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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特将军旅馆的早餐设在露天咖啡座,就在大堂旁边。早餐对客人免费,只能从限定菜单里选择;要么多付5美金,从更全的常规菜单里选择。

我坐在一张临街的桌旁。前一晚吃的还没消化完,因而谢绝了煎燕麦薄饼和虾蟹乳蛋饼,要了简单的东西:咖啡、苹果汁和蜂蜜麦片。不见仁波切的人影,我意识到,我们没有约定早餐时间。食物上来得很快。我随手拿起《今日美国》,读起了新闻:以色列轰炸黎巴嫩的基础设施,对古巴后卡斯特罗时代的猜测,还有我们正在驱车穿过的热浪。我从这摊新闻中抬起头来,匆匆看了一眼窗外,瞥见了我的旅伴。他在外面的人行道上,正弯下腰去,收集着什么,把石子还是花草放进他袍子中的口袋里。

捡了几分钟之后,好人仁波切进来,在我的对面坐下。一个露齿的笑容让他粗犷的脸庞容光焕发,就好像,如果给他一个机会让他从全北美人中选择,他会首选我做他的早餐同伴。这种感觉很好。

“你晚上过得怎么样,先生?”我问他。

他把两手并在一起,放在脸颊侧边,把头斜倚在手上,眼睛闭上,展现出微小的笑容。

“那么好啊?”

女服务生经过我们的桌子。仁波切要了茶和全麦吐司配荷包蛋,她帮他点单,同时刻意不让自己的眼睛在他的服饰上游走,却未能成功。显然,宾州中部还不是穿枣红色的时节。

“很高兴看到你吃东西。”她离开我们之后,我说。

“你,”他指着我,“你昨晚吃饭了。大餐!”他展开手,比到侧面,就好像抱着一个3英尺宽的沙滩球大肚子。

事实上,我正受到一点后悔起床的折磨,在细嚼慢咽麦片。“你怎么知道的?”

他哈哈大笑,就像我刚讲了个笑话。“你的脸表现出来啦。”

“我的光环吗?”

“对,对。谁都看得到。”他考虑了一小会儿,变得严肃起来,“你现在可以问我,任何问题。我会给你上一堂咳(课)。”

他正说着这话时,女服务生端来了他的茶,第二次过来,她完全无法克制自己,对他、然后是我,特别地从头打量到脚。我想象她给厨子和勤杂工详细汇报。今天早上来了两个真正的怪人,埃迪。你真得看一眼。

“上一堂课?”我们独处时,我说。

仁波切点头。

“你在说什么啊?”

“问吧,”他说,“任何东西。我教你。”

“教我?你有点太专横了吧,不是吗?”

“哪个词?”

“专横。自命不凡。就是,你是老师,我是学生?”

“谢谢你教我那个词,”他笑着说,“再说一遍?”

“zh-u-an专,h-eng横。”

他发出标志性的高声三连笑——是他对喉音轻笑的补充——现在,房间另一侧,一张桌旁的两个商务人士在看我们了。

“你是编辑,”仁波切说,“你懂书。你懂语言。很好,谢谢你。”他点了两次头,然后用一只手指向自己,另一只手美滋滋地向鸡蛋发起攻击,显然没意识到我被冒犯了。他划开一块鸡蛋,蛋黄滴到吐司上。他观察着黄色的泛滥。他用刀叉切开吐司,把小块放进嘴里,开心、彻底、满足地咀嚼着。一小口茶后,他说:“我是上师。其他事情我比你懂。你应该问。每个早晨吃早餐时,我让你问一个问题。”

“你真慷慨啊。”我说。

好人仁波切又点了两次头。

我吃了几勺燕麦片,小口喝下苹果汁,努力平静下来。我能再次感觉到,在我的内心深处,一团别样滋味的炽烈怒火正在打转,完全与此情此景不相符。两天之内已经两次了,我被自己吓到,而且不是我喜欢的方式。今天早上不要发脾气,我告诉自己。不许讲刻薄话。“好吧,”我最后说道,“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他看着自己的鸡蛋,开心地轻笑着,把他的大头歪向一侧,于是下巴和鼻子就不在一条垂线上了。他再次那样点头,歪着脑袋,轻笑着,看着他的鸡蛋。

然后他把手伸进袍子,抖了几下褶皱,抽出手时手指紧握,倾身越过桌子,一把尘土落进了我的水杯里。当时女服务生正端着一壶咖啡朝我们绕回来,我们桌上诡异的戏剧场面让她突然在路上急停。她在那儿犹豫了两个数的时间,然后脚跟一转,走向厨房给厨子汇报新情况去了。我的杯子现在污浊不清,它旁边的桌上有几颗棕色的土渣。或许甚至有一两颗人行道的尘土落进了燕麦片里。仁波切拿起勺子,伸手过来,大力搅动他弄出来的混合物,然后坐回去,带着他灿烂的孩童式微笑看着我:“绳(生)命的意义。”

“就是什么?粗野?怪异?”

“干吗这么生气?”

“没有生气,”我撒谎说,“就觉得好玩。谢谢你的课。”

“不客气。”

尘土开始沉淀了,于是他又一次拿起勺子,伸手过来,搅动它。

“这是什么?某种禅的把戏吗?”

当然,他哈哈大笑。他又吃了一点稀煳煳的鸡蛋,小口喝茶,大声咂嘴。“生命的意义,”他重复道,这次完美地发出了一声。“新教的把戏。”现在是大大的微笑。“天主教的,印度教的把戏。”

“就是杯中的土?”

他举起自己的水杯,没有尘土,透过它凝视我,又把它放下。“头脑。”他指着清澈的水杯说。我还是高兴的,至少他没有指着那杯变成泥浆的水说,“你的头脑。”当时尘土已经沉淀,水杯的顶部有几分清澈了。“观察。”他示意我。我们观察着,我杯中的尘土慢慢沉淀到底,于是顶部三分之二的水都变成半透明的了,然后完全透明。“你的头脑。”他指着我面前的杯子说,十起他的勺子。“当你——当有人——做了不该做的事,你观察。”他把勺子放进杯中,再次大力搅动,拿出勺子,脸上带着完全满意的表情坐回去。“然后你就看不到了。”

“比如有人做了什么坏事呢?”

“杀人。无故杀死动物。毒品。愤怒。吃得太多……类似那些。”

“杀人跟吃得太多归在一个类别里?”

他好像是在笑话自己,然后指着我。“聪明。”我那天早上说的每句话似乎都把他逗得不轻。“杀人意味着更多尘土。杀了人,杯子里全是尘土。吃得太多,一点土。”

“我明白了。那就是今天的课。”

“对。是很好的一课。如果你想看到生命真实的样子,那你就得让水非常纯净,非常清白。在这个世界上不容易,但这是你必须去做的事。你不能搅乱头脑。”

“很好。谢谢你上的这一课。”

“不客气。”

最后女服务生终于鼓起勇气靠近了。倒咖啡的时候,她忍不住要看浑浊的水杯。“科学实验,”我告诉她,“我这个朋友是缅甸草药学的专家。”

她假笑一下离开了。

仁波切快吃完鸡蛋了,正用一整片吐司抹干净最后的蛋黄。我又吃了一口燕麦片,现如今已经凉了,里面有沙。

“现在你来问我一个问题。”我说。

他哈哈大笑。“很好,很好。谢谢。”他咯吱咯吱地四口吃完那片吐司,又喝了一口茶把它送下去,看了看自己强壮的手背,就好像在揣摩它们的设计一样,然后说,“我的问题是这个:你昨晚在房间里做什么?”

“跟我妻子讲话。写信给我女儿。”

“你女儿很好。我在你妹妹家里见过她的照片。”

“她很棒,又聪明。我们还有个很棒的儿子。”

“很好,”他说,“很好的修行。最好的修行。”

“修行?修行什么?”

“修死,”他说,就好像显而易见一样,“亲情是死亡的最好修行。能理解到你是更大东西的一部分,不只是单独一个个体。所以你是这么好的一个人。”

“我的孩子不单是我对自己死亡的修行。”我说,女服务生又路过一次。

“是啊,是啊,”仁波切说,“你非常爱他们。所以你现在准备好了,因为那个,还有其他原因。”

我草草点头,看向别处。

“爱,让杯中的水干净。”他继续说。

“我猜也是。”

“耶稣说过。”

“他说过吗?有意思。”

“这一世,我在寻找所有宗教的相同之处。耶稣说过的话。佛陀说过的话。犹太人的生活方式,印度教徒的信仰方式。或许现在我会创立一个新的宗教,囊括它们所有,这样人们就不会因为他们信神的差异,而如此自相残杀。”

“太棒了。”我说,但我不得不说,一个早晨消化不了这么多。我感觉我们出洋相了,对此很尴尬,而且对于仁波切的课,他对我妹妹和我们家土地的兴趣,他关于我孩子的理论,他对世界和平的计划,我还不能平和地接受。我刚开始吃早餐时的大部分暖意都枯竭了。我不能正视仁波切的眼睛。他突然沉默,看着我,我们一度就那样干坐着,就好像我们说着截然不同的语言,不可能再有任何翻译的希望。我在桌上放了几张钞票,站起来,领着我的同伴——宗教创立者——走进外面的炎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