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迪·戴维斯走在人行道上,调整了一下肩膀上的背包。她昨天刚到穆拉比,住在小镇大街上的一个小旅馆里。这旅馆是她父母替她安排的,她本来想自己一手包办全部的事情,但她明白她的父母很担心,所以如果接受他们的安排,住在一间华丽的小旅馆里,能让他们比较安心一点的话,她是可以勉强忍耐个几天,每天勤奋地吃掉旅馆服务人员摆在枕头上的巧克力。
昨天晚上她睡得并不好,满月的皎洁月光透过窗户照进她的房间里,她几乎一整夜都蜷曲着身子窝在沙发椅上,看着旅馆对面的那座公园。吃早餐的时候,旅馆老板娘告诉她,八月的满月被称作“鲟鱼月”,这个时节的人们都很繁忙,不得休息,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抓不完的鲟鱼。
吃过早餐之后,麦迪打电话给妈妈,尽量表现得一切都很好,但她妈妈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很紧张。“也许我这么会挖苦人的个性很快就能得到解答了,”麦迪开玩笑地说,“又也许那只是像电线接错线一样,那就表示,不是你们的错。”她妈妈没有笑。麦迪早就知道,她的父母是全世界最善良的人,但是他们就是不懂麦迪的幽默感。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在他们身边的时候尽量不要这么伶牙俐齿的。
这是个完美而晴朗的星期天早晨,麦迪走在街上时,深深地吸着空气中那股木头烟熏混合甜甜味道的香气,肩膀都因此而放松了一些。她喜欢这座小镇,这里让她有股奇妙的熟悉感,虽然她也说不上确切的原因。
她看见眼前这家店门口挂着的招牌。
杰氏烧烤。
为了某种因素,她停了下来,她的脚就是不肯继续前进了,走在她后面的行人必须从两侧绕过她走过去。
好多年来,她一直想要做这件事,而现在终于是时候了。她试着不要太严肃且郑重其事,所以只安排了短短几天的时间,故意装作轻松地来拜访这座小镇,她甚至故意把行程安排得很紧凑,她在爸爸的律师事务所暑期实习结束之后,到乔治城学校二年级开学之间,这几天的时间到穆拉比来。现在,这一切就真的要发生了,她又有点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面对了,她到底该怎么完成这件事呢?她跟养父母之间的关系非常好,她也已经搜集到了足够多的信息,明白为什么她的生母会放弃抚养她长大,而让别人领养她。朱莉娅·温特森当年只有十六岁,还是柯里尔少年感化院的学生,那是一所寄宿学校,专门接收有问题的少女,不过那所学校已经关闭,连那块土地都已经移作别的用途了。学校是在几年前关闭的,原因是资金不足。朱莉娅现在住在北卡罗来纳州,一个以烤肉闻名的穆拉比小镇里,经营一间餐厅。她一直没有结婚,也没有再生其他孩子。麦迪的养父母替麦迪请的私家侦探,甚至还找到了一张朱莉娅的照片。照片里的朱莉娅相当漂亮,气色也很好,但那双咖啡色的眼睛,似乎有些出神地不知道在想什么。麦迪有着金发和蓝眼睛,这些都不像朱莉娅,大概只有嘴巴周围看起来比较像她,所以她猜想自己一定是比较像爸爸。她不知道亲生的爸爸是谁,因为出生证明上面没有他的名字,这件事,大概只有朱莉娅可以告诉她了。
她又开始继续往前走,但她的心跳开始加速,快到耳边都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她走到餐厅的大型橱窗旁边,又停下了脚步,这一次她整个人有点虚弱地斜靠在餐厅门口的砖墙上,把背包放在脚边,然后用手掌遮住了双眼。
“别这么软弱。”她告诉自己。
她将双手放下。
当她再次睁开双眼时,看见眼前有两个青少年,坐在餐厅前面的长椅上。那个女孩的发型很古怪,像被风吹得乱七八糟一样,穿着挖背背心和短裤。那个男孩则穿着亚麻质料的成套衣裤,还戴着红色领结。他们两个人靠在一起,额头都快碰在一起了,男孩握着女孩的手,他的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他们两个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们两个是彼此共有的王国中的王子与公主。麦迪微笑了起来。
这时餐厅的门打开了,他们两个都抬起头来看。麦迪也随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她惊讶得睁大了眼睛。有位老先生正要走出来,他必须弯下腰才能通过餐厅的门。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的人。
那两个青少年看到老先生之后,就一起站了起来。高个子的老先生移动着古怪又僵硬的步伐,走到他们两个面前。男孩伸出手,老先生和他握了握手,他们简短地聊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笑得相当开心,然后那个白衣服的男孩就转身走了。
他经过麦迪身边时,对她礼貌地微笑并点头示意。她看着他走远,又回过头看那个女孩跟老先生。老先生给了女孩一个纸袋,女孩接过纸袋,他们便一同踏上人行道。当他经过麦迪身边时,她得伸长脖子,把头抬得很高才能看清楚他。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身在一个奇怪的童话故事里面,好像她刚刚掉进了一个故事的结尾。
餐厅的门又打开了,有两个男人走了出来。银色又闪闪发亮的香味从餐厅里飘了出来,在空气中回绕飘荡,飘过她的身边,她深深吸了一口,这味道让她立刻站直了身子,糖、香草和奶油。这股从未停止过的味道,在她有生以来就一直不停地跟着她。有的时候她看得到,但大多数的时候,她只能感觉到。在她还小的时候,有的时候是坐在教室里,有的时候是带她的狗狗柴斯特出去散步,或者是跟哥哥一起上无聊的小提琴课时,那种味道就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无法解释地令她整个人心神不宁。即使到了现在,她还是会在半夜突然醒来,信誓旦旦地说有人在房子里做蛋糕,她的室友们都觉得她疯了。
就是这股熟悉的味道,突然之间给了她勇气,她弯下腰拿起背包,走到窗户前面往餐厅里头看。这是一间非常朴素,没有什么特殊装潢可以多加形容的小餐厅,但里面挤满了人。
麦迪的视线马上就停留在柜台后方的一位女士身上。她在那里。
朱莉娅·温特森。
她的亲生母亲。
朱莉娅微笑着,正在跟一个金发的英俊男人聊天,那个男人就坐在柜台的另一边。麦迪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仔细审视私家侦探替她弄来的照片,不过真实生活中的朱莉娅,看起来更开心、更自在。
麦迪一直透过玻璃窗看着朱莉娅,然后才终于走向门口。当她走到门边时,看到那里贴了一张海报,上面写着:
蓝眼女孩蛋糕
专为各式场合特制蛋糕,请内洽。
有个人正好从店里走出来,看见她,便替她拉住门。
“你准备好要进去了吗?”那个人问她。
一个故事的结束,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是的,我准备好了。”她说完,就跨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