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逃离这个世界……一开始我习惯了车站,车站让人喜欢,那里人很多,而我是其中之一,没人注意我。后来在报纸上看到这里的情况,就来到了这里。这里让人心情舒畅。我真想说,这里就是天堂。没有人,只有一些动物。我就生活在野兽和鸟类之中。我孤单吗?
我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生活……你不用问了……在书中读到了什么——我记得,别人说过什么——我记得,而自己的生活——我忘记了。那时,我还年轻……我有罪孽……但没有一种罪孽,上帝不会因为你真诚的悔悟而饶恕。人是不公正的,上帝却有着极大的忍耐与无限的怜悯……
但是……为什么?没有答案。人不会幸福,不应该幸福。上帝看到孤单的亚当,于是把夏娃给了他,这是为了幸福,而不是罪孽。但人没有得到幸福。我不喜欢黄昏和黑夜,就像现在这样,从光明到黑夜的转换……我无法理解,从前我在哪里……我在哪里生活……对我来说无关紧要:我活着,或无法活着,都无关紧要。人如草芥,开花,干枯,再到焚毁。我喜欢思考……你在这里可能被野兽咬死,或者冻死,或者因思考而死,都一样。方圆几十公里内没有一个人。人们通过斋戒和祈祷来驱赶恶魔。斋戒是为了肉体,祈祷是为了灵魂。但我从来没有感到孤单,有信仰的人是不会孤单的。于是,我走到村子里……以前可以找到通心粉、面粉、植物油和罐头。现在我去墓地,那里会有留给死者的食物和饮料。他们已经用不着这些食物了,也不会介意我的行为……地上有野生的玉米,森林里还有蘑菇、浆果。这里很自在。我读了许多书。
打开《圣经》……约翰的启示录:“就有烧着的大星,好像火把从天上落下来,落在江河的三分之一和众水的泉源上。这星名叫茵陈。众水的三分之一变为茵陈,因水变苦,就死了许多人……”(启示录,8:10)
理解这一预言……一切早已预言,都在《圣经》中写着,是我们不会阅读,我们不够聪慧。茵陈在乌克兰语中就是“切尔诺贝利”。这里给了我们启示。但是人自以为是……爱慕虚荣……人是渺小的……
我在谢尔盖·布尔加科夫神父的书里看到……“上帝创造了世界,世界一定是完美的。”需要的是“勇气与忍耐,直到历史的终点”。而另一个人,我不记得名字,只记住了他的思想:“恶并非本质,而是善的丧失,就像黑暗不是别的,而是光明的缺失。”你要在这里找书,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你找不到空水罐,勺子或者叉子,但到处都是书。前些时候,我找到了一大本普希金的集子……“死亡在我看来十分可亲。”我记得这一句。只是“死亡在我看来”……我现在孤身一人。我也想过死亡。我喜欢思考……沉默有助于思考……人就生活在死亡之中,却并不明白死亡是什么。我在这里很孤单……昨天我把母狼和它的幼崽赶出了学校,它们也在那里生活。
我的问题是:文字描述的世界真实吗?文字阻隔了人与人的灵魂……所以……
鸟类、树木、蚂蚁,都比以前离我更近。以前,我不知道有这样的感觉。我不是在推测。我读过某人写的:“宇宙在我们之上,宇宙在我们之下。”我一样也想到过。人是可怕的,也是奇怪的……现在我不想杀任何活物。我会钓鱼,我有一根鱼竿。所以……我不会射杀野兽,也不会设陷阱……我最喜欢的人物梅什金公爵说:“看到树木,你不快乐吗?”所以……我喜欢思考。人们经常抱怨,而不去思考……
如何看待恶?当然,恶让人激愤……罪孽不是一种物质,但你必须承认它是真实存在的。有人说:在我们之上有更高的世界,顶层是七层天,在我们之下也有一个世界。就拿鸟类或者别的动物来说……我们不可能理解它们,它们是为了自己而生活,不是为了别人。所以……现在周围的一切,一句话……
所有四条腿走路的动物,眼睛都是朝下看着地面,而人则双脚站在地上,把手臂和头向天扬起,向上帝祈祷……老太太在教堂祈祷:“赦免我们的罪吧!”但是无论科学家、工程师或军人都不承认自己有罪。他们想:“我没有什么好忏悔的,我为什么要忏悔?”所以……
我在祈祷……我在为自己祈祷……主啊,我在呼唤你,听我说!人在恶中敏锐异常,而在一本正经的爱情表述中,他又是那样简单淳朴。即使哲学家的语言也只能就他们的感受,近似地表达出思想。完全符合心灵的话语,只在祈祷中,在祈祷的念头中。这是我切身的感觉。主啊,我在呼唤你,听我说!
而人也一样……
我害怕人,但也想见到人,想见到好人。这里有强盗在生活,在藏匿,也有我这样的人,殉道者。
你问我叫什么名字?我没有护照。警察把我带走……打我:“你在这儿瞎跑什么?”“我没瞎跑,我在忏悔。”他们打得更狠了,还打我的头……所以你就这么写吧:“上帝的仆人尼古拉……已是自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