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米莉安走进去,身后跟着几片旋转的雪花。
屋里一片狼藉,床垫丢在床的一边,弹簧从夹层中伸出来。萨曼莎躺在路易斯的腿上,脸上毫无生气。路易斯盘腿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已经挪位了的床尾。“路易斯。”米莉安叫道。
他没有回答。
她上前一步,重重的一步,地板也跟着震动起来——
路易斯的头猛然垂下。这时米莉安才看到他一侧太阳穴上鲜红的伤口。一只苍蝇——居然没被严寒冻死——仓皇飞走。
米莉安不由得浑身发抖,她不知道自己在原地愣了多久,该用秒算或用分钟,或像车床上被无限拉伸的线。她小心翼翼地又迈出一步,噘起的嘴唇不由自主地战栗着。内心有个声音在劝她停住,转身离开,因为小屋外面才是真实的世界,而这里正在上演的是一场噩梦,是入侵者精心编造的用来折磨她、诱骗她的幻觉。
她在路易斯身边缓缓跪下。
他的嘴唇已经冰冷,脸上的皮肤也硬邦邦的。
他另一侧太阳穴上的子弹出口,像是小口径手枪留下的。
米莉安挪开萨曼莎。她的尸体已经僵硬,搬动起来很是费力。然后她把步枪放在尸体旁边,钻进路易斯的怀中。她抬起路易斯的胳膊放在自己身上,就那样静静地待了许久。泪水沿着脸颊滚滚而下,她茫然盯着前方。路易斯身上没有了熟悉的温度,当她搂住他结实的胸膛时,他也没有回之以热情的拥抱。路易斯死了。
不知什么时候,她从路易斯的怀里爬出来,坐在地板上痛哭流涕。她一直怀揣的那个本就不切实际的梦想,彻底破碎了。她渴望被遗忘,她想把自己化作无数碎片,丢进世界上所有的鸟类体内,那样每一只鸟便携带了她的意识的一个分子。她的人性,以及作为人的记忆,都将消失,永远被忘掉。
一块地板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是你干的。”米莉安说。
“嗯。”雷恩回答。她一直躲在厕所里。
米莉安缓缓站起,她的心仿佛已经死了,什么都没有留下。起身时,她顺手拿起了步枪。
雷恩手里拿着手枪。
“为什么?”
雷恩也哭过。“我跟你说过,我有事要告诉你。我看到路易斯了,他身上也有银边儿,他是水银人。”
“他以前杀过人,而且是为了你才杀的,他帮助我们铲平了坑害你的考尔德克特家族。”
“我……我知道,可不是那回事。我根本控制不了,而你又不在——”她又哭了起来,“可后来你出现了,我知道那不是你,可你不停地在我耳边唠叨,说他会杀死萨曼莎,他会让她自生自灭,如果我想送她去医院,就必须……就必须得结果他。”
米莉安怒火中烧。“结果呢?你救了萨曼莎吗?她活下来了吗?”
“没有,我出手太晚了。”
“太晚了。你不觉得讽刺吗?太晚了。”
“我说过,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你出手太晚了。我跟你说过不要相信自己,不要听入侵者的话。我对这个世界早就厌恶透顶了,你他妈的知道吗?路易斯是这个世上唯一让我留恋的东西。现在你把他也从我身边夺走了。”
米莉安举起了步枪。
“米莉安,求求你,我……”
米莉安拉了拉枪栓,把子弹推上膛。她舔了舔嘴唇,舌头上和嘴唇上依旧还有哈里特心脏的味道。
“用《圣经》里的话说,”她咆哮道,“你眼不可顾惜,要以命偿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手还手、以脚还脚。我妈妈以前经常这么说。她的目的是提醒我,这就是世界运行的法则,它在任何方面都需要保证平衡,而我一直都充当着代理人的角色。我取一人性命,从而保住另一人的性命,我让生死实现了平衡。现在你带走了一个生命,一个非常伟大、非常美丽的生命。我这辈子很少遇到好人,而他就是其中之一。杀了你也不足以弥补失去他的痛苦。”
雷恩丢下枪。“我知道。”
米莉安的手指蜷在扳机旁。“我真该让你淹死在河里。埃莉诺·考尔德克特对你的评价没有错。她对我说,你是个坏女孩儿。还说我会是你的受害者,因为你会夺走我的某些东西,某些重要的东西。现在看来,她的预言应验了。”
“我知道,妈的,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她的话变成了含混不清的咿咿呀呀。从她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已经不像是语言,而更像被逼进角落里的困兽所发出的恐惧的哀鸣。
米莉安的拇指移向保险。
她关上了保险。
随后她把枪扔到了地上。
雷恩吓了一跳。“不,不,不。杀了我吧。你得杀了我,你必须得——我做了一件可怕的事——”
“闭嘴!”
雷恩老老实实闭嘴了,她脸色煞白,充满畏惧。
“我做不到。我不能再杀人了,我已经失去了猫头鹰,又失去了路易斯。你走吧,把车开走,走得越远越好。从此改过自新,好好赎罪。如果你再让我撞见,小畜生,我就把你的心掏出来吃掉。”
她们站在原地,彼此凝视了片刻。
随后,雷恩走到萨曼莎的尸体跟前,从她的口袋里掏出车钥匙,然后跑出门去。很快,小屋外响起了引擎发动的声音。车子开远了。雷恩离开了她的巢穴。
现在,米莉安也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