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正在诞生……
他的身边坐着两位天使,他们赐予他命运。他们指定——他能活多久,生活的道路是漫长还是短暂。而上帝从空中俯视着,这是他派遣来的天使,来向新生的灵魂赐福。据说,上帝是存在的。
你是我的好人啊……从眼神中就能看出来:一个人是幸福的,还是不幸福的。在大街上,我不会走到每个人跟前,叫人站住:“年轻人,帅小伙,可以问一下你吗?”人们都跑,都跑开了,我要在人群中选择一个人,就好像我知道,我的胸中有一个声音在召唤,令我全身感到温暖,一些话不由自主就冒出来。灼烫的话语。我开始说……说出命运……我翻开扑克,那上面有你要知道的一切:过去怎么样,将来如何,怎么样让灵魂平静下来,它会带着什么离开人世。它去了来的地方——天空。扑克告诉你一切……自高自大的人啊,他的命运已经提前写在了天上。那上面有文字……但是每个人都会按照自己的方式阅读它……
我们是茨冈人……自由的民族……我们有自己的法则,茨冈人的法则。我们在哪里生活,哪里让我们的心灵喜悦,哪里就是我们的故乡,对于我们来说——到处都是我们的故乡,到处都是——天空之下。父亲就是这样教育我的,妈妈也是这样教育我的。大篷车一路上摇晃着,颠簸着,而妈妈给我读我们的祈祷经文,她还唱歌。一片灰色……道路的颜色,尘埃的颜色……我童年的颜色……
你是我的好人啊,你看见过茨冈人的帐篷吗?圆圆的、高高的,就像天空一样。我就是在那里面出生的,在森林里,星空下面。我从小就不怕黑夜里的鸟,也不怕野兽。我学会了围绕着篝火跳舞和唱歌。没有歌曲,茨冈人的生活就无法想象,我们每个人都会唱歌和跳舞——就像说话一样平常,我们的歌词都是温情的。导致灭亡的……我小时候不懂,但还是哭了。那样的歌词……它们直达人的心灵,激起人的欲望。哄小孩子睡觉,挑逗亲爱的人,自由自在,伟大的爱情……俗话说得好,俄罗斯人要死两次:一次是为了祖国,第二次是听到茨冈人的歌声。
我的好人啊,为什么你要提这么多问题呢?我自己来告诉你吧……
我从小看到的都是幸福。请相信我!
夏天我们一起住在宿营地里。一大家子人总是在河边扎营,在森林旁边,在美丽的地方。清晨小鸟在歌唱,妈妈用歌唱把我叫醒。而冬天我们向人们请求去房子里住,那时的人都很好,心地善良,我们和他们和睦地住在一起。但是雪下多久,我们就等待春天多久。我们照顾马匹,茨冈人照料马匹,就像照看孩子。四月……复活节时,我们向善良的人们鞠躬致谢,收拾行装准备上路。太阳、微风……我们一天一天地生活,今天就是幸福——有人在深夜拥抱着你,或者孩子个个身体健康,吃饱喝足了——你就是幸福的。而明天将是新的一天。妈妈的话语……妈妈没有教会我许多事情。如果你是从上帝那里来的孩子,他不需要过多地学习,自己就能学会。
我就是这样长大的……我的短暂的幸福。茨冈人的……
早晨,我让交谈声给吵醒了,还有叫喊声。
“打仗啦!!”
“什么打仗?”
“和希特勒。”
“让他们打吧。我们——是自由的人,像小鸟。我们住在森林里。”
突然飞来了许多飞机。人们把奶牛赶到了牧场上。浓烟直升到天上……傍晚,妈妈的扑克牌撒了一地,她抱着脑袋,在草地上来来回回地转悠了很久。
我们又扎营了,不再前行。我觉得很无聊,我喜欢在路上不停地走。
有一天晚上,一位茨冈老太太走近篝火。她满脸皱纹,就像太阳晒得干裂的土地。我不认识她,她是从别的营地过来的,从很远的地方。
她给我们讲:“早晨的时候,我们被他们包围了。他们骑着好马,膘肥体壮的好马。这些马的鬃毛都闪闪发光,钉着结实的马掌。德国人坐在马鞍上,伪警察把茨冈人从帐篷里拉出来。把戒指从手指上撸下来,把耳环从耳朵上拽下来。许多女人的耳朵上都鲜血淋淋,手指头都肿了。他们用刺刀挑开了羽绒褥子到处找金子。然后,就开枪射击……
“有一个小姑娘请求他们:‘叔叔们,不要开枪。我给你唱个茨冈歌吧。’他们都笑了。她给他们唱歌,跳舞,他们还是把她打死了……整个营地的人都死了。帐篷点火烧了,只留下了马匹,没有留下一个人,他们把马匹都抢走了。”
篝火熊熊地燃烧着,茨冈人都一言不发,我坐在妈妈的身边。
早晨,大家集合:包袱、枕头、瓦罐,都扔到了大篷车上。
“我们去哪里?”
“去市里。”妈妈回答。
“为什么要去市里?”我舍不得离开小河,舍不得阳光。
“德国人这样命令的……”
在明斯克,允许我们住在三条街道上。我们有自己的隔离区。德国人一周发布一次命令,按照名单核对:“一个茨冈人……两个茨冈人……”我的好人啊……
人们是怎么生活的?
我和妈妈一个村庄一个村庄地串,乞讨。有人给小麦,有人给玉米。每个人都向家里招呼:“啊,茨冈女人,进来吧。请给我算算命吧。我的丈夫在前线。”战争让人们背井离乡,家破人亡。让人们都在期盼,想看到希望。
妈妈就给他们算命。我听着……梅花国王,方块国王……死亡——是黑色的牌。拿着长矛的牌。七点的牌……火热的爱情——白色的国王。军人——黑色的拿长矛的国王。很快就要上路——方块六……
妈妈从院子里出来时还是愉快的,可在路上她哭了。她害怕向人说真话:“你的丈夫死了,你的儿子已经不在人世。大地已经接纳了他们,他们,睡在那里了。扑克牌都见证了……”
我们在一间房子里过夜。我睡不着……看见,半夜里女人们松开发辫,占卜。每个人都打开窗子,向着黑暗的夜晚撒下粮食,听着风声:风要是安静的——未婚夫还活着,如果风在呼啸,敲打着窗户,那就不要再等他了,他回不来了。风不停地呼啸,敲打着窗玻璃。
从来没有人像在战争时期这样喜欢过我们,沉重艰难的时刻。妈妈知道咒语,她能帮助人和动物:她救过奶牛、马匹,和所有的动物用它们的语言交谈。
有传言说:有一个营地的人都被枪杀了,第二个……第三个营地的人被抓到了集中营……
战争结束了,我们都非常高兴。你见到谁,就和谁拥抱。我们剩下的人不多。人们又开始找我们算卦、占卜。阵亡通知书放在圣像下面,而女人还是乞求着:“啊,茨冈女人啊,给算算吧。万一我的人还活着呢。也许,是文书给写错了呢?”
妈妈就给她算命。我听着……
我是在集市上第一次给一个小姑娘算命的,她正在热恋,都是幸运牌。她给了我一卢布。我也祝福了她,哪怕仅仅是一秒钟。
我的好人啊,你会是个幸福的人!上帝与你同在,请讲讲我们茨冈人的命运吧。人们很少知道……
太,阿歪斯,巴赫塔罗……愿上帝保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