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轰炸……
轰炸就要开始了……我们往樱桃树下搬枕头,抱衣服,枕头太大了,抱着它我们什么都看不到,连自己的两条腿也被挡住,不好走路。等那些飞机飞走了,又把所有东西都搬进屋里。就这样,一天重复好几次。后来已经不再心疼什么东西了,母亲只把我们几个孩子带出房子,别的东西都扔下不管了。
那一天……我觉得,我是在爸爸讲述的基础上添加了些什么,但是许多事情我自己都记得。
早晨……雾气弥漫了院子,人们已经把牛赶出了家门。母亲叫醒我,给我一杯热乎乎的牛奶,很快我们该去田里干活了,父亲在打直镰刀的刀刃。
“瓦洛佳。”邻居敲打着窗户,呼唤着父亲。
父亲走到外面。
“我们快跑吧……德国人拿着名单在村里搜查。不知是谁把所有共产党员的名字都抄写给他们了。一位女老师被抓走了……”
他们两个人爬过菜园,爬向森林。过了一段时间,两个德国人和一个伪警察闯进我们家。
“你男人哪去啦?”
“去割草了。”母亲回答。
他们在房间里搜寻了一圈,到处查看,没有动我们,就出去了。
清晨幽蓝的天空中还迷蒙着一层雾气,天很冷。我和妈妈从栅栏向外张望:一个邻居被推搡到街上,他的双手被捆绑着,还押着一位女老师……他们的双手都被绑在背后,两个人一组。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被绑着的人,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母亲赶我回屋:“上屋里去,穿上衣服。”我穿着件背心站在那里,浑身颤抖,但是我没有回屋。
我们家的房子正好位于村庄的中心。敌人把他们驱赶到这里。一切都发生得很快。捆绑的人们站着,低着头。敌人按照名单清点了一遍,然后他们就被赶到了村后。有许多村里的男人和一名女老师。
女人和孩子跟在后面追赶,他们被驱赶得更快了,我们落在后面。刚跑到最后一个板棚附近,就听到了枪声。人们都一个个倒在地上,有人倒下了,有人又站起来。
他们很快就都被开枪打死了,敌人收拾一下准备离开。一个德国人让摩托车转着弯,从这些死去的人身边绕过。他的手里拎着一件沉重的什么物件……不是根粗棒子,就是摩托车的手摇柄……我不记得了……他没有从摩托车上下来,慢慢开着,砸向所有人的脑袋……另一个德国人想用手枪再补射一下,这个德国人摆了摆手,意思是不用了。所有人都走了,可他直到把所有人的脑袋都砸碎后才离开。我以前从来没有听到过人的骨头破碎的声音……这次让我记住了,它们噼啪作响,就像熟透的南瓜。父亲曾经用斧头砸开南瓜,我把里面的种子收集起来。
我吓得够呛,撇开妈妈,丢下所有人,一个人撒腿跑走了。我躲藏起来,不是藏在房子里,而是地窖里,母亲找了我很久。我两天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怕上街。我透过窗子看见:一个人搬着板子,第二个人拿着斧头,第三个人提着水桶奔跑。人们锯开木板,每家的院子里都散发着新鲜木材的气味,因为几乎每个院子里都放着棺材。这种气味直到如今都会从我的喉咙里冒出来,直到今天……
棺材里躺的都是我熟悉的人,没有一个人有脑袋,脑袋的位置是用什么代替的,盖着白色的毛巾……能收起点什么算什么……
父亲和两名游击队员一起回来了。一个寂静的夜晚,把奶牛赶回来了。该睡觉了,可是,母亲收拾东西准备上路,她给我们穿上衣服,我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四岁,一个九个月。最大的是我。我们到了铁匠铺,在那里停了下来,父亲回头看了一眼,我也回头望了望。村庄已经不像一个村庄了,更像是一片陌生的黑森林。
妈妈怀里抱着小弟弟,父亲背着包袱,领着大弟弟,我跟不上他们。年轻的游击队员说:“来,让他骑到我的背上。”
他背着机关枪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