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一片漆黑,寒冷刺骨,当米莉安跃进它们那冰川般的怀抱时,它们用那令人惧怕的双手抓住了她,拽她前进,拉她下沉。
她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毫无知觉。
血色泥泞,瘀青色的水。
她突然意识到她犯了一个多么可怕的错误。水流迅速。她想要游泳,却发现这如同落入了太空——无法前行,找到“雷恩”与埃莉诺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是你身亡之处,她心里这样想着。就在这儿。你的最终目的地。
这是你应得的。不是吗?
你与埃莉诺·考尔德科特没有什么区别。她是正确的。
你杀死了她的儿子。
在最寒冷的血泊之中。他坐在那里,伏在他弟弟的身体之上哀恸哭泣——拜你所赐的死亡——你向他开了枪。没有正当程序,没有陪审团。只有你和你的枪,你内心的愤怒告诉你,这样的怪物不应该被允许存活下去。
这就是现在的你吗?
那只战场乌鸦?能够决定别人生死的人?
你哪里有任何不同?
回答这个问题,你可能会继续存活下去。
一个回声,一个扭曲的声音。
一个婴儿的啼哭。
然后一个身体漂游到了她的旁边。一具尸体,那死亡的脸颊被河水泡肿。一个女人,黏腻的海藻般的头发在她身后飘动。路易斯的妻子。在她的怀里,抱着一个死婴,一个臃肿的被洪水哽咽窒息的小天使。
我的孩子,米莉安心想。
她的子宫一阵刺痛,像一个老妇人用如同镊子般的手指夹捏着她的卵巢,一直捏一直捏。突然一个扭力,它们便永远地关上了。你的孩子没了,布莱克小姐。
一种强烈的欲望在不断地诱惑着她——张开你的嘴。吸气,吸一大口气。然后“开怀畅饮”那泥浆喷涌的萨斯奎汉纳之水,直到它堵塞了你的喉咙和肺部,然后你就可以休息了。没有必要回答这些棘手的问题。
路易斯的亡妻消失了。
那个婴儿也一起消失了。她那没有名字的宝宝。
另一张脸浮现。
埃莉诺·考尔德科特的脸,眼睛圆睁,嘴巴张开。
她是真实存在的吗?
真还是假,她肯定死了。
米莉安向她伸去一只手,感受到了那潮湿冰冷的肉体。当河水承载着她俩的时候,她把自己拉向了“尸体”的旁边。突然,她发现埃莉诺那骨瘦如柴的手腕的尽头处延伸出一只老朽的“手爪”牢牢地抓着另外一只骨瘦嶙峋的手腕。
有那么一刻,河水清澈,米莉安可以看到“雷恩”——仍然身陷于埃莉诺那不朽的握力之中。
米莉安试图把那些僵硬的手指从女孩的手腕上撬开,但她根本无法抓住。然后一根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树枝将她们分开,尸体被拉走了。米莉安向着远处那个苍白的形状游回去,竭力触及,竭力触及,不再确信她是否可以保持呼吸,肺部拉紧灼烧,她的整个胸部、喉咙和脸庞都着了火。
不过,这并不重要。她只需要再推进一点点。只是为了让“雷恩”浮出水面。
如果不出意外,米莉安想拯救女孩,然后牺牲自己。
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痛苦之中,那个问题的答案果敢而迅猛地在她的脑海里绽放。这就是她需要的全部,这就是她与考尔德科特家族不同的地方。
她猛踢着腿,扑腾着双臂,向前游去,再一次将自己与老妇人的尸体固定在了一起。她抓住了下面的“雷恩”,然后,抓住那个女孩的全部躯体,她努力扳着“雷恩”的身体,并不停地蹬着埃莉诺的尸体,终于她们分开了。
她得到了“雷恩”。
但是接下来怎么办呢?
如何逃脱这条河流的“怀抱”呢?
答案是:一个鲨鱼形状的家伙从下面游了上来,携带着肮脏污秽,油腻恶心的泡沫。
米莉安感觉到一双手臂围在她身边。世界颠倒,河水奔涌而来。进入她的鼻子,她的眼睛。刺痛,大口吞咽。
然后突然一阵大浪朝前扑去——
米莉安又一次看到了埃莉诺·考尔德科特的尸体。
但是这一次,尸体仿佛凝视着她,并且微微一笑。
那个尸体举起一根瘦骨嶙峋的手指放在嘴唇之上,仿佛在说:嘘。
尸体消失不见了。
她们浮出了水面。
米莉安爬到了河岸上,也把“雷恩”拉了上来。当米莉安把女孩翻滚着推上岸的时候,她自己一直咳嗽,呛了太多水。她用两根手指轻搭在她的脖子上——脉象很微弱。微弱得就好像眼球在眼皮底下打转的感觉,虽然你不一定能察觉到它,但它确实就在那儿。
然后,米莉安环顾四周。
“路易斯在哪儿?”她问道,然而女孩却毫无知觉。
一个鲨鱼形状的东西。
一双手臂环绕过来。
噢,不。
噢,所有的神灵与命运,不,不是这样。
考尔德科特的声音回荡——带着水声,遥不可及,仿佛来自一个很深的地方。你只是她的另一块残骸。因为她,你总有一天会失踪。
路易斯。
然后——顺流而下——飞溅。
一个轮廓,透过雨望过去,是灰色的。米莉安紧张地抓了把泥土与杂草。是他,是路易斯。她向他狂奔过去,拉他起来,扑到他身上,攀附着他,仿佛像她还在河里,需要他把她从溺水之中拯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