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熙熙攘攘。
“您着急回家吗?”他问道,“要不,我们再到莫愁园去走走。”
“哪里话,人们都下班了,我要在彼得·拉夫连季耶维奇回来之前赶回去。”
他原以为,她会请他顺便去家里坐一会儿,听索科洛夫谈谈学术委员会开会的情况。但她却沉默着,于是,他怀疑是不是索科洛夫不敢见他。
她急着要赶回家,这使他感到很不愉快,但这完全是合情合理的。
他们从一座街心花园旁边走过,距离通往顿斯基修道院的大街不远了。她突然停下来,说:
“我们坐一会儿吧,然后我去坐无轨电车。”
他们默默地坐着,但他感觉到她很激动。她略微低下头,望着斯特拉姆的眼睛。
他们继续沉默着。她紧绷着嘴唇,但他好像听得见她的声音。一切都明白了,仿佛他们彼此已进行过倾心交谈。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他知道,正在发生的事是异常严重的,他的生活将打上新的烙印,难以忍受的惶恐在等待着他。他不想给人们带来痛苦,最好永远不让任何人知道他们的感情,也许他们彼此也不会谈到它。也许……然而,现在发生的事,自己的忧愁和喜悦,他们是无法相互隐瞒的,这必然会引起根本的转变。正在发生的一切取决于他们三人,与此同时,已经发生的事仿佛像劫运一样,他们已无法摆脱了。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都是事实,是自然而然的,是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就像白昼的光亮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一样。同时,这个事实产生了不可避免的谎言、做作,以及对最亲近的人的残酷无情。要避免这些谎言和残酷,就得靠他们自己了,需要他们放弃这种自然而愉快的亮光。
有一点他是很清楚的,那就是在此时此刻,他永远失去了内心的宁静。不管将来什么样的命运等待着他,他心里都不会再有宁静了。他是否能掩饰住自己对坐在他身边的这个女人的感情,这种感情会不会突然流露出来,成为他新的命运呢。他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宁静了。他是否会经常思念她?这是否会与良心的折磨连在一起?他不会再有宁静了。
她一直在望着他,带着那种难以忍受的幸福而又绝望的表情。
他没有低头,在那种巨大而残酷的力量撞击之下,他没有动摇,可是在这里,在这张长椅上,他却显得很虚弱,孤立无援。
“维克托·帕夫洛维奇,”她说,“我该走啦。彼得·拉夫连季耶维奇在等着我呢。”
她握住他的手,说:
“我不再同您见面了。我已经向彼得·拉夫连季耶维奇保证不再同您见面。”
他立刻感到心慌,像奄奄一息的心脏病患者那样,不由人们意志控制的心脏的搏动逐渐停止,眼前的一切摇晃起来,慢慢倾斜,倒塌,天空和大地渐渐消失。
“为什么,玛丽娅·伊万诺夫娜?”他说。
“彼得·拉夫连季耶维奇让我保证不再同您见面。我答应了他的要求。这大概非常痛苦,但他处在那样的精神状态,他病得很重,我为他的生命担忧。”
“玛莎。”他说。
无论是她的声音,还是她的表情,都带有一种不可动摇的力量,这种力量与他近来遇到的那种力量有些类似。
“玛莎。”他又说。
“我的天哪,您要明白,您知道,我并不想瞒您,何必把一切都说出来呢。我做不到,做不到。彼得·拉夫连季耶维奇吃了那么多苦,这一切您是知道的。您回想一下,柳德米拉·尼古拉耶夫娜受过多大苦难。要知道,这事是不可能的。”
“是的,是的,我们没有权利。”他重复说。
“我亲爱的,我的好人,可怜的人,我的光明。”她说。
他的帽子掉在地上,大概人们在望着他们。
“是的,是的,我们没有权利。”他重复说。
他吻了吻她的手。当他把她那只冰凉的小手握在手中时,他觉得,她决心不再与他见面,这种不可动摇的力量却夹带着软弱、顺从、束手无策……
她从长椅上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坐在那里思索着,他今天面对面地看见了自己的幸福、自己的生活之光,可是这一切都离他而去了。他觉得,被他吻过手指的这个女人可以代替他在生活中渴望的一切、幻想的一切——科学、荣誉以及得到全民承认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