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周扬把丁玲留在北京的,她却不想照周扬的路子走;周扬一再把她往前推,她却拼命往后退,她与周扬的想法不同,选择的道路不同。她要写出一本好书来,这本书的分量应该超过《太阳照在桑干河上》。这是一个很高的目标,因为她已经站在了很高的台阶之上。题材对于一本书的成功至关重要,写什么呢?丁玲在考虑。来北京之前,她曾经打算深入工厂,去写工业,但工业对于她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而且包含着较多的科学技术因素,要真正深入进去是很困难的。恰在此时,一团火花一闪,就像冥冥之中灵光一现,让丁玲一下子就捕捉到了灵感。
她收到一本1953年10月号《人民画报》,上面刊登了记者宋学广拍摄的反映温泉屯变化的一组照片,那些照片一下子就激发起她对当年土改工作的回忆,对一些乡亲和战友的回忆,温泉屯的变化使她异常兴奋、惊喜!她立刻和宋学广联系,约他到家里来吃晚饭,并拿起笔,给温泉屯的屯主任、当年土改时的积极分子曹裕明写了一封信。她在信里说:“我把许多照片看了又看,那不是七年前我走过的一些地方——桑干河边温泉屯一带的风景、生活、人物吗?这些照片引起我许多说也说不清的感情。……多么依旧的景物呵!那河流急湍地流着,那胶皮毂辘车,那河滩地,那高粱地,那羊群,那果树园,那丰收的葫芦冰和葡萄呵……而且,还有了熟人哪!我一看照片,我就笑了起来。那不就是曹裕明?他还没有变样子,还是那个样,更使人快乐的是,他竟有了那么大的孩子了!你记得么,我们曾经向你说着玩,希望你请我们吃了结婚酒才走。后来到底也没有吃上。”
丁玲心中怦然一动:何不就续写《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写写护地队的故事!这也是她心中的一个夙愿,一笔旧账,是一本早就列在计划之中的小说。
1946年底她开始写《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的时候,最初的计划是分三个阶段写,第一段是斗争,第二段是分土地,第三段是参军。但最后的成书,她只写了第一阶段,即闹斗争这一部分。她在1948年6月为此书写的前言中说:“写作过程中得到了一些沦陷后桑干河一带护地队斗争的材料,是很生动的材料。……我幻想再回到那里去,接着写小说的第二部,因此在写的当中,常常便想留些伏笔。”
丁玲手头积累了许多护地队斗争的生动材料,一直觉得如果弃置不用实在可惜,所以一直想为《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写续篇。
从宋学广拍摄的一组照片,从写给曹裕明的一封信,丁玲回忆起温泉屯那一段难忘的生活,回忆起当年让她牵肠挂肚的护地队,她决定了:就写一部反映护地队斗争的小说,小说的名字叫做《在严寒的日子里》。她还需要进一步深入生活,寻访更多的素材,于是,她重回温泉屯,重访桑干河,看望当年结下深厚情谊的乡亲们。此外,她还到热火朝天的京郊官厅水库工地上去体验生活,那里正是去涿鹿县的必经之地,而且水库的重要水源之一便是桑干河。
1953年11月20日《人民日报》的第三版上,登载了丁玲的新作《粮秣主任——官厅水库散记之一》,作品后来又发表于12月7日出版的《人民文学》12月号上。这篇不到九千字的小文,对于丁玲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它是解放以后丁玲第一篇真正意义上的文学创作。在此之前,丁玲虽然也不断有新作面世,但那些文章要么是序跋,要么是报告或讲话,要么是应景之作,也有一些访苏散文,但那只是公务活动的副产品,而非深入生活的结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创作”。因此可以说,《粮秣主任》是官员丁玲回归到作家丁玲的第一个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