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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迪·阿瑟·麦戈文警告我,如果我继续听那噪音般的爵士乐,结局就会像列农兄弟那样美国化,彻底忘了自己是个爱尔兰人。到那时,我会是什么人呢?对他说列农兄弟对詹姆斯·乔伊斯有多么兴奋没有用。他会说:哦,詹姆斯·乔伊斯,我的天,我在凯文郡长大,那儿没有人听说过他。如果你不小心点,就会跑到哈莱姆区,和黑人女孩跳吉特巴舞。

他要在星期六晚上参加一个爱尔兰舞会,如果我还有点理智,就要和他一起去。他只想和爱尔兰女孩跳舞。如果你和美国人跳舞,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能得到些什么。

在莱克星顿大道的耶格豪斯酒吧里,米基·卡顿和他的乐队正在演出。鲁思·莫里斯唱着“母爱是一种赐福”。天花板上旋转着一个巨大的水晶球,在舞厅里洒下斑驳的银光。帕迪·阿瑟一进门就和他邀请的第一个女孩跳起了华尔兹。他很容易就能叫女孩和他一起跳舞。他身高六英尺一英寸,一头黑色鬈发,浓密的黑眉毛,蓝色眼睛,脸上有个酒窝,伸出手酷酷地说:来吧,女孩。这么酷的一个人,邀请女孩跳舞怎么会遇到麻烦呢?女孩们做梦都不会对这样的一个男人说不。当他们翩翩起舞的时候,不论什么舞,华尔兹、狐步舞、林迪舞、两步舞,他引领着她,看都不看她一眼。他带她回到座位上,坐在墙边的那一排咯咯笑的女孩都在忌妒她。

他来到吧台,我正在那儿喝啤酒壮胆。他想知道为什么我不去跳舞。如果你不和墙边上那些好女孩跳舞,到这儿来又有什么用呢?

他说得没错。靠墙坐着的好女孩们就像利默里克克鲁斯酒店里的女孩一样,只是穿着你在爱尔兰永远都见不到的套裙:丝绸、塔夫绸,还有些我很陌生的料子。粉色、紫褐色、浅蓝色,到处都装饰着蕾丝蝴蝶结。露肩套裙笔挺,女孩们转身的时候它不太随身。她们担心头发会散落到肩膀上,用发夹和梳子固定住。她们手里拿着时髦皮包,双手放在膝盖上,靠墙而坐,只有在说话时才面露微笑。有些人一直坐着,被男人们忽视,直到被迫和旁边的女孩跳舞。她们成群结队地在舞池里旋转,当舞曲结束时,来到吧台喝柠檬水或橘汁汽水。那是女孩们的饮料。

我不能对帕迪说自己更愿意待在原地,吧台很安全而参加舞会我会恶心,空虚。即使女孩们愿意跟我跳舞,我也不知道该和她们说些什么。我会跳华尔兹,嘣擦擦,嘣擦擦,但永远都不会像舞池里的男人那样小声说话,让女孩们开心大笑,整整一分钟都无法跳舞。在德国巴克曾经说过,如果你能让女孩大笑,事就成了一半。

帕迪又去跳舞了,带着一个名叫莫拉的女孩回到吧台,说莫拉有个女朋友叫多洛雷斯,很害羞,因为她是爱尔兰裔美国人。我能和她跳舞吗?我出生在这儿。她对爱尔兰舞一窍不通,而我一直在听爵士乐,我们一定是很好的一对。

莫拉看了看帕迪,笑了。他低下头冲她笑笑,对我眨了眨眼。她说:对不起,我想去看看多洛雷斯怎么样了。她走了,帕迪小声说她就是那个他想带回家的女孩。她是施拉夫餐厅的女招待领班,有自己的公寓,正在攒钱回爱尔兰。这将是帕迪的幸运之夜。他说我应该对多洛雷斯好,世事难料,又冲我眨了眨眼。今晚我会得到做爱的对象,他说。

我做爱的对象。当然,我也想,但我不会那么说。我更喜欢米基·莫洛伊在利默里克说这事儿的方式。他称其为高潮。如果像帕迪那样,有爱尔兰女人跳到怀里,你就不会记得谁是谁。她们都是一个做爱的对象,直到你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孩为止。她让你意识到,她来到这个世上不是为了脸朝上躺着取悦你的。我永远都不会想到迈克·斯莫尔会那样,也不会想到站在那儿跟我一样脸红害羞的多洛雷斯会那样。帕迪用胳膊肘推了推我,用嘴角说:看在上帝的分上,邀请她跳舞。

我只能嘟哝一声。所幸米基·卡顿正在演奏一首华尔兹曲子,鲁思唱着“爱尔兰有一个美丽的郡”,这是唯一一首我可能不会出丑的舞曲。多洛雷斯冲我笑笑,脸红了,而我也脸红了。我们两个红着脸的人在舞池里跳舞,银色小斑点在脸上闪动。如果我绊一下,她也会跟着绊一下,我们的绊脚几乎成了舞步。过了一会儿,我以为自己就是弗雷德·阿斯泰尔,而她就是琴吉·罗杰斯。我带着她旋转,坐在墙边的女孩们一定是在崇拜我,渴望着和我跳一曲。

华尔兹舞曲停了。尽管我已经准备好离开舞池,担心米基演奏林迪或吉特巴舞曲,但多洛雷斯停了下来,好像在说:为什么我们不跳这一曲呢?她的脚步是那么轻盈,她的抚摸是那么温柔。我看了看其他结伴跳舞的人,他们那么酷。和多洛雷斯跳舞,不论是什么舞都没有问题。我推她,拉她,像转陀螺一样转她。我相信所有的女孩都在注视我,都在忌妒多洛雷斯。我光顾着自己跳了,没注意到门旁边坐着一个女孩,她的拐杖伸到了它不该到的地方。我踩了上去,一下子飞到了墙边那些好女孩的腿上。她们粗鲁而不友好地推开我,议论道,如果一些人喝酒没有节制,就不应该允许他们下舞池。

帕迪搂着莫拉站在门口,大笑起来,但她没有。她看了看多洛雷斯,好像是在同情她。多洛雷斯把我扶起来,问我有没有事。莫拉走过来,小声对她说了句话,然后转向我。你会照顾多洛雷斯吗?

我会的。

她和帕迪走了。多洛雷斯说她也想走,她住在昆斯区。她说我真的不用送她回家,E线地铁很安全。我不能对她说,我想送她回家是希望她能请我进去,这样就可能出现高潮。她一定有自己的公寓。她可能会为我被拐杖绊倒而难过,不忍心把我拒之门外。很快,我们就会到她的床上,激动兴奋,全身赤裸,为又对方而疯狂,错过弥撒,一次又一次破了第六戒,却一点也不在乎。

当E线地铁轻轻摇晃或突然停车的时候,我们被甩到了一起。我能闻到她的香水味,感到她的大腿碰到了我的。她没有从我身边逃开,这是一个好兆头。当她允许我握着她的手时,我觉得自己到了天堂,直到她提起尼克,她在海军的男朋友。我把她的手放回她腿上。

我无法理解这世上的女人。和我一起在洛基咖啡馆喝啤酒,又跑到鲍勃身边的迈克·斯莫尔,现在是这个勾引我上了E线地铁,一直坐到第一七九大街终点站的女人。帕迪·阿瑟是绝不会忍受这一切的。还在舞厅的时候,他就会弄清楚她有没有当海军的尼克,她家里有没有人打搅他整夜的计划。如果有任何怀疑,他就会在下一站跳下地铁。为什么我不能这么做呢?我是在迪克斯要塞待过一个星期的士兵,训过狗,上大学,读书。可现在看看我,为了避开美式橄榄球运动员鲍勃而偷偷走在纽约大学附近的街道上,又送一个计划嫁给别人的女孩回家。这个世上似乎每个人都有伴:多洛雷斯有她的尼克,迈克·斯莫尔有她的鲍勃,帕迪·阿瑟正在曼哈顿和莫拉享受着高潮之夜。一路走下来,我是怎样一个令人讨厌的傻瓜呢?

我准备在下一站跳下列车,彻底离开多洛雷斯。就在这时,她抓住我的手说,我很好,舞跳得很好;要不是那糟糕的拐杖,我们可以跳一晚上。她喜欢我说话的方式,很可爱的口音,能看出我有很好的教养。我能上大学真是太好了。她不明白为什么我和帕迪·阿瑟混在一起,一眼就可以看出,那个人对莫拉心怀不轨。她握紧了我的手,说我能一路陪着她回家,真是太好了,她会永远记得我。我感到她的大腿又碰到了我的大腿,一直碰到了终点站。站起来下车的时候,我不得不弯下身子掩盖裤子里跳动的兴奋。我准备送她回家,但她站在公交车站对我说,她住在远处的昆斯村。真的,不用再接着送了,在公交车上没事的。她再次握紧了我的手。我不知道这个夜晚有没有希望成为我的幸运之夜,会不会像帕迪·阿瑟那样最后以在床上疯狂做爱而告终。

等车的时候,她再次握住我的手,对我讲了海军尼克的事。她父亲不喜欢他,因为他是个意大利人,背着他用各种侮辱性的名字称呼他。她母亲是真心喜欢尼克,但她永远都不会承认这一点,以免她父亲带着酒后的怒气回家摔家具。这样的事不止一次了。最糟糕的那个夜晚,她哥哥凯文来了,勇敢地面对于她父亲。你不会相信他们互相咒骂,在地板上打滚。凯文是福德汉姆美式橄榄球队的线卫,她父亲的好对手。

什么是线卫?

你不知道什么是线卫吗?

我不知道。

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不知道什么是线卫的男孩。

男孩。我都二十二了,可她称我为男孩。我怀疑在美国你要到四十岁才会被称为男人。

一路上,我都在想,既然她和父亲的关系那么糟糕,也许会有自己的住处。可是,不,她住在家里,而我那高潮之夜的梦想也完了。你以为像她这年龄的女孩会有自己的住处,这样就可以邀请像我这样把她送到终点站的人进家。我不在乎她是否一千次握紧我的手,如果旅途结束时根本没有高潮的承诺,那午夜在昆斯区的公交车上紧握你的手又有什么用呢?

她住在一座有圣母马利亚雕像的房子里,房子前面的小草坪上有一只粉色的鸟。我们站在小铁门旁。我不知道是不是该亲吻她,让她激动起来,这样我们就有可能到树后达到高潮。但是屋子里传来一声吼叫:他妈的,多洛雷斯,快滚到这儿来。在他妈的这个钟点回家,你胆子不小。叫那该死的笨蛋逃命去吧。她说,哦,就跑了进去。

我回到玛丽·奥布莱恩旅馆的时候,大家都没睡,还在吃熏肉和鸡蛋,喝朗姆酒,吃抹了厚厚糖浆的菠萝片。玛丽抽着烟,给了我一个洞悉一切的微笑。

你看上去昨晚过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