭钱。
我这可不是攻击他老马,我当面也敢和老马说这事儿,我到底要问他个为什么!
东北人直爽,东北女人更是没遮拦。这位大嫂的话颇令我震动。旁边的人包括老耿竟都没有反驳什么,倒是都有一吐为快的感觉。老耿递给我一支烟,长叹一声:唉,我老耿无所谓,只是怕马家军这样下去真长不了。
毛主席的能耐不更大吗,他的军队打胜仗还要靠老百姓支持对不?我这是瞎比喻。人哪,得了势要想着倒霉的时候,得了势要张狂,那就失去民心了对不?
看来,这位大嫂所谈的事儿还有几分真实性。我很替老马感到惋惜,一个人为啥就不能走到哪儿都让人跷大拇指呢?
书归正传。现在马家军是成功了,基本上也财政独立了。你说,马俊仁他能放过天大的一个大市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