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星期二,我在那个有潺潺流水和迷你日本枫的办公室里轻轻拍打那棵小树的树枝。朗达并不介意我碰她的树,这让我很放松。只不过,我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罢了。
“上个星期,我们谈到了美国黄松,”她说,“你跟你爸爸的谈话,还有事情是怎样偏离正轨的。”“我不明白。”
“我们上个星期谈过的。”朗达慢慢地说道。
“是的,”我说,“我们谈过,但我没看见有什么东西偏离了正轨。”
朗达长叹了一口气,声音从她的鼻子里冒出来。我看见她鼻孔里细小的毛发在气流中颤动了一下:“我的意思是,马奇,你没法向你爸爸解释清楚自己的感受,你害怕没有机会再去爬美国黄松了。”
“是的。”
“我只是在为今天的谈话做一个开场白,马奇。回顾一下你上个星期说过的话,提醒一下我们上一回谈了些什么。”
“我不需要提醒。”我说。
朗达又叹了一口气,但这次她似乎在肺里保留了一些空气,没有全部吐出来。我很好奇,为什么她没像上次那样重重地叹气呢?她会根据我说的话调整自己的呼吸,这很有趣。
“我知道,”她说,“我知道,马奇。有时候,我需要提醒,你不会介意的吧?”
“不介意。”我说。
“关于你所害怕的事情,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马奇。”
“我还可以再跟你讲讲美国黄松的现状,”我说,“我们能够采取一些措施。你看,气候变化导致了甲虫大暴发,要改变这一现状几乎是不可能的——”
“等等,”朗达抬起一只手,“我想问一些与你的日常生活更密切相关的问题,好吗?”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想知道,搬进新家的那天晚上,你感觉怎么样。”
我很快回答道:“我当时并不喜欢这个有蓝色信箱的新家,第一天晚上我没能爬上树。”
“好吧,”朗达又发出一声叹息,这回,她的叹气声悠长而缓慢,“那么,你被人从新家带走时感觉怎么样——我看看,因为精神问题被隔离了七十二个小时——这让你有什么样的感觉呢?”
“我不知道。”我承认。迈克舅舅告诉我要说实话,但老实说,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对那件事有什么感觉。不知怎的,我突然有种想要挥舞双手、发出怪声的冲动。那件事的记忆仿佛充满了滚烫的电流,在我胸中逐渐堆积,越来越疼。我不想让那种事情再次发生,不由得发出一声小小的呻吟。
“好吧,好吧,没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朗达说道。她的语气变了,让我觉得她似乎是在对另一个人说话,或许是一个小孩子。我想,这个人是否也在房间里的某个地方?还是说,那只是她的想象?我正准备扭过头,去看看身后是否有个小孩子趁我没注意偷熘了进来。这时候,她又开口说话了:
“我们何不从这儿开始呢?告诉我,那天晚上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还记得搬进新家的第一天晚上发生了些什么吗?”
我当然记得当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就是搬进有蓝色信箱的新家的那个晚上。那段记忆储存在我脑中,除了我之外没有第二个人能看见。我闭上眼睛,当晚的情景再一次浮现出来。
那天晚上,警察来到了我们的新家。我的心情十分沮丧。搬新家根本就没在我的计划中,所以我压根儿不明白我们到底在那里干什么,妈妈也没对我解释清楚。
一个月之前,爸爸独自搬去了亚利桑那。从那以后,我的时间表改变了好几次,想做记录都很困难。
后来有一天,我去上学的时候,几个男人把我们的家具搬进了卡车。等到我从学校回去时,妈妈已经把我所有的衣服都装进了一个红色旅行箱,开车带我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一座新房子前。妈妈对我说,现在,这个房子就是我们的新家了。家具已经摆好,我的新房间和以前的旧房间不一样了。窗户的朝向不同,阳光照在墙上的影子也不同,这一切都令我十分沮丧。
既然到了一个新地方,我就需要有新的时间安排,但妈妈没有给我新的时间表:放学后该干些什么,什么时候吃晚餐,晚餐后又该干些什么。她说,我们的时间表和以前完全一样。我不相信,这怎么可能呢?我们在一个新的地方,阳光从不同的角度照进窗户,怎么可能还用原来的时间表呢?阳光变得不同,时钟不是原来的时钟,就连地板都不一样了。这里的影子不再是老房子里的影子,我完全认不出它们的形状。时间发生了变化,就好像在黑暗的树林里迷了路,周围却没有熟悉、友好的树木给我指引。在这里,我无法辨识眼前的一切。
比方说,放学后,我来到新家,想去上厕所却一时间找不到马桶。老房子的马桶有一个镶着细银边的白色把手,学校里的马桶也有一个镶着细银边的白色把手,可我在新家里走了个遍,四处寻找镶着细银边的白色把手,却怎么也找不到。
妈妈问我:“你在干什么呢,马奇?”我告诉她我在找马桶。
她把我带到我查看过的第二个房间,对我说,角落里的那个东西就是马桶。她演示了一遍给我看,这个东西冲起水来就像老房子和学校的马桶一样。我走近它,仔仔细细地观察它的把手,但它并不是白色的,而是黄铜色的,上面也没有细细的银边。
我无法理解,不明白这到底是不是马桶。这时候,我已经非常非常急着想上厕所了。
最后,在我对妈妈说了三遍马桶的问题之后,她匆忙找来一些锡纸,在那个把手上面缠出一条细细的银边,这才让我觉得那东西像个马桶的样子了。我终于可以上厕所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我可不想再尿到地板上了。有一次,我在学校里尿到了地板上,很多人就开始大声嚷嚷,就连盖特克先生也不例外。我不想妈妈也对我大声嚷嚷,没想到这一次她竟出人意料地淡定。
上完厕所之后,我们开始吃晚餐。然后,我写家庭作业,妈妈打开行李箱整理东西。
“我对新家毫无头绪,”我对朗达说,“不一样的光线从不一样的窗子里射进来,形成不一样的影子,而我却没有一个新的时间表。所以,我就跑到了后院,在那里看见了三棵树,其中两棵非常小,不适合攀爬,幸好还有一棵高大的大叶枫。它的树枝辐射对称,大约五十英尺高,在离地八英尺的地方有一个抓握点,十三英尺处又有一个。”
说到这儿,我停了下来,回忆起当时发生的一切。
“你喜欢它吗,马奇?”妈妈说,“这棵树是我选择这座房子的原因之一。我想既然你那么喜欢树,不如我们就住一个有树的房子。你想爬就爬,我也不用再担心你了。它看起来挺结实的。”
“是的。”我一边对她说,一边径直走向大叶枫,开始爬起来。
“不,”妈妈说,“现在太晚了,天这么黑,不要再爬树了好吗?等明天再爬吧,明天是星期五,放学后你想在树上待多久都行,但今晚不行,让这棵树再等你一天吧。”
“我现在就要爬。”我说。
“现在没时间了。”妈妈说着,拽住我的一只袖子——我的手正抓着最低处的一根树枝。
我抬头看着大叶枫的树枝,它们正在召唤我。尽管天色很暗,我还是能看到院子里不一样的影子,它们不停地对我说:你正处在一片陌生的领地。这里的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包括时间。那么,既然这棵树如此明确地召唤我了,我为什么不能立刻爬上去呢?
妈妈又拽了拽我的袖子,把我从树上拉了下来。我开始发出怪声,声音越来越响。
妈妈抓着我的手臂,把我往房子里拖。可我并不认识这座房子,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我嘴里的怪声变得震耳欲聋,我不得不捂住自己的耳朵。那声音就像最高的树枝上呼啸而过的龙卷风,随着我的每一次呼吸迅速地冲出喉咙,仿佛从我体内暴发出一阵风暴,给整个世界带来了痛苦。
妈妈把我拖进屋里,锁上了门。我嘴里的声音一刻也停不下来。我开始勐烈地挥舞手臂,打碎了身后的窗户,碎玻璃撒了一地。我似乎扎破了自己的一只手,妈妈把我拉到卫生间,试图在伤口上贴创可贴,但我的手臂仍在不停地乱晃,创可贴怎么也贴不上去。地上到处都是鲜血,有些还弄到了我的衬衫和她的脸上。那图案看起来十分有趣,于是我开始更加勐烈地挥舞手臂。
过了一会儿,前门突然闪起红色和白色的灯光,伴随着另外一种十分响亮的声音。可我几乎什么也听不到,因为自己的体内正在发出巨大的噪声,两只手还捂在耳朵上。妈妈总算放开了我,出去应门。她一松开手,我就试图从破掉的窗户里爬出去,不想又把自己割了好些口子。
妈妈打开前门,只见两个身穿深蓝色制服的高大男人站在门口。他们走了进来,其中一个勐地抓住了我。他在对我说话,可我嘴里发出的噪声还在继续,根本听不见他说了些什么。
我竭尽全力地想告诉朗达当时的情况,用尽各种词汇,却还是无法准确地描述那个声音、地板上的红色图案、不一样的影子,还有被那个男人抓住时喘不过气来的感受。我至今都能感觉到当时自己潮湿的脸颊和震耳欲聋的嘶号。
现在,朗达的办公室里只有潺潺的水流声。我睁开双眼,看着水流和那棵小小的日本枫。我发现自己的右手紧紧地攥成一个拳头,于是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来掰开僵硬的手指——手掌上躺着一片树叶。原来,我刚才竟从那棵小树上扯下了一片叶子,这让我感到十分抱歉。
我低头看了看手掌上的树叶,继续说下去: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抓着我的手臂好长时间。有一阵子,我感觉他的手指似乎在我的皮肤上灼烧起来。他对我说了很多事情,都是我做不到的。我只好闭上眼睛,等着他自己走开。同时,我嘴里不停地发出怪声,双手止不住地乱晃。”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我又忍不住开始发出怪声、乱晃双手。我不喜欢关于那个黑发男人的记忆。他身材高大魁梧,音量也很大。他说我们扰乱了治安,应该被逮捕。有两次,我挥舞的双手离他太近,他甚至伸手去摸枪。他不停地对我大吼大叫,直到一个红头发的男人走到我身边坐下来为止。
这个男人长着红色的头发和胡须,他没有对我说“看着我的眼睛”或“到你的时候才能说话”,只是静静地靠着墙,在我身边坐下,也没有试图触碰我。然后,他开始用一种柔软、安抚人心的声音说起话来。为了听清楚他到底在说些什么,我不得不逐渐停下嘴里的怪声和乱晃的双手。
当我终于能听清的时候,我发现,原来他在唱一首静悄悄的歌,声音非常轻柔。有一句歌词是这样的:“在彩虹的那一边,有个地方——”
他的头发是亮红色的,手臂上的毛发则是红棕色的——西部红雪松树皮的颜色。
他对妈妈说:“我一个亲戚的儿子也是这样。他有自闭症,对吧?”
“是的,”妈妈说,“老实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上帝啊,我身上哪儿来这么多血?我只是,我只是——”
“他得跟我们走一趟。”第一个男人说道。这时,他已经放开了我的胳膊。
“别这样,”妈妈说,“我只是——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
红头发的男人开了口:“他受了伤,所以我们恐怕得带他回去观察一下。我看没有必要逮捕他,也没必要逮捕你,我们只是尽到自己的义务。他有自残与伤害他人的倾向,必须隔离七十二个小时,这是华盛顿州的法律规定。别担心,他会被送去医院观察一阵子,伤口也会处理好的。放心,我们不会把他关进少管所的。”
“但是,我,”妈妈说,“你看,你就不能——我真不知道一直这样下去要怎么办才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红头发的男人非常友善,我可以和他对话,但同时他又很坏,把我从妈妈和大叶枫身边带走,就在我们到达那个有蓝色信箱的新家的第一个晚上。
他们把我扔进车后座,红色和白色的灯光不再闪烁,噪声也停止了。我终于安静了下来。但就在这时,我们到了另一个新地方。我又被一个人抓住了,这让我感到很不自在。他们开始在我身上缠绷带,重复了好几次,因为每次一缠好就会被我扯掉。扯掉第三次之后,我被绑在了一张床上,这也十分令人不快。
接着,医院房间里的灯开始闪烁——非常亮、非常快。我看着它们闪了一下又一下,那频率让人心烦意乱。灯光像一道道闪电般噼中我的脑门,差一点点就要直戳眼睛。没人听我说话,也没人注意到这些可怕的灯。
这时候,一个医生走进我的房间,他说:“你为什么用手捂着眼睛呢?眼睛不舒服吗?受伤了吗?”
“灯光,”我说,“灯光不对劲。”
他关掉了那些闪烁的灯,这下我感觉好多了。可是,没有妈妈在身边,晃动的双手和嘴里的怪声怎么也停不下来。我在那个地方待了整整三天,直到星期一才被放走。
在医院里,人们对我说话,但我并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我。我晃动双手,发出怪声,但没人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没有人试图让我停下来,也没有人来帮助我,我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
星期一到了,迈克舅舅和妈妈来接我回家。他们叫我在一个房间里的大桌子跟前坐好,一个戴着珍珠项链的女人开始对我和妈妈说话,那些珍珠白得晃眼。妈妈对她解释了关于树和我割伤自己的事情,然后又跟她谈了好一会儿。后来,戴珍珠项链的女人叫妈妈签了一些文件,又叫我也签了字。
签完字之后,我就被放回了家。不过,不是回老房子,而是那个有蓝色信箱的房子。那里的光线、影子和时间依然和老房子不一样。
不过,我总算可以去爬院子里的大叶枫了。通常来说,星期一我得去学校,可那天妈妈请了假不去上班,我也请了假不去上学。就在那一天,我爬上了邻居家的红雪松,第一次看见了鹰树。
“这一切之所以会发生,”我对朗达说,“都是因为斯蒂文斯小姐,她住在我们的新家附近。那天,她听到我的大喊大叫和玻璃破碎的声音,就打电话报了警。这对妈妈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对我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妈妈不喜欢斯蒂文斯小姐,毕竟那是我们在新家的第一个晚上。那个晚上糟透了。”
“好吧。”过了好一会儿,朗达才冒出这两个字。我不再开口了,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有趣的是,这一回,我身体里灼热的能量全部以语言的形式释放了出来,而不是靠发出怪声和乱晃双手,我甚至都没有想要发出怪声或乱晃双手的冲动,只是感到空荡荡的,仿佛身体被掏空了似的。
人们对我说,时间会治好一切伤口,记忆会随着时间逐渐消逝。多数人说这些话都是在谈到伯伯去世或爸爸搬去亚利桑那的时候。
但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是会随着时间逐渐消逝的。过去发生的一切都保留在我的脑中,像照片或电影一样。所有的回忆全都历历在目,从不消逝,就连回忆的边缘都不曾褪色。
把过去的事情讲给朗达听竟能让我从一个新的角度来理解那些事,这很有意思。我不再仅从原来的角度看待它们,而是把它们看成一系列原本可以改变的事件。我原本可以等妈妈平静下来,向她解释为什么在那天晚上爬上大叶枫对我来说如此重要。我原本可以再早一点爬那棵树,赶在夜幕降临之前。妈妈原本可以在搬家的前一天先向我介绍一下那些树。
“要不是因为发生了这些事,情况原本不会那么糟。”我对朗达说道。“没错,”朗达说,“我同意,可是要怎么才能改变呢?”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因为每一件事情都是相互关联的。那天晚上一片混乱,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同时也正是因为混乱,那些事情才会发生。现在,我希望那些事根本就没发生过。这样的话,我可能就不会被警察送进医院,不用看见那些可怕的灯光,也不用等三天时间才被妈妈和迈克舅舅接走。
“要怎么改变呢?”朗达又问了一遍。
此刻,我有种感觉,那天晚上的情形就如同一棵树的倒塌,比如一棵道格拉斯冷杉。
关于一棵树的倒塌,最有趣的一点就是:那通常并非一个独立事件的结果。人类总把一棵树的倒塌看作一个独立事件,比如,有人拿起斧头,砍倒了一棵树。或者,有人拿起一把电锯,锯倒了一棵树。
可是,在自然界中,一棵树的倒塌是一个十分复杂的过程。要确定一棵树倒塌的原因,需要回答许多问题:土壤是否足够结实?泥炭和砂石的比例如何?有机质的含量有多少?等等。我们能从这些问题的答案中得出一棵树的根系有多么强壮、多么稳固,扎得有多深。
此外,一棵树的倒塌并非仅仅取决于它本身,树是整个生态系统的一部分。树下是否有穴居动物在挖洞,破坏了土地的结构?是否有白蚁在啃食腐木,甚至蛀空树干?周围是否还有别的生物,改变了土壤的构成?
除此之外,一棵树的倒塌还会受到其他许多因素的影响,树自身的重量也是其中之一。还有树枝伸展的幅度,整体是否能保持平衡等。让一棵树失去平衡的原因又有哪些呢?有一边缺了一根树枝,树下的地形发生了改变,树冠的形状长得不好,这一切都有可能导致树冠的一边比另一边更重。
另外,一棵树周围的生态系统也包括其他植物在内。较小的植物会在树根周围长出自己的根系,形成一个细密的网络,紧紧地抓住土壤,使之更容易吸收雨露和洪水。这也就是为什么空旷的土地比森林或荒野更易暴发洪灾:林地有强大的吸水能力,相比人为开辟的光秃秃的土地来说要稳固得多。
矮小的树木能为高大的树木阻挡大风与其他自然灾害,防止大树被狂风刮倒。几棵群生的树就能创造出一个微环境,帮助彼此熬过干旱或洪水。树能为彼此提供一个更加健康、更加安全的生存环境,对抗空气中出现的任何有毒物质。
这就是警察来到我们新家的那天晚上我的感受——空气中充满了有毒物质。在这个新家里,我的根系找不到稳固的落脚点——脚下的土地在不停地变来变去,就好像发生了一次地震。除了后院里的那几棵树之外,再没有别的树来为我挡风遮雨。这让我心烦意乱。结果就是,我轰然倒地,如同暴风雨中一棵孤零零的树,被连根拔起,随意丢弃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在那里,没有人知道关于树的任何事情。
事实上,大多数树木在倒下之后都能被生态系统利用起来。它们会成为整个生态系统的一部分,很快就变成哺育其他植物的苗圃,有一些树甚至在倒塌之后还能继续存活一段时间。这取决于它们倒下的方式,最高处的树枝——正对着太阳的那些——是否还能继续从空气中汲取养分。最终,它们的躯体将被其他物种所占据,生命逐渐逝去,所有的细胞都被别的生物所利用。
可当我倒下时,我只觉得自己完全失去了生命,彻彻底底地死掉了,无法被生态系统所利用。我直挺挺地倒在硬邦邦的地面上,倒在一个充满闪光灯的地方,被绑在一张床上。直到后来,妈妈和迈克舅舅把我救了出去,把我的根系放回到肥沃的土壤和丰沛的雨水中。我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又能说话了。我开始在新家里稳稳地扎根,这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