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艾比:
所以我又开始给你写信了,又是一封你可能永远都不会看的信。但是芭芭拉说无论怎样我都应该继续给你写信。她认为这对我有好处。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但现在我并没有太多其他的选择。我意识到这封信可能几个小时后就会被扔进垃圾桶,但我想这对我而言在某种程度上是种解脱。至少我不用担心说错话。我认为自己可以老实告诉你过去一周里我在想什么,无论好坏。万一,你正在读这封信——如果你已经康复到能够读这封信——那么这可能还是最好的做法。写些不真实的想法毫无意义,对吗?
昨晚对我而言很难熬。天知道我熬夜到多晚,但我一直在想我们的关系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在什么时候出现了问题。因为我们的关系的确出了问题。这是我不得不作出的结论。你不会见我,也不会和我说话。如果你现在不想我在你身边,无论何时都不想,那么该如何定义我们的关系呢?事实上,我也不确定自己还能撑多久。我不想离开你,真的不想,但我越来越觉得分手与否的决定权不在我手里。你已经离开我了。
有时候,我尝试说服自己,这也许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如果现在我无法陪在你身边,就像你以为的那样,那么我们的感情还会有怎样的未来?只会和现在一样:无休止的起起伏伏,我俩都无法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我们最好还是分开吧。这是合乎情理的。
可是,我当然无法轻易下定决心和你分开。我想起了那句老话——你最爱的老话中的一句:“你可以选择你的朋友,但你不能选择你的家人。”嗯,无论是谁说出这句话,都应该加上“你也不能选择爱上谁”。
所以你知道昨晚我最后在想什么吗?我尝试列出分手的理由,但结果我发现自己在回忆我和你第一次约会的点点滴滴。你带我去泰特现代艺术馆,让我给所有画作打分,从A到E。老实说,这有点吓人,至少一开始我是这么觉得的。第一次约会本该多点了解你,但我却在接受一个古怪的文化启蒙测试。我记得自己问你为什么不能找个安静的地方喝点东西,你说不行,原因有二:(1)艺术方面的品位比酒方面的品位更能体现一个人的品性。(2)你身无分文,所以我们用不花钱的方式约会。很快,我们就有了第一次争吵——为了弗朗西斯·培根的《坐着的人》。我只打了C,但你激动得脸都红了,开始大谈特谈这幅画作为什么是泰特里仅有的三幅无可指摘的作品之一,应该打A++(其余两幅是苏扎的《耶稣受难》和达利的《水仙的变态》)。事实上,那时候我已经没在看画了。我眼里只看到你,而且我好几次都忍不住想告诉你,但是我当然不能第一次约会就对你说出这些话:它们听起来太像准备好的台词了。
嗯,这不是台词。等了三年后,我终于可以在一封你不会读的信里对你告白。你那天很迷人,是泰特现代艺术馆里最迷人的存在。只是和你相处了几个小时,我就已经明白我的生活不能没有你。
你一定要知道,三年过去了,我内心的很大一部分依然是这么认为的。只是和三年前相比,事情变得复杂了许多。
一开始,我想着我们能渡过任何难关。实际上,我们不能。如果要老实说的话,我的想法比这还要天真。我以为自己可以带你走出任何困境,只需要给你无条件的支持,擦干你的眼泪,耐心地等待情况好转。然而,那时候我不知道照顾一个对你的付出毫无感激之情的人是这般令人心力交瘁。天哪,这个判断听起来很苛刻,尤其像这样写成白纸黑字,但我觉得你不会反驳的。我记得你告诉过我,抑郁症是一种完全自私的疾病,它让你的头脑被乌云笼罩,并且夺走你接触乌云之外的事物的能力。你无法给予外界任何东西,所有的能量和情感都被困在你的内心。因此,在你最萎靡不振的时候,是否能陪着你、为你擦干眼泪已不重要。因为没有眼泪可擦。这时候你只是一具空壳,和你讲不了道理,也无法安慰你。
之后,你变得躁狂,这对我来说是个完全棘手的问题,再加上我有一半的时间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去支持你。是的,我比之前更善于发现早期症状,但我应该在什么时候进行干预呢?你感觉比之前要活泼开朗,充满创意和精力——也许是几个星期里第一次出现这种状态——你怎么可能想停下来?而我又为什么要把你从这种状态中拉出来呢?我不想一直阻挠你,扑灭那些让你做自己的火花。但你和我都知道情况恶化的速度有多快。由活力变成过度活跃,追求刺激,急剧上升的享乐主义,自我毁灭——这时候再想要勒缰拉住你已经来不及了。
我一度是个乐观主义者,认为事情总会变好的,无论需要多长时间。即使是祸不单行,我也总能自我安慰事情终于不能变得更糟了:我们跌到了谷底,但是从现在开始你就能获得需要的帮助,一切都会好起来。在你去年烫伤自己、不得不住院四十八小时的时候,我是这么想的。在熬过你开始服用锂盐到停用锂盐的那几个月后,我是这么想的;但现在我不再这么想了。过去的几周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相信事情会好转而不是变得更糟。
所以我们的出路在哪儿?天啊,我希望我知道。我写了超过一个小时了,现在已经是半夜,但我还是想不清楚任何事情。脑里只有各种矛盾缠成一团乱麻,似乎成了一个无法解决的大难题。
我依然爱你,我依然想你,但我不再确定这是否足够让我为我们的关系找到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