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在天际的群山,呈锯齿状连绵起伏,犹如心不在焉时一双大手撕碎的纸片。或者,那天空才是撕碎的纸。米莉安也说不清楚,她的视线凝聚在地平线处。大地灰蒙蒙的,像杂货袋子的颜色,到处分布着小丛的灌木:石炭酸和假紫荆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向上、向四周蔓生;枝杈像伸出的手,但永远不会握在一起,俨然一对对命途多舛的恋人。
米莉安的双手牢牢握着巫师车的方向盘,绷紧的关节白生生的,毫无血色;指尖不时出现刺痛感,紧张的感觉一直蔓延至肘部。
伊森坐在副驾,望着车窗外面。他让她把车驶下公路,说除了他的朋友,警察很可能也在找它。
一眼望不到头的高速公路上空空荡荡,隔上几分钟才会有车从对面驶来:运马的货车、皮卡、吉普。
“我大可以把车开到沟里去,”她说,“或者直接撞上对面的卡车,跟你同归于尽。”
伊森耸耸肩,“你想那么做是你的权利。”但他还是坐直了身子,大概想起了米莉安毫不犹豫扣动扳机的那一瞬间。手枪重新回到了他的膝盖上,只是这一次枪口毫不留情地指着米莉安,而他的手指放在扳机的护环上,“但我觉得你不会那么做。这条路已经走了这么远,我想你至少应该走到头,看看等着你的究竟是什么。”
“我希望你能明白,如果你胆敢伤害加比……”
“我们没有伤害她。”
“我是说如果。但伤害的方式有很多种,也许你们伤害了她的感情呢;也许她走路的时候踢到了脚趾,不排除有这种意外,伙计,到时候我会一千倍还给你们。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们实在有太多共同点了。”他说。
“哟喂,知道丢人怎么写吗?动不动就学电影里的黑帮老大说话。”
“你用尖牙利爪保护你爱的人,我也一样,就这么简单。我们都在保护我们爱的人。你很快就会看到。”
对面驶来一辆小轿车,米莉安抑制着强烈想要猛打方向盘撞上去的冲动。也许我能全身而退。她是幸存者,但说不定这个家伙也是。
“你们的废话千篇一律。我们没什么不同。嘁!你们以为自己做的任何事都是对的,因为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坏人。你们都把自己看成你们故事里的英雄——被世人误解的失败者,你们心高气傲,只要世界屈服于你们的意志,所有的问题都能自行解决。真相,公正,乃至麦当劳的芝士汉堡。”
他笑了,笑声很诚恳,和他脸上的笑容一样具有迷惑性。“我敢打赌你肯定也认为自己是好人。”他说。
“我不知道。”那还用问,我当然是好人。“我没想过。”我是好人吗?哎哟,我去。
“我是这么想的。”他说,“米莉安,我觉得用好人坏人来定义一个人,实在太过简单草率。我认为我们都处于灰色地带,你和我都有能力做一些好事,和一些很坏的事,而且这两种事我们确实都做过。你能尽量做的就是为自己定下原则,并坚持原则。为了达到好的目的,我不介意做一些坏事,这就是我的原则。”
米莉安翻了个白眼,反唇相讥说:“我有个主意,为什么不能通过做好事去达到好的目的呢?帮助穷人,保护小动物,扶老婆婆过马路。你觉得这听起来怎么样?”
“你经常做这些事吗?”
“但我至少不会派一个狙击手去当着一个孩子的面杀死他的妈妈。”
伊森坐得更笔直了,“我还在想什么时候我们才会聊到这件事呢。”
“我不会平白无故把一个人烧死在他自己的加油站里。”
伊森耸耸肩。
“我不会策划炸毁一栋大楼。”
终于进入正题了。一支利箭从未来径直射向他的眼睛。嗖!可他愣了一下,眉头皱得像刚犁过的地,“我们要抓的那个女人,对她的孩子而言是个危险的存在,而我无法容忍那孩子有危险。至于韦德,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他是个强奸犯。但你说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东西?我们什么时候炸过大楼了?”
时候未到而已。
但他满脸的困惑不像是装的,米莉安也有点迷糊了。
伊森继续说道:“米莉安,我们不是恐怖分子。”
“你一直说‘我们’,‘我们’是谁?还有你说的风暴是什么意思?”
他叹了口气,微笑重新从嘴角缓缓爬上了脸:那速度很慢,像日出,像冰块融化,像从瓶子里往外倒凝固的蜂蜜。
“那个,”他说,“你很快就会知道的。继续往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