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我得去赖伐尔那里,但我却把你们带到了阿贝茨家里……赴那个小晚宴……抱歉啊!……又有一点离题了……我总是离题……是因为一大把年纪的关系吗?……抑或是记忆的满溢?……我不是很确定……我过些时候就会知道的……其他人会知道的!……一个人要把自己搞明白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反正,前面我们在哪里停下的,我再从哪里开始……我们从音乐厅走出来……我得去赖伐尔那里……三天前我就应该去了!……火车站发生骚乱那天就该去了!……那一天确确实实多亏了他的到场,那场骚乱才没演变成一场大屠杀!……才死了一个人!……我应该过去向他道贺,不是那种轻描淡写的道贺!……要大张旗鼓!……跟政治人物在一起是不可以毫无顾忌的……说话要知道轻重……就像对女人一样!……政治人物一辈子都是少女……你得讨好他!……讨好他!……给他投赞成票!你不能跟一个未婚女子说:“你人真好!”不能!你要像马里亚诺一样说:“天哪你系(是)世盖(界)上独一无二的女孩!”最起码她能容忍!……你的政治人物也是这样!……另外,我还有个目的:让他不要对德罗尼两口子撇嘴!……城堡里住的可不只是布里农一个人!我早就准备好了说辞……我马上就要上路了,总算!……从音乐厅到赖伐尔家,只有一层楼的距离!……就一层楼……我已经跟你们讲过了……我跟你们讲过他那层楼的样子……他的装潢,他的办公室,他的公寓,他的那层楼……全都是第一帝国时期的风格……至善至美的第一帝国!……没有一样东西比马尔梅松宫逊色!……甚至可以说,马尔梅松宫里的陈设还没这么华丽!……我们都知道第一帝国的那些可怕的怪癖,“屁股部位”那种生猛的风格……实在是没法落座!……扶手椅,椅子,沙发!……俨然坚硬的“桃核”!给上校、元帅的座椅!……只给你听旨听完之后立马弹跳起来的时间!……从一个胜利飞向另一个胜利!压根儿享受不到“卡普亚的逸乐”!可我,我是如此疲惫,失眠如此严重、如此需要补觉,以至于我屁股坐在桃核上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反而好好地休息了一餐!……当然,我去那里是为了跟他说些赞美的话,这是第一要务!……他曾经是多么显赫的一个人啊,奥弗涅、马格里布和阿尔福维尔的赖伐尔!空前绝后!……法国有这么一个能缓和局势的调停人,让伦敦、纽约和莫斯科对我们眼红不已!……演完我的小角色之后,我就只需亲切地摇头或点头就可以了……无须再说话了!……赖伐尔家里非常惬意……啊!他自顾自地高谈阔论!……他对我没有任何要求……一心一意做他的听众,就可以了!……说话的事由他负责!……他可以过过嘴瘾!……他在辩护……刚开始时为这个……为那个……然后是为自己的案子辩护!……他那桩有名的案子!……你只有点头称是的份了,他代表法国,太代表了,所以没时间听你啰嗦……不管是称赞的话,还是别的!而我此行的目的恰恰是想告诉他,多亏了他,那场大屠杀才得以戛然而止!……要不是他,那个地方将会血流成河!……而且这里面确实没有一点虚构的成分哟!……他才不把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放在眼里呢!他想要的,是我对他洗耳恭听!仅此而已!……做他的忠实听众、不对他妄加评论的话,他可以容忍我!……所以我把到了嘴边的恭维话都咽了回去……我坐了下来,把挎包、器械放在腿上,贝贝儿也在我的腿上,在它的皮挎包里……我知道他的辩护词……他都跟我说过十遍……二十遍了!……“在目前的世界局势下,欧洲的软弱,只要一个办法就能把所有的一切都处理妥当”:他的法德合作政策!……他的!没有他的“合作”,也就没有必要再坚持下去了!就再也不会有人类历史了!再也不会有欧洲了!至于他本人,他不喜欢德国,但是……但是……他也不喜欢希特勒……但是……但是……他了解俄罗斯……诸如此类……诸如此类……我可以自行其是,或点头或摇头……他可能要讲足足一个小时……最起码!……我知道所有的不同稿本,捏造的反对意见,慷慨激昂的呐喊……他感觉自己已经被埋葬了!……在他的家族地下墓穴!……在沙泰勒东!……啊!可是,首先!……首先!……他先要把他们所有的人都驳得哑口无言!所有的人!……让他们没那么容易把他打倒!……他先要把他们碾碎!……先下手!……把他们所有的人!……所有那些眼红的人!妒忌的人!背叛的人!可笑的造谣中伤、肆意诋毁者!是的!因为他,赖伐尔,没有人跟他一样,他呀,血液里流淌的全都是对法兰西的爱!……那些愚蠢的侏儒,他们必须承认!……还有美国……抱歉!……他对美国也了如指掌!美国!……完全可以听任他来摆布!……那个庞大的美国!……可以先通过他的女婿!……还有他的女儿,女儿是美国人……还可以通过参议员塔夫脱,他可是罗斯福的“大选帝候”!……

“啊!特别最高法院!……大夫!请听我说!”

他要让特别最高法院在地上爬!绝对的!……我想把他打断一会儿……让他歇口气……但不管用!……他如此这般的慷慨陈词,我是没有任何机会插嘴跟他提德罗尼两口子的事的……

最好还是让他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我找个机会开溜……我还有好多事要处理呢!要去县长那里给贝贝儿弄点杂碎……然后还要去保安队,那里有一些病人要看……然后还要去医院……然后还要去雷特鲁那里……然后是菲德里斯!……我试图打断他的话……跟他说说我的医业,我的小烦恼……他也许能给我一点小建议?……在医疗方面,他知道的情况比我多……那是当然的!……他知道的情况比所有的人都多……他无所不知!……哪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这个发绺乌黑发亮的北非佬,就差一顶满是污垢的土耳其帽……他是第三共和国的真正的北非佬,他跟所有的游客说话,他比在场的人更清楚他们应该去做却没做的……他比农夫更清楚如何种植油菜和苜蓿,比律师事务所的文书更了解遗产继承的欺骗伎俩,比摄影师更清楚初领圣体的肖像拍摄技巧,比税务员更清楚印花税票的弄虚作假,比理发师更清楚如何烫头发,比选举工作人员更清楚如何揭下海报,比警察更清楚如何戴手铐,比自以为是的臭婆娘更清楚如何给小毛孩擦屁股……

你听他说话时会得到很好的休息,但前提是你别露出不满、气愤或吃惊的表情!他一直在监视你脸上的反应!……要是你看上去并不心悦诚服……他会穷追不舍!……然后让你心服口服!

啊!莫尔奈公司的那帮人,他们居然不想听他解释……他们宁可把他毙了!……他们大错特错啊!……他有话要说……我知道……我已经听他说过十回、二十回了……

“您可以相信我!……我可以选择的!……他们什么都答应给我,大夫,是真的!……什么都答应!……戴高乐去找过他们!……我呢,我一直在让他们等着!……俄罗斯人也一样!”

我不能总在那里摇头晃脑……

“答应什么呀,总理先生?”

我要让自己看上去显得比较专心致志。

“答应我想要的一切!整个新闻界!”

“啊!啊!啊!”

说到这里就可以了,我不能再插话了!……我知道自己的听众角色……他对我很满意……我没听歪……另外,尤其是,我不抽烟!……我不抽烟,所以他无须给我递烟……他所有的香烟都可以放心地让我看见,两大抽屉满满当当的“好彩”……你要是拿了他的一支烟,那你就永远也别想再见到他了……永远也别想!……或者只是借了他的火!……一根火柴!

“英国人什么都答应给您,对吗,总理先生?”

“他们对我苦苦哀求!……绝对什么都答应,大夫!”

“啊!……啊!”我目瞪口呆……

“我甚至可以给您一个名字!……一个对您而言毫无意义的名字!……使馆官员的名字……孟德尔!他给我买了二十五份报纸!在外省也买了一样多!”

“当然啦,总理先生,我相信您!……我相信您!……”

“我要捉弄他们一下,大夫!……您听明白了吗?非常好!非常好!我会对他们高喊:朝我开枪呀!打呀!狠狠地打!……别像在凡尔赛一样打偏了哟!……别发抖啊!动手吧!……你们已经得到过通知!……我已经通知过你们!……你们杀害的是法兰西!”

“好样的,总理先生!”

表现出一丁点热情起码是我能做到的……

“啊!您同意我的做法?”

“完全同意,总理先生!”

他在拐弯的地方等着我……准备给我当头一棒!

“您同意一个犹太佬的做法?”

成了!……犹太佬,这几个字!这几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对我而言是致命的!这个混蛋,他一直在等着这一时刻!

他要发起进攻了……

“您说我是犹太佬,是真的吗,大夫?是的,我知道!……不只是您一个人这么叫!《我无处不在》也说过!”

“他们是不是说过,我不是很确定,总理先生!……不是很确定!我呢,非常确定,总理先生!”

“啊!我喜欢您这样的性格!当着我的面跟我说!”

他哈哈大笑起来……他不坏……但他把我当成叛徒,我知道等着我的会是什么……注定要倒霉的!……

“可您本人就是这么写的呀!……”

“啊!那是为了应付我的选民!……为了奥贝维利埃!……”

“我知道!我知道,总理先生!”

他还有什么心事……

“可是,大夫,您怎么来了这里?……为什么来锡格马林根?……有人跟我说您牢骚满腹……”

他把谁都不放在眼里!

“总理先生,我来了这里,绝对有您的功劳!您明确拒绝把我安排到别的地方!您可以这么做!绝对可以!”

我也发火了!他妈的!看他“一脸茫然”的表情!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个斜眼的北非佬,我为那帮家伙背锅,代那帮混蛋受过,他会非常开心的!那帮流氓,沆瀣一气、两面三刀的恶棍!我负责买单,用我的脑袋!……既然要说实话……既然他要玩审判我的游戏……那我也要使坏了!……我不再打瞌睡了!……

“您安排了莫朗!您安排了莫洛亚!……您安排了丰特诺瓦!……安排了丰特诺瓦!……您安排了您的女儿!”

“好啦!好啦!好啦,塞利纳!”

他把我拦住不给我往下说……我还可以列出十几个……上百个来!……

“您还安排了布里松!……罗贝尔!您安排了莫朗!我当时就在那里!……在他家里!”

我一定要解释清楚!……我的记忆力跟大象一样好……人们总以为我好糊弄,因为我看上去比较蠢头蠢脑……

他要在争论中获胜……

“您知道别人是怎么说您的吗?”

“我?……我不感兴趣!……还是说说那条特大新闻吧……您想知道吗?非常有趣的新闻……”

“您从哪听来的?”

“街上呀!……热点新闻哟!……很适合您……”

“说吧!快说!”

“那我就说吧!……说俄国人和美国人要干起来了!就这些,总理先生!”

“这是锡格马林根现在正在传播的消息吗?”

“没错!”

他沉吟片刻……

“俄国人和美国人干起来?绝对荒谬,荒诞不经,大夫!您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没有!……但他们都在说!”

“那样的话就天下大乱了,大夫!……天下大乱!您知道什么是天下大乱吗?”

“知道一点,总理先生……”

“您没从过政吗?”

“啊!几乎没有!……确实,我不是那块料!”

“那您就什么也不明白了!您不会知道什么是天下大乱!大夫!”

“有一点小概念吧……”

“不!……您不懂!您且听好了!天下大乱,大夫,就是每个村有一个恺撒!……每个乡有二十个布鲁图斯!”

“我相信您说的,总理先生!”

我不想让他在争辩中最后获胜!

“可我,我不是恺撒,您完全可以给我安排个好位子!……就像莫朗,雅尔丹和其他很多人一样!……我没有求过您什么……我没有要求您把我安排到某个大使馆……您什么也没做!……我也不是布鲁图斯!……我要是没来德国的话,您早就把我交给抗德武装了!”

我紧咬不放!……我说的是实话!实事求是,完全在理!……我是全欧洲最有理的人!也是最不受重视的人!他们欠我五十个诺贝尔奖!……

“不,总理先生,那样的话,我可能不会在这儿!”

我要让他知道!

他抓起电话。

“我给毕歇隆打电话,让他听听您是怎么说话的!……我需要一个证人!所有的人都琢磨您是怎么想的!所有的人都会知道的!……不只是我!……说我把您引到这里来,反正就是引到一个陷阱里!一个圈套?……”

“没错,总理先生!”

他接通了毕歇隆的电话……

“您知道塞利纳是怎么说我的吗?……他说我是骗子,无赖,叛徒,和犹太佬!”

“不完全是!您言过其实,总理先生!”

“是的!是的!塞利纳!……您就是这么想的!这是您的权利!……好吧!”

他继续在电话里说……不再说我……而是别的事和别的人……他说话的时候我看着他……我斜着,从侧面看他……哦!我越来越有理由了!……把他跟某人相比……我依然能看见他……当今的某个人……夹在纳赛尔和孟戴斯之间……侧脸,微笑,气色,亚洲人的头发……总之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表面上他有说有笑,实际上他很讨厌我……他的说话语调就跟时下的法国的语调一样,严厉、纯粹、确凿……枪毙他是大错特错,可以说,他抵得上十个孟戴斯!

“过来!……过来!”

他要毕歇隆过来……可毕歇隆不想来……他再三恳求……

“他马上就到!”

他确实马上就到了……啊!他可不是那种亚非类型……一点边都沾不上!……而是“金发肥头大耳”型,毕歇隆!……甚至可以说是巨脑!精子一样的怪物……什么都长到头上去了!……博纳尔也一样……也属于精子怪物一类……蝌蚪一样的大头怪……要是再大那么一毫米,他们就要送去展览了……放在大口瓶里!……来人确实是毕歇隆,确实是他!……但是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我都认不出来了,因为他脸色苍白,萎靡不振……状态很不好!……浑身哆嗦……就因为这个他才不想来的!……赖伐尔不想让他恢复平静……赖伐尔抨击他,要他听自己说话!可他太激动了,什么也听不进……

“您干吗哆嗦啊,毕歇隆?”

事出有因!事出有因!……他讲述事情的原委……他语无伦次!有人打烂了他家的一块窗户玻璃!……卧室的窗户玻璃!赖伐尔被人打烂了十块!卧室里的窗户玻璃!……他抢过话头……他嘲笑毕歇隆……没什么好哆嗦的!……但毕歇隆压根儿就不是在开玩笑!……他想知道是谁砸的……怎么砸的……为什么要砸……是用石头砸的吗?……一枚子弹?……一架飞机,螺旋桨的气流?……一个涡流?毕歇隆因为摸不着头脑,所以有些惊魂未定……谁砸的?……怎么砸的?……为什么要砸?……绝对不是因为毕歇隆他是个胆小如鼠之辈,但是突然发生这种事让他惊慌失措,因为他搞不明白其中的原委……他已经是一头雾水了……飞机飞过时离他的窗户那么近!……擦窗而过!……但也有可能是街上射来的子弹……或者一颗石子……有可能吗?……可他没找到!……他找了一整个晚上……仔仔细细地找!……天花板,墙壁……啥也没发现!……你们可想而知他哪会在乎总理想跟他说的事情!说我把他说成这个,说成那个!他才懒得听呢!对他来说,他的玻璃才是最重要的!……怎么砸的……谁砸的……赖伐尔在白费口舌……毕歇隆在这个第一帝国的偌大办公室里大步流星地走来走去!……倒剪着双手……思来又想去!……啊!百思不得其解!……可是赖伐尔又从头给他讲起:讲我指责他这样不对……那样不对!……他还添油加醋!……说我觉得他卑鄙无耻,就因为他救了莫朗、莫洛亚、雅尔丹、盖拉尔和成百上千的其他人!蓄意让我做出牺牲!……自私的种族主义的仇恨!……好让勒克莱尔克部队的黑鬼发现我在这里,把我剁成肉酱!……觉得是预谋好了的!

我不打算打断他的话!他义愤填膺!

“太好了,总理先生!”

他提起诉讼……我为他鼓掌!他对自己提起诉讼!……站在另一个特别最高法庭上!……虚构的特别最高法庭!……像另外那个一样……都是幻想出来的!……

“太好了,总理先生!”

他把我转移到了特别最高法庭!……毕歇隆一点也不关心,也没在听,他还在那里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突然,他问了赖伐尔一句:

“您是怎么想的?”

他才不在乎我说过什么、没说过什么呢!……他关心的,是他的玻璃!仅此而已!他不停地踱着步子……一瘸一拐的……他可不是那种“优雅的跛”……而是真正的瘸腿!……一个骨折的地方没有愈合好……他想在我们大举重返法国时做手术,治好!……就在德国做手术!……让格布哈特来做!……格布哈特那个人,我了解一点点……也算是个奇人吧!我的先入之见是:一个闹剧演员!……才不是呢!……他身兼数职……一年当中有半年是在俄国前线做将军,统帅一支装甲部队,还有半年时间则在东普鲁士、霍亨林青的党卫军的庞大医院里做主刀……你们可能会以为,那是个江湖医生,是个小丑吧!……错!……我让我的一个好朋友,一个非常仇视德国鬼子的朋友前往医院看他手术……这个叫格布哈特的党卫军外科医生的技术确确实实非常娴熟!……他是个疯子吗?……当然啦!在霍亨林青他那家超级医院,六千名手术病人,一个城市,四个比沙医院那么大!……他经常举办独腿残疾者、截肢伤残军人的足球赛……他有些古里古怪、疯疯癫癫,像文艺复兴时期的超人……他会三四门手艺……指挥坦克打仗,外科手术……啊!还有呢!他还会小调!……我听过他坐在钢琴边弹唱……非常有趣!……他即兴演出……这个我可以判断……德国鬼子在希特勒执政的这个时期险些儿就弄出了某种“文艺复兴时期”的人种……这个格布哈特便是其中的一员!……毕歇隆也一样……他走的是另一条路……他是巴黎综合理工大学的高材生!……阿拉戈之后该校还没有出过、见过像他那样的天才……他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的惊人记忆力!……确确实实,他就是个记忆怪!……在维希期间,他负责铁路运输……让火车跑起来……千方百计!那可是赫拉克勒斯似的壮举!……所有的铁路网、道岔、时刻表、绕行道路,统统装在脑子里!……一分不差!一秒不差!……而且水道桥、道砟儿、火车站每晚都会被人炸,那真的开不得玩笑!你炸了我就给你补起来……这里修一下……那里绕一下……重新开行!……然后马上又被炸毁!还炸了别的地方!抗德武装压根儿就不让他合眼!欧洲永远也无法从这种歇斯底里和倒霉的疯狂中恢复过来!把所有的一切都弄个乱七八糟!……习惯已经养成!需要扔原子弹才能让欧洲重新恢复正常、变得可以居住……此刻的毕歇隆,他的窗户玻璃被砸……是石头,枪击,还是螺旋桨?他已经吃不消了……快撑不住了!在维希的时候,他的神经就差不多要崩溃了……现在又出了玻璃窗这档子事,他已经承受不住了!到底是从哪里袭击的呀?……从街上?……从空中?……那块玻璃?……我明白……毕歇隆的神经已经崩溃了……

还不只是他的神经被他们弄崩溃了……他的腿也一样!……他当时正坐在一辆汽车上……他们弄了一颗小炸弹!轰!一路顺风,部长先生!……当时他正准备去新闻部……三根骨头发生骨折没愈合好,可能要把腿重新弄断才能让它重新变直……他想马上就做,就在德国本地做!可不能这个样子重返巴黎!他对格布哈特有一些了解,他想北上,去霍亨林青……格布哈特答应给他做……我并不怎么看好……我不太相信格布哈特……可毕歇隆呢,他喜欢他……那好吧!……他有信心……好吧!可他现在这样子也太让人困惑了!……他不停地念念有词,没有听赖伐尔讲话……他在这间非常宽敞的第一帝国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他念念有词,权衡利弊……是子弹打的吗?……螺旋桨的一端?……他百思不解……他扛着个大脑袋走路的样子很滑稽……但赖伐尔并不觉得很有趣……他开始对他不耐烦了!……他把他叫到这里来,不是让他在这里踱来踱去,不是让他念念有词,嘟哝他的玻璃,而是要他听他说话!

“您看见了吗?……您看见了吗,大夫?……他啥也不听!……就关心他的窗户玻璃!……全部心思都放到他的玻璃上了!”

赖伐尔要我为他作证……

啊!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赖伐尔知道对策……唯一能让他从胡思乱想中走出来的对策:给他出个难题!随便哪方面的难题!……让他换换脑子!

“毕歇隆,能告诉我吗?……劳驾您帮个忙……我本来记得的,但现在想不起来了!……我一篇小稿子需要写上……洪都拉斯的首都叫什么?”

毕歇隆突然停下来,这一次,他听见了……他不再念念有词……他要回答……

“特古西加尔巴,总理先生!”

“不!不!抱歉,毕歇隆!我说的是英属洪都拉斯?”

“伯利兹,总理先生!”

“面积呢,毕歇隆?”

“二万一千平方公里……”

“他们出产什么?”

“桃花心木……树脂……”

“太好了!谢谢,毕歇隆!”

说完,毕歇隆又回去倒腾他的窗户玻璃了……他重新出发,一瘸一拐……但毕竟不像先前那么全神贯注……那个伯利兹对他有好处……

“告诉我,毕歇隆!既然您在这里!……还要劳驾您一下!……我以前都记得很清楚!……现在想不起来了!……我忘记了!……能跟我讲一下钨吗?……毕歇隆?罗夏一直在说钨!他带走了一些钨!”

“原子量:183.9……密度:19.3……”

说完,毕歇隆坐了下来……一直在走来走去,走累了……他按摩腿……赖伐尔见机会来了……他走到镜子前面,捋了捋头发……他重新系好领带……他准备把特别最高法庭再演示一遍!……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一样,也有话要说!我向来都是当听众,听别人说话!我一时得意就没把嘴巴管住……很傻帽的做法!我要把他们的臭嘴全都封上!我很后悔!直到现在依然后悔不迭!我很少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事的……可是我听他们说话听了那么久!……

“喂,你们看看这个!”

我把我的氰化物放在桌子上……赖伐尔的办公桌……我那个小瓶子……从我的口袋里掏出来的!……既然他们说到了稀有金属!……这瓶氰化物我一直带在身上!……从萨尔特鲁维尔开始……现在,他们可以看个究竟了……红色的标签……他们俩都在看……

走到哪里都有人问我要氰化物……我总说我没有……哦!他们俩一下子就接受了!……已经在争抢了!……我不在乎!……我还有三瓶呢!……全都是一样密封的!都是氰化物!……让人恼火的是,他们会跑到外面乱说一气!……肯定的!……而我没跟任何人透露过!……

“您是给我的吗?是给我的吗?”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啊!他们不是在闹着玩!

“你们平分吧!”

让他们自己解决!……但我随即又改变了主意……

“别!……你们别争了!……我给你们每人一瓶!因为一旦打开,你们知道吗?一旦打开,受潮了,就失效了!”

“那啥时候给呢?……啥时候?……”

啊!他们终于把我当回事了!我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另外一瓶!……我的衬里里面还有一瓶!我没把实情全都告诉他们,我的衣服褶裥里面还有袋装的……我不想在被抓到的时候没把它们带在身上!……好了!……我发现,他们在凝视着我……他们不再说话……但他们很开心……他们还会大放厥词的……不会有什么好话!

“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吗,大夫?”

“总理阁下,要是您愿意听的话……首先,别开那个瓶子!……然后,不要跟任何人透露!……”

“好的!……一言为定!可是您本人呢?……无论如何,您肯定有什么小小的愿望?”

我突然有了另外一个主意!可以说,一直以来别人给我什么我都是断然拒绝!全都拒绝!但是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总理先生,您也许可以任命我做圣皮埃尔和米克隆群岛的总督?”

我没什么好难为情的!

“成交!……同意!说定了!您记下来了吧,毕歇隆?”

“当然,总理先生!”

赖伐尔毕竟……赖伐尔还有一个小问题……

“是谁给您出的主意,大夫?”

“没有谁,总理先生!圣皮埃尔和米克隆岛的风光美不胜收!……”

我跟他描绘那里的美景……我说的不是“据说”……我去过那里!……从波尔多去圣皮埃尔花了二十五天时间……坐的是那种非常不坚固的克尔特船……我还在圣皮埃尔钓过鱼……我很熟悉朗格拉德和米克隆岛……熟悉那条公路……那是岛上的唯一公路,连接岛的两头……那条公路和那个纪念界碑,那条公路是“伊菲吉妮娅”号战舰的水手从岩石当中凿挖出来的……他们在圣皮埃尔有个苦役犯监狱……也留下了一个界碑!……

“您应该去那里看看,总理阁下!在浩瀚无际的大西洋中央!”

最关键的是,我被任命为总督了……时至今日我依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