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张便条从《塞西莉亚》里掉出来,纸张又黄又脆,显然夹在这本范妮·伯尼的大作很久,漂亮的花字体被时光洇晕得有了模糊的墨水边。
比起不善于想象的历史学家,和没完没了的教皇与国王,洋溢着丰富想象力的小说家似乎更能得到女性的喜爱。▓▓▓▓▓
小说里尽是胡说八道,简直是些无聊透顶的东西,这就是我为什么反对小说的原因。即使他们的作品很引人入胜,可这将使年轻的小姐们着迷,从而影响她们应该所受的淑女教育。她们因此丧失了理智,脑子里灌满了廉价的逃避主义,对纯洁的精神一点帮助也没有。我并不反对女人应该接受教育,但她们的才智应该更多发挥在家务管理,而不是这些事情上。▓▓▓▓▓
亲爱的J.R,我认为你的观点未免太激进了,也许哥特小说和伤感小说能令人短暂逃避现实,可也是一种不错的体验不是吗?至少,我能从里面提前领悟湖区的美好风景
蓦然举目,我望见一从金黄的水仙,缤纷茂密;在湖水之滨,树阴之下。——威廉·华兹华斯。
这位出名的桂冠诗人,夏绿蒂不算太陌生,何况这个人引用的还是他其中非常出名的一首《水仙》,用来赞美湖区的美好。
夏绿蒂继续往下看。
H·沃尔波尔曾经描述,这个世界,凭理智来领会是个喜剧,凭感情来领会是个悲剧。如果人们用理智对待小说,也许是一件非常不错的事情。▓▓▓▓▓
我绝不是有意攻击,我能用体态、美貌和温柔举止赞美任何一位女性,但这也无法掩盖不是每一位女性都在心灵和智力受到了充分的训练和熏陶,难道你能指望智力平庸的大脑能塞下古希腊哲学?还是她们能谈一点《罗马兴衰论》?恐怕连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也只是因为不得不了解才有所掌握。
这一点在同她们写信时就格外让我抓狂。尤其是不通文法的句子,读起来让我格外难受……
因此,我认为这样的小说,对她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尤其是没有接受过教育的年轻女孩子,这一点就更坏了。▓▓▓▓▓
夏绿蒂读到这里,脸已经涨的通红,她迫不及待地想大声反驳这句话,可是搜肠刮肚也没找出什么证据来反驳。
这位先生说的的确不错,误用标点、文法不通,确实是她与许多年轻女性朋友在写信时犯的一点毛病。
如果硬要说她们的对话空洞无味,她也不能反驳,她们确实对带花纹的薄纱、最新潮的蕾丝花边和廉价却色彩丰富的丝绸感兴趣,通信也大多愿意说这个。
但以此评判所有人,是不是太过武断!难道非得说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才配通信吗!
她没有心情再继续往下看,自己也没有当初偷看时的好奇与兴奋,只剩下了羞愧和不满,尤其是她根本没法反驳,这一点教她更难受了。
这几张便条,像是狠狠扇了她几个耳光,告诉她智力低下,缺乏素养,连古希腊哲学都没有学过的人,怎么会拥有良好的理智。
尤其是里面斩钉截铁的口吻,批判的语气,和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令她更加反胃。
夏绿蒂忍不住在想,人们究竟是喜欢莎士比亚,还是因为文豪们都称颂他所以才喜欢他,就像这位绅士里的那句话,他究竟是因为大家都认为女士缺乏素质而这么理解,还是本人就是这个观点。
走着瞧吧!夏绿蒂气呼呼地把那本最爱的小说塞进去,一种从未预想过的人生似乎为她展开了神秘的一角。
谁又知道莎士比亚成为文豪前,曾是一个被人瞧不起的戏剧家,总有一天,我知道的会比你的多的,夏绿蒂对自己这么说。
她刚这么想,一只比格犬就从门口跑了过来,胖乎乎的小爪子给红绒布地毯留下一串可爱的小脚印。
当他把小爪子放在夏绿蒂的裙裾边上,热呼呼地舔着她的手掌,淡褐色的小眼睛紧紧地看着她,夏绿蒂很难对它生气,连带之前的不愉快也一扫而散。
“哦,小姐!”看管这个比格犬的年轻女仆匆匆跑了进来,在看到它惹出祸事,不由得花容失色,“小姐,真是抱歉!它不是故意这样的,它只是非常喜欢和人玩耍。”
夏绿蒂一边任由它不停地用自己的小脑袋蹭手,一边微笑着说,“请不要在意,我很乐意和它在一起。它叫什么名字?”
女仆看见眼前的这位小姐,没有一点要责备的意思,这才继续说,“它叫bean,小姐。”
“非常可爱的名字。”夏绿蒂点了点头,“只是你恐怕得告诉女管家一声,因为bean的活跃,你们可能得换一条地毯。”
女仆这才看见bean的杰作,又爱又恨地弹了弹它的鼻子,“你可真是个坏东西!”
“请原谅,小姐,我这就去和管家说,真是麻烦您了。”
“额,你是专门负责照看这位可爱的小家伙的吗?”
“是的,小姐。这是约翰先生带回来,专门送给达什夫人的礼物。”
“好的,那么我想问一下,这个书房里的书,是所有人都能借阅的吗?”
“是的,小姐。无论是达什夫人的孩子,还是里弗斯家族的少爷们,他们都很喜欢这里。”她随后又补充了一句,“不过除了您,已经很久没有人过来这里了,上一位在书房的,恐怕还是约翰先生呢!”
夏绿蒂回忆起J.R,不由得叹息,就像裱花蛋糕里,顺着内芯巧克力夜流出来的一只臭虫一样,令她作呕。
她很难把和评价女性就像在挑选卷心菜一样的J.R,同让自己怦然心动的某个眼眸做重合,这简直太令她伤心。
“感谢您。”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等女仆走远,夏绿蒂起身,再无半点其他的好心情,她盯着一本书,暗自回忆其自己的过去。
和大多数中产阶级的女孩一样,她受过教育,但是不太多,威廉爵士和卢卡斯夫人显然没有太过在意子女的教育。
学识只要够用就够了,你得多在其他方面上心。卢卡斯夫人建议她多掌握一些技巧,她尤其认为如何在男性表达适当的爱意后,鼓励他继续行动的这一项技巧,可比什么都重要。
会一点钢琴,会拼写,能说一点法语,这样就十分足够了。
如果说在阅读那几句话,她认为这套理论可行,那么现在,她彻底坐不住了,她渴望以一种平等的对话姿态来反驳,之前的教育就太欠缺了。
我是说,再没学会拉丁文之前,谁也不敢说自己十分博学,这一次的意外,激发了她全部的毅力,夏绿蒂抽出一本女性们认为十分无趣的书,把原先目录里的小说都放了回去。
起码,起码,我得试一试。她告诉自己。
夏绿蒂垂下眼眸,看着日光从她的指尖,跳跃到书的封面,镀金的书皮散发迷人的优雅。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剪影也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光,就和她脖子上的珍珠项链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懒得定时了,就提前发了。我看看明天能不能补一章,不能就算了,但后天不更新,大家大后天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