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出击,格列科夫改为明天晚上了。今天德国人自己倒一直在硬冲。顺便说说,我想告诉您,这本《修道院》我从来没读过。”
她没有应答。
他极力想在黑暗中好好看看她,为了满足他的愿望,爆炸的火光照亮了她的脸庞。一眨眼又是漆黑一片,他俩都沉默不语,仿佛商量好似的,等待着新的爆炸和闪光。谢廖孔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指紧紧攥在手里。他生平头一回把姑娘的手握在自己手里。
满身污垢、长着虱子的无线电女报务员静静地坐着,她的脖子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照明弹的光亮突然闪烁,他们紧偎在一起。他搂住了她,她眯缝起眼睛,他俩都熟悉中学时代的故事:睁着眼睛亲吻,得不到爱情。
“这不是在闹着玩,对吗?”他问。
她把双手贴在他的鬓角上,把他的头朝自己那边扳。
“这是件终身大事。”他慢悠悠地说。
“真奇怪。”她说,“我有点怕突然间会有人来。可在这之前,不管谁来,利亚霍夫、科洛梅伊采夫、祖巴列夫……我都会感到很幸福。”
“格列科夫呢?”他提示道。
“那不。”她说。
他开始吻她的脖颈,解开她军上衣的金属扣子,用嘴唇触抚她瘦瘦的锁骨,可吻她的乳房他却拿不定主意。而她抚摸着他那坚硬的、没理过的头发,仿佛他还是个孩子。她已经知道眼下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不可避免的,该发生了。
他看了一下夜光表的刻度盘。
“明天谁带领你们?”她问,“格列科夫?”
“问这干吗?自己去,为什么要人领着我们。”
他再次拥抱她,突然间他手指冰凉,胸口也因为决心和激动觉得发凉。她半躺在军大衣上,觉得喘不过气来。他用手一会儿轻轻触摸着她那粗糙的、满是尘土的军上衣和裙子,一会儿触摸着她的粗帆布靴子。他的手感觉到她肌肤的温热。她想坐起来,但他又开始吻她。光亮又闪烁一下,一瞬间照亮了掉在砖地上的卡佳的船形帽和她的脸庞,在这瞬间他觉得她的面孔显得很陌生。立刻又是漆黑一片,而且不知为何分外的黑……
“卡佳!”
“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你为什么不看着我?”
“别这样,忍着点!”
她重新想起他和母亲,究竟谁对于她来说更珍贵。
“请原谅我。”她说。
他不明白她的意思,说:
“你别怕,这是件终身大事,要是还活着。”
“这是因为我想起了妈妈。”
“可我母亲死了。我只是现在才明白。她是因为爸爸遭流放的。”
他们搂抱着在军大衣上睡着了。“楼长”走到他们跟前,看他们睡得怎么样。迫击炮手沙波什尼科夫的头枕在无线电女报务员的肩膀上,一条胳膊挽着她的后背,像是怕失去她。格列科夫见他们那么安静,一动不动地躺着,还以为他们俩都死了呢。
黎明时分,利亚霍夫往地下室的隔间打量了一下,叫道:“喂,沙波什尼科夫,喂,文格罗娃,楼长叫你们了,得快点,半躬着腰,小跑步!”
格列科夫的脸色在多云寒冷的昏暗中,严肃而冷峻。他背靠墙站着,蓬乱的头发垂在低低的前额上。
他俩站在他面前,不知所措地倒着脚,竟没发现,他们还手拉着手。
格列科夫那扁平狮子鼻上的大鼻孔轻轻翕动着,说:
“沙波什尼科夫,原来如此,你现在就上团司令部去,我把你调职了。”
谢廖扎感觉到姑娘的手指在颤抖,于是把它们紧紧握住。而她感觉到他的手指也在颤抖。他张大嘴吸了口气,舌头和上颚发干。
寂静笼罩着多云的天空和大地。人们横七竖八地躺着,盖着军大衣,却似乎并没睡着,他们屏气凝神等待着。
四周的一切美好而诱人,于是谢廖扎想:“他像拆散一对农奴似的,把我赶出了天堂。”他哀求而又愤恨地盯着格列科夫。
格列科夫眯缝起眼睛,盯着姑娘的脸庞,谢廖扎觉得他的目光丑恶、冷酷而又厚颜无耻。
“就这样,”格列科夫说,“无线电女报务员同你一起走,没有无线电发报机她在这里干什么,你把她带到团司令部去。”
他笑了笑。
“你们在那里自己找自己的路子。拿上证明,我给你们俩开在了一起,我不喜欢写东西。清楚啦?”
蓦地,谢廖扎发现,一双美好、人道、智慧、忧愁的眼睛在望着他,这样的眼睛他平生还从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