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想,周松青也非常顽固。
黄育强打破常规,不问他虚开的事,而是先问他与周广森的关系:“据我们了解,你与周广森关系非同一般,我们还是想让你说,给你一次机会。”
周松青连想都没想便说:“我和他没有什么关系,我被检察院招进来是正常的招工,是因为他们看我比较能干,我符合他们的标准。”
黄育强看他一点没有交代的意思,就严肃地说:“周松青,你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吗?你犯的是重罪,要杀头的。你知道吗?你现在惟一的出路就是揭发问题,这样才能减轻你的罪过。”
不料,周松青也挺硬,他梗了梗脖子,说:“我什么也不怕,我有个3岁的儿子,有接班人了,20年后又是一个周松青,后继有人啦,我怕什么?但要让我出卖朋友,让我害人,嘿嘿,我不干!”
黄育强看周松青很硬,眼下似乎拿他没什么办法,就淡淡地说:“那好啊,你不是说你不怕吗?我告诉你,根据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按照现行法律,该判你什么罪,你应该清楚,是极刑。现在是给你坦白立功、减轻罪责的机会……”
黄育强不再说什么,给他留点悬念。
按照法律程序,第一批案件一审判决很快下来了,周松青被判处死刑。
黄育强抓住这个有利信息,立即对组里的其他同志说:“你们故意把判决结果透露给周松青,就对他说,要想死得快,就十天半月的事。”
黄育强知道,对一个即将执行死刑的人,生命是按分秒计算的,而我们,又用起了缓兵之计,不去理他,一天、两天、三天,就这么僵持着……
半个月过去了。
在这段时间里,周松青情绪很不好,吃不好,睡不好,常常闷头坐着想心事。专案组也不搭理他,给他一个感觉就是,他这一页已经掀过去了,既然已经判为死刑,就只能等死了,大家已不再对他感兴趣,哪怕是他有话要说,专案组也无心听。
周松青听了一耳朵专案组人员扯闲篇时说的话,说执行死刑也就是十天半月的事。盘算日子,已经离死不远了,不是今天死,就是明天完,再不说点什么,就有十条命也保不住了。人呢,到真要死的时候,没几个不当回事的。周松青反复考虑后,提出要见专案组的人。专案人员故意卖关子,说,哎呀,怕是晚了,真不知道还来得及来不及……
周松青明确提出,要见工作组领导,见中纪委、省纪委负责同志,不见检察院的,说有重大问题报告。这样,中纪委执法检查室副主任朱辰笙和省纪委执法检查室主任黄育强就去见了周松青。这一切正是工作组需要的。
出乎意料的是,朱辰笙和黄育强去了后,周松青却扯起了闲篇,两个小时过去了,正事一点没说。
你说要找工作组的领导,要找中纪委、省纪委的负责同志,如今人来了,你却不说,这不是耍人吗?朱辰笙和黄育强都很生气。
作为老纪检,朱辰笙也看出周松青有心理负担,他既想立功,又怕报复,他在作思想斗争。
当时,骗税的这些人都有这么一个心理状态,怕舆论谴责,怕遭报复。潮阳和普宁的社会秩序不好,有黑白两道,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倘若你在里边揭发了谁,传到外边,你就抬不起头来了,还可能遭黑道人的报复,弄不好就会家破人亡。
朱辰笙坐在周松青的对面,用平缓的口气对他说:“你不要有顾虑,顾虑来顾虑去,最后自己连命都没了,到时后悔就晚了。”
“我要是说了什么,能不能减刑?”周松青半是探口风,半是讲条件。
“这要看你交代的是什么问题了。立功是有条件的,不是说你春节给周广森送几千块钱就算立功了。”
“那我真没什么更大的事可检举的了。”
“周松青,你头脑应该再清醒一些,你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吗?”
“什么罪?”
朱辰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你今年有30了吗?我真替你惋惜。”
周松青听明白了,就耍起无赖,说:“那我反正豁出去了,大不了就是个死呗,我不在乎。”
朱辰笙火了,说:“既然你是这样的态度,还找我们干什么?命是你自己的,你都不在乎,我们还在乎吗?你自己要死,我们也就没办法了。”
看朱辰笙他们来气了,周松青口气软了一些,说:“我确实有顾虑。我哪知道你们是什么人?”
朱辰笙和黄育强就告诉了他们的真实身份。周松青还有些不信,说:“能不能让我看看你们的证件?你们不让我看证件,我绝对不说。我是怕当地人报复,包括省里人,我认为他们都是上下串通的,我只要谈点线索,马上就透漏出去了。我一听广东人口音就不信任。”
朱辰笙和黄育强说,我们俩可不是广东人。说着,就把证件给他看了。周松青就像海关核定出入境人员一样,很认真地核准身份证、工作证上的人与真人是否一致,又看到黄育强是广西籍人,才同意接着谈。
他谈的就是周广森的事。
周松青为什么不敢说,因为当时抓捕他的是公安局的人,后来移送到检察院,之后诸多事情都在检察院办理,比如起诉、补充证据、落实证据等,都由市检察院办理。而市检察院是周广森经营了十多年的地盘,即使周广森不在,他的影响并未消除。周松青知道检察院水深似海,稍不留心滑进去,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因此,周松青顾虑重重。
但是保命要紧。要想保命,就必须有立功表现。周松青要想立功,惟一的出路就是揭发周广森。这是众人期待多日的一出好戏。而周松青就为难在这里。他这里刚一张口,没准周广森那里就知道了。因为周松青的案子就被公安、检察院办着,天依旧是周广森的天,地依旧是周广森的地,熟悉普宁情况的周松青非常明白,目前的情势既不能不揭发,又不能揭太深。因此,周松青深思熟虑后,供出了符合这条标准的一件事。
周松青揭发说,周广森有意拉他去宾馆看一位领导的夫人,说这位领导的夫人曾向周广森透露过没钱装修的事。周松青明白周广森的意思,于是就准备了8万块钱,跟周广森一起去宾馆,并把钱给了周广森。
专案组到周广森那里核实此事。周广森说,这事弄岔了,并且他已经交代过。他说,周松青在宾馆楼下把一包钱给了他,他又给了那位领导的夫人,还说当时去的时候都有谁在场。一一详述,基本吻合。这些钱等于捐给了“公益事业”,与周广森没有关系。
周松青心里清楚,这件事与周广森没有多少关系,但也算是揭发了一回。周松青心存侥幸,想以此换取减刑。工作组的人说,这一点根本不可能减刑,要求他继续揭发。他又重新沉默,说没有别的了。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就是春节送过两次红包,一次送了2000元,另一次送了3000元,仅此而已。
朱辰笙对专案组的人说:“对待周松青这样狡猾的罪犯,只要他开始说话,就一定还会继续说下去,因为他有保命的愿望,见说的那些不管用,他就会继续说。”
朱辰笙到底是经验丰富的人。没过几天,周松青又一次要求见工作组的领导。朱辰笙说:“我就不去了,让省纪委的人见见就行了。因为我们知道,这小子又开始挤牙膏了……”
黄育强又一次见了周松青。
周松青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黄主任,我想来想去,想了很多,我不能死,说啥也不能死。”
黄育强装作事外之人的样子,说:“这由不得你,你明摆着是要死的呀。你现在不就是往这条路上奔吗,你能不死吗?”
周松青点了点头,接着又用否定的神情说:“那也不一定。说实话,我这个人做任何事都是心中有数的。别看我判的是死刑,但我明白,我说能救自己就能救自己。关键得看我自己,说穿了就是我卖不卖你的问题。说实在的,他们的命我攥着呢,可我自己的命呢,也在我自己手里攥着呢。只是我救了他们的命,就救不了我自己的命……”
黄育强看周松青有些动摇,就趁热打铁地说:“是啊,明摆着判了死刑,而且很快就要执行了。只有你的死,才能换来一些人的生。现在,一些人恨不得你马上死呢,只有你死了,不揭发他们,他们才会睡个安稳觉;你一天不死,他们就一天不得安生。现在是谁盼望着你死?不会是你的父母吧,不会是你的妻儿吧,不会是你亲戚朋友吧?是谁呢,你好好想想!”
周松青像突然明白过来似的,陡然站了起来,说:“我为什么要死?想让我死,我还不能死呢!”
“你不是攥着人家的命吗?只有你死了,人家才能松一口气。人家巴不得你快死,你的存在给人家带来多么大的威胁啊,人家能不恨你吗?结果你还在这里傻想着人家不知怎么感谢你呢?都说你周松青聪明,我看你够愚蠢的!我可以说,只要你一死,肯定有人高兴得睡不着觉……”
周松青咬了咬牙,坐下来接着说:“我死了,那些王八蛋不知道怎么说我呢,他们可能把啥坏事都推到我身上了。我为什么要死?哪怕判刑,我在监狱里也可以知道我儿子一天天长大,将来怎么样。我不能死,想来想去不能死……”
黄育强说:“这就对了!你算是活明白了,你现在只能自己救自己,那你就说吧。”
结果,周松青说出了给周广森60万元港币的重大线索……
周松青交代后,就不怕周广森再耍花招了。
这一天,黄育强找到周广森。看到黄育强志在必得的神情,周广森心里就打起了鼓。黄育强口气坚定地说:“周广森,你不要再抵赖了,周松青已经交代,他一次就送你60万元钱!我们这次是来取证、落实的,你怎么拿的,把当时的过程说一说。”
一向霸气十足的周广森终于低下头,沉默不语了。黄育强也不说话,因为黄育强心里清楚,这次周广森肯定扛不住了。大约过了5分钟,周广森说话了:“你让我想想,因为时间太长了。”
这样,周广森的心理防线算是突破了。
周广森很快承认了收受周松青60万元港币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