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拉姆原以为,只有理论物理学家们的小圈子才会认识他论文的价值。但情况并非如此,最近一段时间里,给他打电话的不仅有熟悉的物理学家,而且有数学家和化学家。有些人还请他说明他那复杂的数学推论。
大学界的代表们到研究所拜访他,请他为物理数学系高年级大学生们作报告。他在科学院里已经作过两次讲演。马尔科夫和萨沃斯季亚诺夫告诉他,许多研究所的实验室都在争论他的论文。
柳德米拉·尼古拉耶夫娜在限量商店里听到一个科学家夫人问另一位科学家夫人:“您排在谁的后面?”被问的人回答说:“就排在斯特拉姆的妻子后面。”提问的人说:“就是那个斯特拉姆吗?”
人们突然对他的论文所产生的广泛兴趣,并没有使斯特拉姆表现得美滋滋的。不过他对荣誉并不是无动于衷的。研究所的学术委员会已经推荐他的论文获斯大林奖。斯特拉姆没有出席这次会议,但晚上他一直盯着电话机,等候索科洛夫的电话。开完会第一个给他打电话的是萨沃斯季亚诺夫。
平日里爱嘲讽人,甚至有点玩世不恭的萨沃斯季亚诺夫,此刻却一改平日的说话腔调。
“这是辉煌成就,真正的辉煌成就!”他重复了一遍。
他叙述了普拉索洛夫院士的发言。老头说,自从他故去的朋友、研究光压的列别杰夫以来,物理所的墙内还没有诞生过意义如此重大的论文。
斯韦钦教授谈到斯特拉姆的数学方法,证明在这一方法中有着创造性成分。他说,只有苏维埃人才能在战争条件下如此忘我地贡献出自己的力量为人民服务。
还有许多人发了言,马尔科夫也发了言,但最鲜明、最有力的发言是古列维奇。
“太棒了!”萨沃斯季亚诺夫说,“他说出了最需要的话,起的作用最大。他称您的论文是经典之作,并且说,必须把它同核物理学家创建人普朗克、玻尔、费密相提并论。”
“过誉了。”斯特拉姆想。
继萨沃斯季亚诺夫后不久,索科洛夫也打来了电话。
“今天您的电话根本打不进来,足足拨了20分钟,一直占着线。”他说。索科洛夫同样又激动又兴奋。
斯特拉姆说:
“我忘了问萨沃斯季亚诺夫表决结果了。”
索科洛夫说,从事物理学史研究的加夫罗诺夫教授投了反对票,他认为斯特拉姆的论文并非建立在科学的基础上,而是源自西方物理学家们的唯心主义观点,因此实际上是没有前途的。
“加夫罗诺夫表示反对,这反倒是件好事。”斯特拉姆说。
“是啊,是这样的。”索科洛夫同意道。
加夫罗诺夫是个怪人,大家都开玩笑地管他叫“斯拉夫兄弟”。他狂热,固执己见,坚持证明物理学的一切成就都同俄国科学家有关,把鲜为人知的彼得罗夫、乌莫夫、雅科夫列夫的名字放在法拉第、麦克斯韦和爱因斯坦之上。
索科洛夫开玩笑说:
“维克托·帕夫洛维奇,您看,连莫斯科都承认您论文的重大意义。我们很快就要给您设宴庆贺啦。”
玛丽娅·伊万诺夫娜接过话筒说:
“祝贺您,祝贺柳德米拉·尼古拉耶夫娜,我真为您和她感到高兴。”
斯特拉姆说:
“一切皆是尘世的空虚。”
但尘世的空虚使他高兴和激动。
晚上,柳德米拉·尼古拉耶夫娜已经打算睡觉,马尔科夫打来电话。他是个分析官方行情的专家,他叙述的学术委员会会议情况就跟萨沃斯季亚诺夫和索科洛夫的角度不同。科夫琴科在古列维奇发言之后在大家的哄笑声中说:
“数学所钟鼓齐鸣,对维克托·帕夫洛维奇的论文大唱赞歌。当然没有宗教游行,不过神幡已经举起。”
疑心很重的马尔科夫在科夫琴科的玩笑话里感觉到他那不友善的态度。他其余的观察都涉及希沙科夫。希沙科夫对斯特拉姆的论文没有表态,他听着别人的发言,点着头,不知是赞许呢,还是在想:“只管说你的吧,反正没人听你的。”
希沙科夫赞成推荐青年教授莫洛卡诺夫的论文申请斯大林奖,这是篇有关钢材的X射线分析的论文,只对一些生产优质钢的厂家具有某些实用意义。
接着,马尔科夫说,会后希沙科夫走到加夫罗诺夫跟前,同他说起话来。
斯特拉姆说:
“维亚切斯拉夫·伊万诺维奇,您该上外交部门去工作。”
不善于开玩笑的马尔科夫回答说:
“不,我是物理学家,还是做我的实验吧。”
斯特拉姆走进柳德米拉的房间说:
“推荐我获斯大林奖。他们告诉我许多令人愉快的事情。”
他把出席会议者的发言内容给她转述了一遍。
“这整个儿是官方的好评,毫无意义。你知道,我讨厌一成不变、徒有虚名的那一套。我走进会议厅,头一排空着,我没敢坐,却走到最后一排。可希沙科夫、波斯托耶夫毫不犹豫便坐在主席团席上。我瞧不起这把交椅,但内心,内心觉得哪怕自己有权坐这个位置也好啊。”
“要是托利亚知道了,会高兴的。”柳德米拉·尼古拉耶夫娜说。
“这件事我连妈妈也还没有写信告诉哩。”
柳德米拉·尼古拉耶夫娜说:
“维佳,已经十二点了,娜佳还没回来。昨天她十一点才回来。”
“这是怎么回事?”
“她说,在女性朋友那里,可我很担心。她说迈卡的父亲有汽车夜间通行证,他会把她送到我们家的拐角。”
“那还担心什么?”斯特拉姆说。
同时,他心想:
“天哪,说的是巨大的成就,斯大林国家奖,可为什么要用这种家庭生活琐事来打断谈话。”
他默不作声,短短地叹了口气。
学术委员会会议后的第三天,斯特拉姆给希沙科夫家里打了个电话。他想请希沙科夫录用青年物理学家兰德斯曼。管理处和干部处一直拖着不办手续。同时他还想请希沙科夫快些把安娜·纳乌莫夫娜·魏斯帕皮尔从喀山调回。现在研究所正在进行新的聘用,仍把有专门技能的工作人员留在喀山是不可思议的。
他早就想同希沙科夫谈谈这些事情,但觉得希沙科夫也许会对他不太客气,会说:“找我的副手吧。”因此斯特拉姆把这场谈话搁置下了。
现在成就的浪涛把他举了起来。十天前他还觉得即使接待时间去找希沙科夫都不合适,而今天他简单而自然地给所长家里打了个电话。
一个妇女的声音询问道:
“谁啊?”
斯特拉姆作了回答。听到自己那么从容、那么平静地通报自己的姓名,他觉得很惬意。
妇女在电话机旁迟延了一会儿,然后亲切地说:
“请稍候,”
一分钟后她同样亲切地说:“请于明天上午十时往研究所打电话。”
“对不起,打扰了。”斯特拉姆说。
他整个身子、全身每一寸却感到难以忍受的不自在。
他苦闷地猜想,这种不自在的感觉就连夜间做梦也不会消失,一觉醒来,心想:
“干吗这么闷闷不乐?”
“哦,是的,是这个愚蠢的电话。”
他进到妻子房里,告诉她同希沙科夫没能谈成话。
“是啊,就像你妈说我的那样,王牌用得不是地方。”
他骂起在电话里回他话的那个女人。
“见鬼,母狗,我不能忍受先打听是谁,然后再回答官老爷忙着那种卑鄙派头。”
柳德米拉·尼古拉耶夫娜在类似场合一般会愤愤不平,而他就是想听她发火。
“你记得,”他说,“我曾以为希沙科夫的冷淡是因为他不能在我的论文上捞到什么好处。可如今他明白,他可以捞到资本,不过是用别的方式,用损害我名誉的方式。因为他知道,萨特阔不喜欢我。”
“天哪,你疑心太重了!”柳德米拉·尼古拉耶夫娜说,“几点了?”
“十点一刻。”
“你看,娜佳还没回家。”
“天哪!”斯特拉姆说,“你疑心太重了。”
“顺便说一句,”柳德米拉·尼古拉耶夫娜说,“我今天在限量商店听到,原来斯韦钦也被推荐获斯大林奖。”
“你看,他没对我说起过。因为什么?”
“好像是因为散射理论。”
“真不明白。这篇论文战前就发表了。”
“那有什么。过去发表的同样授奖。他会获奖的,可你不会。你就瞧着吧。你是自作自受。”
“你真傻,柳达。萨特阔并不喜欢我!”
“母亲不在,你感到很孤寂。她各方面都随声附和你。”
“我真不明白你发什么火,要是当时你对妈妈哪怕表现出一点儿温暖,就像我对亚历山德拉·弗拉基米罗夫娜那样也好啊。”
“安娜·谢苗诺夫娜从来没有爱过托利亚。”柳德米拉·尼古拉耶夫娜说。
“不对,不对。”斯特拉姆说,并且觉得妻子让他感到陌生,她这种顽固和不公道让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