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在《人民文学》工作的老编辑涂光群回忆说,1953年某天,丁玲到小羊宜宾胡同三号《人民文学》编辑部来和大家聊天时,有人问她今后的创作计划,她说,一个作家应该把主要精力用于写作,不写作品还叫什么作家?
张凤珠也说过:“五十年代我看过丁玲写给乔木的一封信,也是希望能卸掉职务,让她搞创作去。我记得她信里一句话说,50岁对女同志是一个痛苦的年龄。”
就性情而言,丁玲是一个不愿当官只想写作,不爱管人管事,只爱自由自在的人。更何况丁玲的官当得并不十分如意。1979年11月,她在第三次作家代表大会上的发言中,回忆起当年在中宣部当文艺处长时的情形说:“我到文艺处去是乔木同志跟我谈了三次话。我说,我不是这个材料,还是让我搞创作吧,乔木同志也讲,支持你搞创作,知道你不是做工作的人,但是现在没办法,你要来做一个时期。我去了,在那里‘混’了二年多,没有做什么工作。我在那里连一张办公桌都没有嘛!严文井同志可以证明嘛!乔木同志说,给丁玲一个办公桌,弄间房子,让她每天来办公。但没有人给我弄桌子,也没有人给我弄房子。我每次去,不是在林默涵的办公桌边坐一会儿,就是在严文井的房子坐一会儿,就这么混了一年多。”
当时的中宣部在中南海里办公,文艺处只有丁玲、林默涵和严文井三个人。她感觉很累。后来她回忆那时的情况说:“我个人缺少工作经验,那时,又兼负责文学研究所、《文艺报》的具体工作,《人民文学》也改由我去主编,我曾请求乔木同志只管文艺处,其余工作另找人,乔木同志答应找着人了再说。因此,那时我的担子很重。工作复杂,感到难于应付,正处于焦头烂额之时”。
官不好当,创作却受到影响,1951年6月出版的散文特写集《欧行散记》,共收入18篇文章,前八篇,她在沈阳只用了三个月,后十篇,她在北京断断续续写了一年。
1956年8月,丁玲在检讨书中检讨自己那一段的工作说:“我一方面感到自己的力不胜任,一方面又由于有创作的矛盾,常却于负责,自居于领导之外。特别当工作遇到复杂、困难,不顺利的时候(这在工作中,在生活中都是不可避免的),我不懂得依靠领导,依靠组织,不善于取得组织的帮助,也不追求去懂得这些;又不能任劳任怨,坚持工作,而是怕麻烦,怕复杂,怕斗争,怕挨批评,怕犯错误,反觉得自己不被了解,有委屈,而产生退缩情绪,逃避现实,有专搞创作去的想法。我对自己这个弱点和错误的严重性认识不足,总以‘我是专搞创作的,工作太不适宜,只要能离开工作岗位,或不至有大影响的’这些看法来原谅自己”。
丁玲写文章可以,讲话做报告可以,管人管事管行政却未必那么“可以”。她不大善于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她缺乏,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不愿意去学习掌握领导干部必须具备的那些个素质。穷其一生,丁玲始终是一个文化人,是一个作家,她是写文章的好手,却始终不是当官的好材料。她的兴趣在写作上,特长也在写作上,她很清楚自己适合干什么,不适合干什么,她有自知之明。获得斯大林文艺奖金之后,她对自己的创作实力更加自信,再写出一部成功作品的心情也更加急切。1952年8月4日,她给正在朝鲜战场上体验生活的徐光耀写信说:“因为你发表过一本书,你就有读者,你的读者和朋友就要求你跟着写第二本更好的书。”这也是她自己的心声。有一种意见认为,后来的“一本书主义”,即由此滥觞。
丁玲看重的不是高官,而是作品,她认为作品更能说明一个人,而且作用是长久的,只要有了作品,就谁也打不倒。
但是要专心写作,必须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她身兼多项要职,隐身而退实非易事。恰在此时,她有了一个可以名正言顺退下来的理由:她的腰疼病加重,坐着站不起来,站着坐不下去,医生经过检查,诊断为三节腰椎增生,9月,丁玲住进北京医院治疗。
1985年9月4日,陈明与丁玲在协和医院谈话时回忆起往事,陈明说:你那时候腰疼,坐汽车要么进不去,进去了就爬不出来,站不起来。丁玲说:冯牧那天还说,我50年代开会的时候是“坐立不安”。
腰疼是老毛病了,1946年冬天,她在河北阜平县抬头湾村写《太阳照在桑干河上》,腰就疼得厉害,去区党委走二里来地都困难,白天把腰贴在火炉壁上烫着,夜晚要靠热水袋敷着才能入睡。她是忍着病痛完成长篇创作的。这一次犯病更加厉害。10月,她写了一纸报告,请求辞去中宣部文艺处处长、全国文协党组书记、《人民文学》副主编等几个职务。把报告递交上去,她就去了旅大疗养。在疗养期间,她接到胡乔木副部长的通知,同意她的意见,免去她的中宣部文艺处处长、全国文协党组书记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