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湖山庄”的项目毫无疑问地已经划入欧阳的名下。现在欧阳是名副其实的“开发商”了。按说他很不容易夺下了标的,该高兴高兴吧。可欧阳笑不出来。
首先是按照与部队签订的合同,欧阳第一笔付出的就是250万元。
欧阳此刻口袋里有多少呢?总共加在一起,大约500万元。不是听樊迎朝说过,干房地产有300万元可以干3000万元的活吗?可在实际操作时,欧阳才慢慢体会到他口袋里即便是有500万元,真要干5000万元的房地产项目,险情实在太多了!第一次操作,欧阳根本不懂得什么叫资本运营,只感到原来玩房地产陷阱一个接一个……
不要说土地的招标价与实际合同谈下的价钱有几百万的差距,这对于欧阳来说相当于几千万甚至几个亿的差距,就说他眼下这个“银湖山庄”,除了前期准备的费用,还有必不可少的工程款、营销款等等费用,加在一起怎么着也得准备上千万元才能转得动呀!工程未动,欧阳已经付出首笔地价250万——也就是说他的口袋里空了一半。再把施工等费用初算一下,至少还得七八百万!钱在哪儿?死抠也总得有500万的资金缺口。怎么办呢?
欧阳拿着合同回家的那一天,他跟妻子俩人对坐着,长吁短叹,想不出一个解决办法——合同签订后,每拖一天,等于将上吊的绳索朝自己的脖子上套紧一圈。没有钱,工程无法开工。找人借钱干,谁借你?妻子插了一句话:听说人家搞房地产的都是银行贷的款。欧阳立即否决了:那银行是国家开的,它贷你款,你得有等值的可以抵押的不动产。我们家有啥?除了你我和一个孩子外,有啥可以抵押呀?
“要不把这地转让出去算了!”妻子有些打退堂鼓。
欧阳又坚决否定:“合同签了,而且比标价高出了二三百万,我卖给谁?再说,我花了几个月时间在折腾这事,到手的地我再不干,这辈子还有出息吗?战友们不笑死我?不行,还得干下去!”
“那等着把我们全家人一起赔进去?”妻子十分担忧。
“别说晦气话了!办法永远比困难多。”欧阳感到自己的家里特别郁闷,便带上一包烟,独自出了门。
大街上,人来车往,谁也没注意马路边的一块水泥砖上坐着一个打肿脸充胖子的小老板欧阳祥山正在那儿抽着闷烟……
这一夜,欧阳着急,而一直等候在家的妻子比他还要着急。本分且开朗的她,十多年来,跟着欧阳不知吃了多少苦,尤其是欧阳从部队转业后,长期漂泊在外,做妻子的她,自己患有严重胃病,既要照顾年迈的父母,又要拉扯幼小的女儿。但她相信自己的丈夫总有一天会成功的!最后,干脆起床,站在窗前,静静地守望着欧阳离去的方向。
这一天的晚上风特别大,站在窗前的妻子被冻得浑身发凉,可她依然一动不动,下定决心要等丈夫回来……可天亮时,欧阳还没回来,于是妻子急得到处打电话,还是找不着人。最后,终于接到了欧阳自己打来的电话,说他在七支队。
“你还有心思上战友那里闲聊?”妻子有些生气了,以为丈夫去找老战友下象棋去了呢!
“都什么时候了,你说我哪有心思找战友吃干饭呀?”欧阳沙哑着嗓子告诉妻子,“你不想想,我们的那块地不是在七支队嘛!我不上七支队还能上哪儿?告诉你吧,我终于有了解决资金缺口的办法,就是利用预售的时间差并采取集团购买的方式来解决。”
原来如此。妻子终于缓了口气,她知道自己丈夫跑到七支队是为了“我们的那块地”去了——自合同签订之日起,欧阳夫妇俩在家时经常称“银湖山庄”的工地是“我们的那块地”,这种说法应该也算正确。
“我们的那块地”现在让欧阳发愁死了。时值11月份,按欧阳的计划这项工程必须在明年夏季前完工,否则时间拖得越长有可能越赔个底朝天。
暮秋的深圳,天气仍然有些闷热。此刻的“银湖山庄”只有山而无庄。根据合同,欧阳开发的这块地实际仅是整个山坡的一侧斜坡面。这个斜坡面需要切出一块可以建两万多平方米的楼群和一些配套设施,这就是欧阳向深圳市民所要展示的未来的“银湖山庄”。
山上长满了杂草,大片葱绿的树木证明了这儿是一个过去一直不被人关注的偏僻荒丘。两道高压线横穿于山丘的东西,正好在“银湖山庄”的上方形成一个高压走廊;山坡下紧邻一条土公路,偶尔有几台拉石子的卡车经过,再也看不到此地与繁华的“深圳”有丝毫相关的印迹。没有上下水,数百米之内没有一间商店,更没有一所学校,将来房子造好了会不会有人来买呀?在百米高的山顶上,欧阳头戴一顶破草帽,俯视着眼前与他命运连在一起的这块荒丘之地,苦苦地一遍遍地思忖着……他感到无法排斥的愁云每天都笼罩在心头。那些日子里,他整天戴着草帽,带上几包花生米,独自爬上山头,冲着自己的那块山地发呆。一千次、一万次地问自己:这么个地方盖楼,综合成本到底要多少钱?盖起来的房子到底能不能卖掉?
没有结论。花生米不过瘾,后来改成啤酒,啤酒也不带劲,最后改成两块钱一瓶的广东米酒……可广东米酒不能多喝,喝醉了更完!
“我当时痛苦死了,又没人商量,一个人越想越不对劲,恨不得拿根绳子吊在哪棵树上死了算了……”欧阳那天带我上早已成为都市一角的银湖山庄参观时,回忆起当年的情景他说了这句话。
“吕华,你来!现在就来,我快要死啦!你快点上我这儿来一趟!”有一天,欧阳感到心头憋得气发短,便给好友吕华打了个电话。这电话让吕华吓了一跳,以为欧阳发生了什么不测,马不停蹄地从公司赶到了银湖。吕华曾任深圳大学房地产专业的老师,又担任过房地产开发公司的总经理,欧阳让他来参谋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山顶的一片荒地草丛里,欧阳直起疲倦的身子,指指眼前的那片山岳,急切地问吕华:“兄弟,你对房地产是内行,看看这块地到底行不行?”
吕华披荆斩棘,认真地转了一遍山坡,然后肯定地对欧阳说:“可以做!”
欧阳的眼睛立即放射光芒,双手握住吕华的胳膊,恳切地说:“兄弟,你来帮我一起做行吗?”
吕华笑了,想了想,问:“除了我,你公司还有谁?”
欧阳尴尬地:“目前没人,只有我自己一个人。”
吕华笑得更开心了:“那好,我帮定你了!”
欧阳这一天太高兴了。在他看来,由好友吕华认定这地可以开发,就等于说他欧阳跟部队签下这地的合同时没看走眼!再往深里说,这地只要开发好,肯定是可以赚钱的!欧阳这时已经想起樊总起初采取过的集团购买的销售策略。
对,干吧!欧阳与吕华商定:由他欧阳负责抓总,眼下他的任务是负责工地和设计及以后的销售。吕华主跑审批手续。财务嘛还是由自己的老婆负责。三人分工后,欧阳全力以赴抓设计。因为设计不拿出来,吕华跑审批也没办法做。
找谁设计呀?欧阳第一个闪出的念头是:必须找一家正规的设计单位的设计师,深圳搞设计的满街都是,但那些无资质的黑设计会害死人的。这一点欧阳多少听说过。所以他第一选择就是找市政设计院。
“不可能,你要这么短时间拿出来,在我们设计院的历史上可从来没有过。”当欧阳第一次开口希望市政设计院的设计师能在来年春节前把他的“银湖山庄”设计图拿出来时,当场被拒绝了。
“我可以付加急费!”欧阳有些急了,拉住设计院领导的衣袖恳求道。
“你想出什么价?”
欧阳说了个数。
“哈哈哈,欧总,你不会是跟我们开玩笑吧?你说这个价,实际上比我们平常要你的普通价还低出一大截呢!”
欧阳愣在那儿,许久没说话。“那、那按你们说的普通价做,我这个项目的设计图得到什么时候拿出来?”
“半年,快一点半年吧!”
“不行!我已经定好春节后就要开工的!半年肯定不行!”欧阳心想,我等你这边设计图纸半年,报批那儿再搁置一年半载的,我欧阳非死不可!
“那最好你另找一家设计院。”人家关上了办公室大门。欧阳感到伸出的第一脚就被人踢得很疼。
没有设计图纸,工程只能干等。欧阳无法接受这种浪费时间的残酷现实。无奈,他只得采取了另一种战术——去磨设计院的具体设计师,争取请他们帮忙。他一次又一次地往设计院跑,人家9点钟上班,他8点半前就到了设计院;人家中午吃饭休息,他给人家送水端茶;人家下班了,他帮人家整理桌子关好门窗……设计院的设计师们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老板”,于是没几天,“欧总”在众设计师的眼里成了熟悉而亲切的“哥们儿”。
“要不欧总我就接你的活吧!”一天,设计师卢立澄对欧阳说。
欧阳激动地朝卢立澄连鞠了三躬:“谢谢卢设计师。”
“不过,你要的时间我没法保证,我只能尽力而为,能赶就赶。”
“行。你尽力做了就行。”这回欧阳答应得爽快。
卢设计师后来发现他完全上了欧阳的“当”!为什么?因为笑眯眯的欧阳其实像只壁虎,一旦他贴上了你就再也甩不掉了,而且他的本事让你根本无法拒绝——上班时,你在忙其他活,他会笑眯眯地拿着他的工程不停地在一边唠叨他的事,说是请教,最后等于全在干他的“银湖山庄”设计,于是卢设计师只好放下其他的活;你说好下午必须干其他的活后,他还是笑眯眯地连声说“行行”,可一到中午他就给你买菜端饭,陪着你边吃边聊个没完,当然聊的肯定还是他的“银湖山庄”;下班了,欧阳会拉着你说一起吃个“便餐”,这一吃准是他的“银湖山庄”的什么什么问题又要请教,卢设计师没办法,最后只能说:“还是上设计院里去谈吧!”到了设计院后,可就是他欧阳成“指挥员”了,自然这一干就是几小时的加班加点……周末,欧阳更是不会放过。卢设计师毕竟家里也有些事要处理,欧阳立即挺起军人的身板,拍着胸脯说:“卢设计师,你家的那些油盐酱醋的事我负责!”这一点,后来证实,他欧阳做的事确实比卢立澄自己干得还漂亮。
欧阳彻底地把卢设计师绑在了他的“银湖山庄”这辆战车上了。
“欧总,我看春节前肯定是完不成的。”一天,卢设计师翻着桌上的日历,一个上午摇了几次头,嘴里还在嘀咕着:“我已经两个春节没回老家看父母了,今年不能不回喽!”
欧阳又露出笑眯眯的本事,和言细语并富有温情地在一边附和着:“每逢佳节倍思亲呀,看来你卢设计师跟我一样是个孝顺的儿子!我想今年你肯定能回得了家……”
卢设计师拿着设计图纸,瞪大眼睛反问欧阳:“这话可是你说的啊!”
“是我说的!”欧阳连连点头,突然他从口袋里拿出大年三十的一张飞机票放在卢设计师的面前:“你看,我已经给你把机票都订好了!”
这回轮到卢设计师感动了,他拿起机票的一瞬间,也下定决心把“银湖山庄”的设计图纸在节前赶出来。
“兄弟,你现在的任务是,只管设计图纸,其他的事全由我来负责。你想吃什么,喝什么,只要吩咐,我全部负责!”
“OK!”卢设计师的脸上露出苦笑。
已近春节,设计院的大楼里早已人去楼空,除了门卫,只剩下欧阳和卢设计师两个人。欧阳一看这情况,干脆把家里的两床被子搬到了卢设计师的办公室,俩人天天吃住在一起。每一天他欧阳既当“监工”,又是“学生”,还当“保姆”,形影不离设计师……大年三十那一天下午,当卢设计师睁着红红的眼睛,把厚厚的一叠图纸交给欧阳时,俩人竟然搂在一起热泪盈眶。
“谢谢兄弟!”
“谢谢欧总!”
在机场,欧阳目送卢设计师乘坐的飞机掠过自己的头顶后,转身直奔工地——在死守设计院的一个多月里,欧阳其实并没有停止过工地现场的运作。为了抓住每一天施工时间,在图纸尚未出来之前,他欧阳一直在指挥地面的先期工程。比如那满山的树木需要砍伐——别小看这样的活,弄不好就会拖垮你的整个工程。欧阳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显得特别聪明或者“狡猾”。
现在一些城市建设问题上,政府机关的某些职能部门的大政方针没说的,可一到具体问题总让人发腻。就说欧阳搞的这个“银湖山庄”那片已经由市政建设部门同意盖房子的小山丘。那不是荒山嘛?没错。可荒山上长了不少树,而且绿荫成片,到了环保部门可以关注的地步。按规定,欧阳开发这样的地方必须送伐树砍林的报告。按规定这报告一定能批下来,但至于这个报告什么时候批下来,那是环保部门的事,一个月、三个月,甚至半年、一年的都有可能。欧阳玩不起呀!怎么办?这些“意外”的问题,是欧阳在买地之前想玩一把房地产时根本不曾想到的。但现在都成了问题,都可能成为彻底毁灭他事业和前途的大问题。
欧阳一上手工程后才发现,原来玩房地产实在不是人干的活,处处陷阱,防不胜防。
怎么办?你问谁呀?没人教欧阳怎样处理这类事,全靠你自己去想法子。
“这段时间,我仿佛一夜间便成了处事的行家里手。你问我奥妙在哪儿?啥都没有,全都是逼出来的!”成功后欧阳笑言当年事。
“银湖山庄”如何伐树的事难为了欧阳。如果按正常程序报批,欧阳盘算的整个工程将遥遥无期,遥遥无期等于掏空辛辛苦苦赚满的腰包去上吊。欧阳再傻也不会干这样的事。
现在需要他调动“军事艺术”了。欧阳果然想出了一个损招——他知道在周一至周五的工作日里派人砍伐那么大一片山林,肯定会惊动附近的环保部门,那样他欧阳就死定了。夜里动手?不行,欧阳一算那么一大片山林一个夜晚怎么也干不完,如果干至半途时停停歇歇,这不更招来有关部门的“棒打”吗?欧阳如此一算,必须去掉周一至周五的时间。那么唯一可行的就是在周六和周日两个昼夜内结束行动!对,别无选择。
找谁来干?行动必须迅速,在有限时间内要干净利索、彻彻底底地伐尽之!民工拖拖拉拉,有可能耽误“军机”。还有谁能干?部队!对,只有部队才有这样“战无不胜”的作风!
谁能调动部队?中央军委规定:调动一个连的兵力也得需要至少大军区批准才行。欧阳有办法:现在他是“民”了,部队又是他的“老家”,过去在部队里他经常带领队伍利用星期六、星期天为搞好“军民关系”而帮助地方出点力、流点汗,集体来点小收入,这样可以改善一下官兵们的日常生活。
对,去找老战友!
“你老大队长的事我们不帮谁帮?说吧,要多少人?”上老部队一趟找老部下,中队长陈浩泉的回话让欧阳倍感亲切。说到底,还是他在部队时人缘好。
欧阳伸了伸手指。
“没问题,大队长。明天不是周六了吗?上午就让弟兄们到你那儿报到!”老部下很爽快。
“不,今晚我就想让他们去干活!”欧阳斩钉截铁。
“今晚就干?”
“对,今晚就干!”
“哈哈,大队长!好,听你的调动!”
说干就干!星期五傍晚,当深圳人沉浸在周末的相聚时,一群身着迷彩服的武警战士手持铁镐和锯子,在银湖路口的小山丘上挥汗战斗……“军事行动”一直持续到第二天、第三天。
第三天是周日。周日的中午时分,绿荫葱葱的小山丘,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个丑陋的秃小子!欧阳则在一旁咧着嘴欢笑……
“笑什么?快说,谁是这儿的头?谁让你们把山上的树伐掉的?啊!既然开发要砍总得报告一声嘛!简直是没有王法了!”第四天——也就是周一上午,几辆警车“呜呜”地直奔欧阳的“银湖山庄”工地,几个警察冲着一群正在打扫“战场”的民工吆喝着。
欧阳一见此景,赶忙对雇来的民工说:千万不要露我的身份!民工答应后,他便混在民工里跟着对警察们说着一样的话:我们不知道,老板只让我们来干活,别的啥也不知道!警察们找不到惩罚的对象,有气没处出,最后弄了半天才问出一句话:“树是部队伐的。”
“走,找部队去!”警察没辙,找到武警。
武警们说:“我们是帮人家干活。”
“帮谁?”
“这就不知道了。”战士们搪塞道。
警察最后无趣地走出军营。
欧阳玩了一回声东击西的“猫腻”——他是整个事件的操纵者和胜利者。他得到的是他最想得到的也是最重要的东西——工程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