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抱任何幻想!……个人的小麻烦……你们肯定会这么对我说……可是再怎么说,小麻烦也是麻烦啊!不管是热尔特鲁还是布洛丹,还是别个,谁也不会再为一个《诺尔曼司》那样的故事出一个子儿!我说过了!……读者想要的是开怀大笑,就这么回事!……首先吧,巴黎从未被轰炸过!……没有任何纪念碑!……这就是证据!……只有我,依然记得两三个被掩埋在废墟堆中的家庭!……《诺尔曼司》这本书的销量惨不忍睹!……因为这个……因为那个……还遭到了阿西尔的破坏,阿西尔和他手下的那帮喽啰,他的那些评论家,他那些可恶的奴仆,还有来自报刊的恶意攻击!……那些人希望我挑起事端,希望我辱骂巴勒斯坦,希望我把自己玩进牢里去……为了那些自称为“恩人”的人的利益!……说什么“胆子大一点,小伙子”!……然后再来个有罪判决!我亲爱的先生,二十年……“无期”!……噢,可是他们错了,他们出了差错!错误!我呀,恰恰相反,我坚决希望被抓进牢里的人是他们,他们所有的家伙!……把那些打情骂俏的流氓都送上断头台,让他们做苦役,把他们幽禁起来!为他们重新开放美丽的圭亚那!重新修复“恶魔岛”!……再额外给他们每个人的舌头上来点东西……来点小小的上皮癌……各种各样!在颈动脉和咽喉之间……
很好!……可是眼下,布洛丹告诉我:失败!……“您的书销量越来越少……您的《诺尔曼司》吗?简直就是灾难!……里面找不出任何能把您再次关进牢里的东西!……没有色情!也没有法西斯思想!您真是个倒霉蛋!……可是,那些评论家……已经把獠牙露在外面!准备好了!恶语相加!不一而足!……咬住不放!……您让他们讨厌!……他们吃什么呀?……您没心没肺!……他们的薪水袋怎么办?……他们的家人怎么办?……”
“别再写了!”你们会这样跟我说……你们说得很在理!可莉莉,还有我们家的那些狗、猫、鸟和雪花莲怎么办?……碰到这样的寒冬!……你们也许能给我支个招?……
事实上,我可以向你保证,尽管省吃俭用已经到了极限……在一切开销上精打细算……同基本生活必需品做着艰苦卓绝的斗争……大事小事,寒风,穿堂风,潮湿,煤块!……花椰菜,烟熏鲱鱼!为了活命而斗争……还有胡萝卜!……甚至还有那些面包头!
那我的写作风格和我的那些杰作呢?……阴谋,抵制!……当然!我说……要把所有那些剽窃者统统拉出去绞死!不只是那些剽窃者,还有那帮窝囊废!确确实实!……别的地方不说,阿西尔那里就多得不得了!成百上千!成百上千!……要我说,杜梅尔,莫里亚克,塔特,用同一根绞索!……那十来个得龚古尔奖的,吊到另外一棵树上去!……啊!还要加上巴黎的大主教,我忘说了!在中国人被触怒之前!……别惹事……在布朗雄门把他的脑袋交给他们!
说到煤气和诸如此类的琐事,缴费单明天到期……我欠了两期“账单”……我还欠了税务局的税费……我还欠了煤炭的钱……我在反反复复讲同样的事情吗?……哎哟!……你们要是落到我这般田地,陷入同样的困境,你们会从这里一直嚎到昂吉安的……他们非得跑过来把你们抓起来,给你们使用镇静剂,给你们穿上紧身衣!莉莉和我,我们俩像这样被追逐足足有十五年了……身后都是猎犬……十五年,时间可不短啊!……日耳曼人的野蛮侵占才持续了三年,顶多三年!……你们好好寻思一下!
我明白你们已经很烦我了……说点别的!……说点别的!……把所有的资产阶级统统绞死吗?……各个党派的资产阶级!……我完全赞同,绝对赞成!资产阶级全都是彻头彻尾的无赖!……我尤其想到了他们中的一个:塔特!污水坑里的社会精英!用那种下流手段诋毁我,搞得惊天动地,就想让他们把我五马分尸,我同意让他……在食道和胰腺之间……长出五六个恶瘤!……把优先权给他!……
塔特不仅窃取我的成果,还肆意诋毁我……噢!千真万确!……跟我的那些亲戚一样坏!……但没我婶婶那么逗!……差老远呢……我婶婶看见我回来时整个人都惊呆了,晕了过去!……我居然没死!……他们居然没把我处死!……“你?你?”……她觉得难以置信……“你回来了?”……
你们可想而知,她也毫不客气地对我下手……顺走了我的三副窗帘,六张椅子,和全部的搪瓷平底锅……并不是因为她需要这些小东西……见鬼真的不是!……那些东西她都有双份……甚至三份……可是既然所有的人都自己动手拿,而我又是她的侄子,她干吗不拿呢?怎么能空手而归呢?当我家的东西被陌生人洗劫……她作为我的婶婶……岂有不拿之理?首先,我应该永远也不会回来了……我应该会死在牢里……被绞死?……用木桩刑处死?……就这么定了,她继承我的财产!……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塔特也继承了,还有许许多多的其他人!……“你好,婶婶!”……她从床上跳了起来,穿着睡衣,看见我出现!是我!“他杀了他母亲!……把他抓起来!把他抓起来!……”她脱口而出的便是这种话!发自内心的呐喊啊!她的情绪过于激动,一边奔跑一边呼号着告发我:“警察局长先生,救命啊!救命啊!把他抓起来!他杀了他母亲!警察局长先生!……”像这样从圣雅克城区一路狂奔,然后跑到了滨河路……“救命啊!……救命啊!……”警察们追到她前面拦住她把她抓住,在局子里把她暴打了一顿……把她押到另外一个警察局……把她放了……又把她打了一顿!“是他!是他!”她故伎重演!……深更半夜,在奥尔费佛滨河路……故意的……她要警察局长干预此事……把我重新关进牢里……让我永远也不会跑去跟她索要我的椅子!……这就是我婶婶!……亲戚,朋友,个个如此!……你不受法律保护的时候,他们就变成了拾荒者……当我婶婶在后半夜嚎叫着穿过中央菜市场,说我是杀害自己母亲的凶手,从一个货摊跑到另一个货摊,摔倒在一堆韭菜上面……于是他们在那里用绳子把她捆了起来……把她送到了医院……她一直在不停地嚎叫,说我在这里,在那里!……乱说一气……
一旦他们把你的东西统统掳走了……你的家具,手稿,小摆设,窗帘……那你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碰到……尤其是你的亲戚,朋友……你那些恶贯满盈的“恩人”!……比老狐狸还要诡诈……他们追捕你投入了多大的热情啊!……被围待毙的猎物!我的那副窗帘,我那四张椅子……我婶婶被关进了疯人院……塔特成了党员……我只要看他们一眼都会让他们癫痫发作……我说过:我婶婶啥也不缺!塔特也一样!……腰缠万贯!腰缠万贯!……什么东西都有双份!三份……城里有……乡下也有……电冰箱,汽车,仆人……围猎我的号角已经吹响,他们也参加到猎捕之中!……就这些!……我还有什么事让他们觉得惊讶呢?……混蛋!……
但愿我说的这些琐事不会分散你们的注意力……先前我跟你们说到了热尔特鲁·莫尼……他对我表现出的浓厚兴趣!……答尔丢夫!……要我把那个阿西尔甩掉,把那个卑鄙的家伙,那个诡计多端的破坏分子甩掉后,投奔贝朗热出版社……说阿西尔会毁了我……说阿西尔、卢库姆和他手下的那帮喽啰最开心的事情就是把我毁掉……让我在他们的地下室的最里面烂掉……我,还有我的那些稿件……
可是热尔特鲁他本人又怎么样呢?……我跟你们讲过他的长相……不像阿西尔那种出租椅子的老妪模样!不像!他呀,脑袋更像个火枪手,下巴长着一撮山羊胡子的火枪手,再加上他那天蓝色的单片眼镜……当然啦,他用所谓的“发行量”来诱我上钩,许诺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送给我……说我会重新赢得大众的“喜爱”!啊!那是肯定的,我已经没有多少东西可以失去了,我也不会再遇见比布洛丹更吝啬的人!……八十多年来,一代又一代作者前赴后继,费尽心机想从他的小钱包里弄点钱,可他就是个铁公鸡:你一个子儿也别想!……在“预付金”的战斗中……阿西尔变成了一个拼死抵抗的大力士!也许,你只有一个小计策可以使用……可以让他掏出一万法郎……两万法郎……转守为攻!“再见,阿西尔!我再也不想看见您这副嘴脸了……”他在你后面紧追不舍……带着最亲切的微笑……和满腔的仇恨……嗬,他妈的!嗬!正合我意!……
我猜想,我已经跟你们说得够多了,我是多么的不信任热尔特鲁……可是他这个人饶有风趣,当你让他开口讲阿西尔的时候,你一分钟都不会觉得无聊……讲那些逸闻趣事,发生在三十年前甚至四十年前!……讲那个家伙的卑劣行径!……这足以说明我从他那里能捞到个啥!他坑蒙拐骗花样百出……什么都骗……走到哪里骗到哪里……不管是打牌,还是赛马,不管是在昂吉安,还是在巴黎证券交易所……他都控制不住……他害死自己的作者、员工、女仆,他想办法给他们发放所谓的贷款……但他们从来都看不到那些钱……预付款和合约,欺骗加欺诈……让他们签借据……收条……多少人投河自尽,尸体在叙雷讷的拦河坝那里被找到啊?……那些人当中甚至有一些是文学巨匠,还有一些小有名气的才女,如果活到现在的话,可能有一百三十岁了!
絮絮叨叨已经说了不少了!……刚好有人来抄水表……我的那一公斤面条还有烟熏鲱鱼……我还是去操心它们吧!……热尔特鲁,恨也罢不恨也罢,他看上去就是那种有钱人心不在焉、“别来烦我”的神气……他不明白面条一类的事情……他们俩都是一样的德行,一样的粗鲁无礼……可恶……你,是的,你,愚蠢的家伙,居然跟他们说面条!……好大的胆子!……居然跟他们说这种事!……有钱人只对“运动”感兴趣……他们是巴黎证券交易所或者赛马场的运动健将……是让他们的“苏伊士股票”股价飙升的运动健将……是给自己的女演员鼓劲、让自己的赛马骑师把她们弄上马的运动健将……闯红灯的运动健将……颤颤巍巍、流着口水但从不错过任何“慈善义演”的运动健将!……都是混蛋!……这会儿,热尔特鲁,布洛丹,正在绑架勒索自己的作者!……但有一项运动他们避之唯恐不及……那就是尝试创作……啊!恐怖!……就像把屎拉在床上!……搞出版的老鸨又没疯!……作者过劳死?那又怎么样?……驴子不也一样吗?……阿西尔手头拿了一张纸的话,他会做什么呢?可以告诉我吗?……什么运动?……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下流事?那么热尔特鲁呢?……折一只纸鸡吗?……
假如,譬如说,我还能指望评论界的话……假如能引发一些反响……哪怕是谩骂……当然不是莫里亚克的那个闹哄哄的马戏团……神工架和闹着玩的公共小便池……也不是特利索但·塔特的那种……所有那些在瞎掰的二十年中幸免于难的人……不!一些窃窃私议声于我而言就足够了……
我可以放弃吗?啊?……这话不该说!
“该我们上场了!……该我们了!……”
是考虑去采取行动的时候了……一旦采取行动,我就会变成拿破仑一世那种……行动吧!阿莱特挽着我的一只手……西蒙挽着另外一只……“前进!”……前面是录音室吗?……把它强攻下来!……我们开始吧!……振作起来!……
唉!……哎呀!是在这个洞穴里面吗?至少是三个……甚至四个展会留下来的瓦砾、碎片和废物!办丧事一般阴森森的杂货铺……就在这些拱穹下面?三四个巴黎圣母院那么高……全都是混凝纸、粉饰灰泥,巨大的华盖……就是在这里!……地方没错!……庄严的时刻!……我们的声音……全都没录起……我们重新开始……重新录制……西蒙先开始……我必须说,我很激动……这些穹顶,如此难看,却能让声音回荡……要不是有它们,那里就是一个扩音器……像我这种谨小慎微的人,我会逃之夭夭的,因为我害怕自己如此恐怖的声音……那是什么效果呀!……我永远都不会相信!……
不行!他们说……我不唱歌的话休想走……既然他们想要我这么做,我就不推三推四了……大摇大摆!……向前走……一!……二!……管他拱穹不拱穹的!……我问那里的节目主持人,此人会几句法语……问他是不是想录下来拿去卖钱……我的歌,我的悦耳的声音和那些走调的音……可能的话,我是不是可以……出一张唱片?……
“哦!不是!先生!不是!过段时间再说!……过些时候吧,我希望如此!……再出您的唱片!……您的追思录音节目!”
我明白他们找我去那里的用意了……过些时候可以吗?……过些时候?……我不想!……我的散文……我的文本……也许可以……可是唱歌嘛,不好意思!……他们要原汁原味的,而且马上就要!……一段永恒的声音在空中飘荡!
我没准备在那里跟他们解释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