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本千代吉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大片的高粱地里,刚才还在劳作的农民已经消失了踪迹。红枫、白杨、翠柳包围着的村庄里,升起了一缕缕淡紫色的炊烟。
1941年10月上旬,日本侵略军第12军司令官土桥一次发布命令,调集山东省几百万民工,在津浦铁路两侧的肥沃土地上修起了绵延数千里的壕沟,从此,山东农村的和平景像再也看不到了。
在泰山脚下,泰安县城西南约20公里,有一个夏张庄。山野中尉的连队就驻扎在这里。我和山野中尉一起指挥了一次对东牛庄、刘门庄的“宣抚行军”。
“见了日军就跑的人,都是可疑的人,都给我抓来!”连长的命令一下,静谧的晚秋气氛,一下子就打破了。
过了不久,骑兵们驱赶着大约40名农民走回村庄来。农民们的脸上、脖子上留下了许多鞭痕。
“喂!”山野中尉一屁股坐到哨兵搬过来的高粱杆上,他轻轻用下巴一点,士兵们就飞快地跑开,去搜农民的身。凡是搜到烟荷包、烟袋、烟斗、火石的,都拿出来放到地上。
“……”一个老农民莫名其妙地转过脸来看着我,把两手摊开让我搜。
夕阳照到他那粗壮肥厚、长满深深皱纹的手上。
“这个混蛋怎么回事?欺负我是新兵吗?”想到这里,我心里很恼火。可是,我到山东刚刚来半个月,怎么办才好呢?我急忙看连长的脸色。
这不是常事吗?山野在那儿毫无表情地吸着烟,他的目光在农民的身上搜寻着……
这时,我为自己在一个土农民面前的狼狈相感到羞耻。
“啊,有了!”一个士兵在农民的腹部搜到一个布包,拿了出来。
“啊……”那个农民刚想分辩什么,旁边的士兵就用枪托往他腿上打去,农民的膝盖一弯坐到了地上。
“看看是什么?这个混蛋!”那个士兵把布包打开,褐色的粉末从里面掉出来,原来这是半张高粱面煎饼。看来,是农民下地干活的午餐,出于对孩子的爱,给孩子留下一半。这对农民说来,是很贵重的东西哩。
“他妈的!这破玩艺”士兵把煎饼扔到地上,用脚把它踩碎。
这时,农民的脸上出现了极度的愤怒,可是,他又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忍受着强烈的愤怒。
“你为什么要逃跑?你一定是去勾结八路军吧!”山野中尉的脸上浮出一丝阴险的微笑,他举起军刀用刀尖在农民的胸脯上扎了几下。
“不!我是老百姓,我要回家,让我回家吧!”
这时,站在他身后的小林伍长用鞭子往他后背上抽打起来,嘴里还骂着:“这个混蛋!看你说不说!说不说!”
农民顽强地忍受着军刀、鞭子的折磨,痛苦地反复说着:“我是老百姓,让我回家吧!”说完,从他的眼里流出了大粒的泪珠儿。
可是,我根本听不进去这些。“真烦人!这个家伙!”说完就踢了他一脚。他“唔”地一声,倒在地上。而我却满不在乎地点起一支烟吸起来。
昨天,从泰安回来的时候,在六郎坡村,山野已经杀了父子二人,今天他要采取什么方法杀人呢?我怀着一种看演出似的轻松心情,拷问着农民。
“喂,你还不说?八路军是什么时候来的?”我的鞭子多次抽打在这个农民的背上,把他的蓝布衫都抽破了。他由于风吹日晒变得黝黑的后背,被我打得皮开肉绽,沾满了血液和泥土。
“啪!啪!”冷酷无情的皮鞭无休止地打在农民的身上。他的脸,由于鲜血、油汗和泥土的混合,已经变得难以分辨了,可是,双手却紧紧地摸成坚硬的拳头。
我们这些日本官兵,在战场上,往往遇到风吹草动,就会以为八路军来了,吓得半死;而在这些手无寸铁的和平的农民面前,却懂得怎样耀武扬威。
“畜生!顽固的家伙!”山野中尉站起来,抓住农民的衣领,把他拉到离水并不到10米的地方。
这是一口农民常年累月使用的水井,是农民们最喜欢聚会的地方,而魔鬼般的日本官兵竟把这里变成了死刑场。
农民拚命挣扎,想摆脱山野的手,可是,已经被折磨得浑身无力,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山野阴险地笑了一笑,说道:“这个家伙,连水也不怕吗!”说完,硬是把那个农民推进井里去,这是他有计划这样做的。
“哎呀!”农民发出一声悲鸣。“咕咚!”井里发出巨大的响声。当我来到井边时,听到里面在叫喊:“大人,大人!我是老百姓啊”
可是,我却想,“让他在水里挣扎好啦!”这时,我又想,往井里扔石头,让他跟石头一起沉底不是更好吗?于是,我就操起一块石头砸了下去。没打中!我又拾了两块人头大小的石头,投下井去。没想到又没打中。
“畜生!喂!你们在磨蹭什么呢?快点搬石头啊!”我对部下大吼一声。
一块,两块、三块……连长和同僚们都在看着我投石块。井里不断传出痛叫声,每叫一声,表明石头打中了一次,我就会产生一次快感。
井水很凉,农民拚命挣扎着躲避石头。
“好!投一块,你能躲开。我可以一次投几块,看你往哪里躲!”这样一来,果然奏效。当我扔下第15、16块石头时,只听见“啊!”地一声绝叫,就再也听不到喊声了。跑到井边一看,农民的尸体已经消失在水中了。
“嗬!到底打中了!杉本,你也有走运的时候啊!”这是连长发出的满意的声音。
“啊,我也可以当军官了!”这样想着,心里别提多高兴。
从金井山的山顶吹下来的秋风,好像要把农民们的悲愤与憎恨的心情传达出去一样,静静地刮着,黑暗逐渐笼罩了大地。
煤矿、县城、街道、成千上万的农村、整个山东的山野,都染遍了鲜血。当和平的中国人民生活在最悲惨的底层时,这里的煤炭、小麦、棉花、家畜及各种资源却被装上列车,日夜不停地沿着津浦线向北方运去。
我的这些罪行持续了4年零8个月时间,我一个人杀害了许多中国人,我一挺机枪夺去了许多百姓的生命,在这广阔的山东土地上,我杀人杀红了眼,干尽了坏事。
现在,我的脑海里还清楚地记着被酷刑折磨得痛不欲生的农民、战斗到最后时刻而自我爆炸的年青的八路军战士、被烈火烧成灰烬的村庄……
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来到中国呢?究竟是为了什么来践踏那么美好的锦绣河山呢?究竟是为了什么来杀害那么善良的中国人民呢?
当我回顾自己前半生的历程时,心中惭愧得无地自容。
这都是战争、侵略战争的罪过。我决不会再次参加这罪恶累累的战争,我有责任制止战争,防止战争的灾祸降临到和平居民的身上。被我杀害了的人们,现在不能说话了,还活着的我,无论如何也要为反对战争而斗争到底!
作者简历:
1919年出生于日本静冈县,初中毕业以后入伍,来中国后在日军第12军第59师第54旅第45营,军衔为大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