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温暖的夜晚,我们最终落脚的地方,俄亥俄州夏格林瀑布镇的夏格林瀑布旅馆,离422号路有几英里远,在一条漆黑公路的下坡处,隐没在一个镇的背后,等我们开进去,才瞥到一眼。
前台的年轻女人特别热情,尽管仁波切听到我们的房价时有所退缩。我决心要找个方法减轻我的奢侈品味给他造成的经济负担。他在一楼的图书馆里流连,细读着架上的书。我们道过晚安,互相鞠躬。我前往我考究的独处之地。
然而,萨特将军旅馆那里,也毫无矫饰,该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嘎吱作响的地板,打补丁的天花板,尺寸过小的电视机,我都毫不在意,但在夏格林瀑布旅馆里,一点点瑕疵却像一颗痛牙一样让我不得安生。当然,这不公平,因为它的确是个非常舒服的地方,房间舒适凉爽,枕头蓬松。但是在所有的瑕疵中,首先是空调还是空气过滤器的什么东西,就安在我的窗外。它一直嗡嗡地吵到午夜。我坐在盖着玻璃板的书桌旁,试图给我儿子写信,然后,过了一会儿,又躺在床上试图理清这一天,疑惑着关于内在平衡啊、性与食物啊,由始至终,这个喧闹的嗡嗡声一直在打断我的思路,就像长途飞行中一个话痨的邻座。
大概只是心情阴郁吧。我写信给安东尼,尝试不把我的恼怒带进信里。
亲爱的安东尼:
还好吗?训练进行得怎么样?
我想着,在路上的时候,我会把握机会给娜塔莎和你写一封真正的信,这是我这辈子从没想过会做的事情。我知道你不想让我像这样滔滔不绝,当然更不想当面这样,但我只想告诉你,你和你姐姐对我,对你母亲和我,意味着一切。在这几年,等你们两个真正成长,进入自己的人生时,你们之间的关系会有一些紧张,你们和父母之间的关系也是。这会很难,但很自然。在这种时候,我只想让你记得,我爱你和你姐姐,胜过世上的一切,妈妈和我为你们俩骄傲,还有,你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让我们无比幸福。
可以说,西西姑姑骗了我,她让我带着她的精神导师开车上路,我猜你可以这么叫:精神导师。这家伙还行,有一点怪,多数时候很安静。我发现自己抵触西西姑姑热衷的那类东西,你大概已经知道。都不是坏事,只是不适合我。(等我回到家,想听听你对这方面的想法。)所以,她的朋友——他叫仁波切,据我理解这是一种敬语,Ren-bo-shay——我们两人之间已经出过问题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或许有朝一日你会见到他。
好啦,我希望学校和球赛都进展顺利,我盼望几周后再次见到你,跟你讲讲这趟旅行,也听听你怎么样。
爱你的
爸爸
我想过打电话给吉妮,但我们试图保持我在路上时每隔一天通话一次的惯例,而且当时也不早了,所以我干脆就洗漱一下,熄了灯,爬到床上。窗外,通风机嗡嗡又嗖嗖的,我感觉心里有愠怒,跟我听仁波切演讲时一样。不然,至少也是那种感觉的近亲。我估计,仅仅就是因为世界不是我想要的样子——妹妹的怪癖,自己的情绪和失败,商场上严酷的法则,看到真正的贫穷并且知道自己没有做什么来校正它的刺痛。我有个念头,如果等我老了,很有可能,这种恼怒在我生活中扮演的戏份会越来越重。牙齿啊,关节啊,前列腺啊,根深蒂固的恶习啊,毛头小子的行为啊——难道世界不会让我越来越失望,而且越来越痛苦吗?感官的愉悦会退化(希望食物不会),就像成就感一样。
我漂入睡眠状态,告诉自己,只是因为这一天疲劳而漫长,只是悲观情绪,不具客观性,很可能会有新的愉悦——现在我还看不到——来抵消未来的麻烦。或许是孙子孙女。一种更深的内心宁静。明天我们会直线前往仁波切下一场的演讲会场,在南本德,或许我会买一件球衣送给安东尼,或者美餐一顿,或者跟我妻子愉快地聊天。还有太多值得感激,太多值得期待,太多的幸福在光明的美国未来等待着,一架又一架裹着彩色包装纸的甜蜜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