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们已经来到了温室,虽然他们还没有进门。
他们由侧门离开了那个房屋,走到了一片网格青翠的紫藤下,秋天的葡萄树已老树枯藤。
在他们离开之前,埃莉诺对贝克点了点头,当他们穿越了十码,即将进入温室大门的时候,贝克从附近的一个站台拉出了一把伞,并把它高高地举在他们头顶之上。
他们停在那里等待埃莉诺结束她的故事。安妮·瓦伦丁,那个吸毒者,坏妈妈,以及死去的女孩的故事。
“你可以看到所有的一切。”米莉安说道,不是提问。她站在那里,坐立不安,“你可以看到她的生活是如何展开的。”
“这是我的天赋。”
“我还以为你看不到她们是怎么死的。”
埃莉诺叹了口气,“不总能看见,不经常。在这种情况下,我是通过她的母亲,才得以看到结果的。她一年之后去世,你看。”
“让我猜猜:一个破碎的心脏?”
“其实是一个破碎的肝脏。过量服用药物——立普妥,让她的肝脏和肾脏功能衰竭,就是那样。在安妮·瓦伦丁之后的另一个破碎的洋娃娃和茶杯。这就是我会看到的原因。”
米莉安冷得瑟瑟发抖。在格子花架外面,她除了看到灰蒙蒙的一片之外,其他什么都没看见,没有滂沱的大雨。远处树木的污迹。在她头顶上方,水穿过老葡萄树与棚架的顶部向下倾泻,在她脚下,形成一个个的小水坑。
她并不想再谈论这个了。
“我想见‘雷恩’。”
她走向温室。埃莉诺触碰到了她的手臂。
“这是通过她,我才看到你的,米莉安。你是她生活的一部分。你是她的又一块残骸。因为她,你总有一天会失踪。”埃莉诺的声音变得安静,“我们不是如此地不同,你和我。”
贝克靠近了一些。雨水砰砰地打在伞上,发出笨重的声音。
老妇人放在她手臂上的手突然握紧。
“我们是截然不同的。”米莉安说,但她不想去想这些。别太仔细地去思考这个问题。你可能不太喜欢它的答案。
“是吗?命运有它自己的路径。你踏上这段路程。你通过结束生命来改变命运。难道不是吗?这就是我的职责,我们的职责。我们一整个家庭。我们看到那些女孩在风中挣扎——吸毒的女孩、破损的女孩、被毁的女孩、那些她们将来会‘亲手’去毁坏别人生命的女孩。”
“把你的手从我身上拿开。我说我想看看‘雷恩’。”
然而埃莉诺继续着,眼睛圆睁,洋溢着她那坚定信仰的似火热情,“安妮·瓦伦丁的死亡是一件纯粹的事情。一件好事。好事,真正的好事情,不会没有牺牲。这是一个种植着憎恶的花园:让地面寸草不生,只有贫瘠持续生长。一个死去的孩子,一位死去的母亲。这么多的人。把她从时间线上移除——”埃莉诺用她的两个手指比画出一把剪刀,咔嚓咔嚓咔嚓,“——花园也在生长。”
米莉安试图逃脱她的手掌,而那个老妇人的握力如钳。埃莉诺的呼吸犹如蔷薇果之芬芳。
燃烧的玫瑰和康乃馨,从面罩的鼻孔里飘出烟雾缕缕。
埃莉诺的眼皮扑扇了一下,几乎陷入了因讲述了太多的真相而产生的痛苦之中,“这就像癌症一样,你知道吗?有时候为了挽救生命,你不得不切除病灶,取出一个器官,切断一个肢体。安妮·瓦伦丁,以及其他所有的人——其他所有的人——均为恶性‘肿瘤’。都是值得被手术刀切除的肿瘤。”
“或者是斧头。”
听闻这句话,埃莉诺笑了。
然后,她转过身,用一把小小的黄铜钥匙,打开了温室的门。米莉安闻到了从里面飘出来的新翻泥土,还有化肥的温室气息,以及令人兴奋的湿叶子的芬芳。看到了一大片中间点缀着五彩缤纷、明媚耀眼的鲜花的绿色。兰花、香水月季与鹤望兰。
在这个长长的温室中心是一棵树,一棵有着三个分开的锥形树干蜿蜒缠绕交织于一体的榕树。
“雷恩”坐在树的旁边,她的双手被一双锃亮的手铐铐住。另一个铁链把手铐与温室地板上的生锈有眼螺栓连接在了一起。
她的下巴下垂,眼睛无精打采地微微睁开,下唇沾着湿润的口水。
“你迷晕了她。”米莉安说道。
“为了让她安静,”贝克回答道,“她……话有点太多。”
米莉安赶紧跑向“雷恩”,跪在她旁边。女孩的目光想要尽全力地集中在米莉安身上,然而那针刺般大小的瞳孔在她周围的空白地方游移。“雷恩”仿佛看到了不止一个。两个米莉安?三个?无穷无尽的米莉安?
这是最可怕的一个想法。
“嘘。”米莉安说道,把女孩拉近。她不擅长表达感情,但这个女孩需要这些东西。瓢泼大雨捶击着头顶上方的窗户,米莉安继续安抚着女孩,用手画圈般地揉搓着她的后背。她的肩膀被女孩的口水浸湿。
“妈妈。”“雷恩”喃喃自语。
米莉安骤然颤抖,仿佛她感觉到她的卵巢突然紧缩,这么多年累积的寒冰被击碎了。这是一种让人生畏的感觉。她用尽全力才能将那痛苦的哭声哽咽下去,倾其所有才能拦截住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她让“雷恩”背靠着树,然后站起身来。
“你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埃莉诺缓缓转过身来,面对她。她脸上慈祥的笑容给她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祖母般的光芒。她周围满眼尽是青翠的植物——这些生命蔓延出了土罐与盒子,来到了桌子的边缘——令人不禁想起了伊甸园。在那个地方,一个女人做了一个选择,而这个选择是基于一个谎言。
“我希望你能加入我们的大家庭。”埃莉诺说。
“你们是不是该吃药了,你们这一群怪物。”
“我们是治疗者。我们积极地去切除,去‘放疗’或者‘化疗’一个又一个‘毒瘤’。如同水蛭帮你放血一般。但是治疗者都是一样的。”
“这就是你想要说的吗,不是吗?整个……仪式。中世纪医生的装束,神话的背景,那个桌子。事实上你是一名护士。你沉迷于这个想法已久。你像所有老神谕一样疯狂地吹嘘着自己。除非你已经在那个玄妙的东西之上又进了一步。你的手已经变得肮脏。你把你想象的一切都变成了实际。”
“那么你在做什么呢,布莱克小姐?一命换一命。我们俩一同踏进河流,让我们的身体来改变水的方向——我们重新为命运定向。通过结束一些人的生命,我们可以拯救这么多的人。”
米莉安感觉那两个X在她的手心发痒。她需要做一些事情,马上。
但不是现在。
“你们可以直接杀了她们。那些坏女孩。但是,噢,你们所做的一切就像是一出出戏剧一样。你们并没有直接一颗子弹射到她们的头上。你们做了一个……演出。一场给那些鬼扯的神灵和根本不存在的女神观看的仪式。”
“仪式是很有必要的。”贝克说道。
埃莉诺说:“我的天赋是神灵赐予我的。我们必须在各个方面都表示庆贺。我很惊讶,你居然没有相同的感受,难道你不相信有比自己更伟大的事物吗?”
“我不相信唱着怪异的民歌戴着扯淡的医用面罩的家伙。”
“这首歌是我们的祷告。这是一首老歌,卡尔的母亲曾唱给他听。”埃莉诺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面具既是象征也是功能。鸟喙医生的面具是鸟的脸——瘟疫影响人们,你看,而不是鸟本身。然后,在鸟喙中药草的作用下医生被保护起来,远离瘟疫。瘟疫不仅仅是当时的病情。它被认为是罪恶的标志,一个上帝施予的惩罚。”
“一派胡言。这一切都是谁教你的?”
“我的父亲是一个学者。我能说什么?他绚丽的想象力是一种传染病。”
“这些女孩。为什么不去……帮助她们,为她们提供一个机会呢?你说你拥有动摇命运的力量——那么为什么不向她们展示如何能够成为更好的人呢?而不是折磨她们。杀死她们。”
“这就是我们的职责。”埃莉诺说,好像米莉安应该已经弄清楚了这个事情,“这就是我们这些学校存在的原因。”
哦,上帝。“这些学校。复数?”
“我们在三个郡有四所学校。考尔德科特,伍德瓦恩,贝尔·阿土恩,和布雷克沃斯。三个虚拟的公司,但我供职于各个学校的董事会,我的儿子埃德温也是如此。”
米莉安一点也不想去问,一点也不想知道。她的胃部已经感到一阵恶心。但那种想要知道,想要窥探的冲动,却存在着。与她想要与人肢体触碰然后她可以看到一个人一生中最私密的和最令人不安的时刻的冲动一模一样。
于是她问道:“有多少个?多少……个女孩子?有多少个受害者?”
埃莉诺对贝克说道:“让她瞧瞧。”
贝克对她挥了挥手,让她过去。
他带领她走过了榕树,走过了一排白色的兰花,花朵如同一只又一只的白蜘蛛。
在这排花的末端,有一个金属橱柜。铰链和边缘都生了锈。
贝克把他的手放在米莉安后面的中间(不是臀部中间,感谢所有神灵),他的触碰让她感到恶心与不安,仿佛她要被调到一些肉麻的频率。
他掏出一把小钥匙。解开了挂锁。打开了橱柜。
里面?
罐子。
橱柜里满是瓶瓶罐罐。
五个架子。每个货架上动辄十几个罐子。
每个罐子里都装着浑浊的液体。浑浊,如同略含盐分的池塘水。
在每一个罐子里,有一个看起来像鼻涕虫或海参的东西。一端很瘦小,另一端呈纤维状,如同一棵顽固坚韧的杂草根。
舌头。
每个罐子里,都盛放着一个女孩的舌头。
她绞拧着她的手,呻吟,恸哭。
在她死之前“咬”断了她的舌头。
米莉安并不想这样做,但她却这样做了。
她从架子顶端取下一个罐子。没有标注这是属于谁的,没有胶带,没有名字,没有日期。罐子在她手里摇晃。长时间附着在嘴里的这块肉周围的气泡漂浮到了瓶口。
“你们把身体弄哪儿去了?”她问道,虽然她不确定她究竟想不想知道。
贝克把手伸入一个盛有如同火焰般盛开的凤梨花的花盆中。他掏出一大把泥土,放在她的面前。
湿润的泥土,如烟草一样丰盈,却点缀着白色的——像细小破碎的陶器碎片——掉落到地上。
不,不,不,不。
“我们用来堆肥。”他说道。
黑色的尘土,骨骼碎片,无头尸体为丰茂的植物做肥料。
“这么多死去的女孩。”泪水悄悄顺着她的脸颊落下。
“她们需要去死。你会意识到这一点的。”
“我不像你。”
“我的父亲证明事实并非如此。你是一个杀手,米莉安。”
抓住他们,杀手。你有工作要做。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以命偿命。
你就是你。
“就这样吧。”她鞠了一个躬。
然后,她举起了舌头罐子,对准贝克·丹尼尔斯的头猛摔过去。甲醛的臭味迅速弥漫,他跌跌撞撞到了旁边。玻璃碎片沾在他的太阳穴、脸颊,与那巨大的下巴上。碎片组成的群岛环绕在他的眼圈周围。
快跑!
她猛推了他一把——
但他抬起膝盖用指甲紧紧抓住了她,猛的一下正中她的肾脏。她向前倒下,头部磕在了一张桌子的边缘。一个盆子从桌子一侧落下。尘土——坟墓尘土,死去的女孩的尘土——撒到了她的身上。
她试图站起来,但他抓住了她,将她拽了下来。
将她固定。
把她翻转过来。
他的手锁住了她的脖子。
血液涌上她的脸颊、嘴唇和眼睛。
他把她的头摔在混凝土上。一次、两次。她感觉自己眼冒金星,就像看到猎枪射击的时候迸发出来的火花一样。
她的手掌拍击着地面。当他用拇指用力按压她气管的时候,她滑出一只手放在身下。
她感觉到了她牛仔裤的腰身部分,手指盲目地沿着她的腰骶部摸索。
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贝克斜睨望上来,玻璃在他的脸上闪闪发光,血液从每个碎片的边缘渗透出来,滴落在她的脸上——吧嗒吧嗒吧嗒。
黑暗撕裂了光明。
她的手,仍在寻找。
然后——
她找到了。
那个叉子。
她在早餐的那把黄油刀上费了很大的工夫,这样那样地挥舞着它。贝克之前的话音在她脑海里回荡。
“你的话语,你的态度,都是一个极大的误导。一个魔术师的把戏。”
误导,确实如此。
他们看到了那把刀,但他们没有看到她把那把叉子放入了她的裤子。
她的双手包裹着这把刀。
她把叉子用力高举——
然后深深插入他腋下的最软的肉里。
释放。当他松开双手的那一刻,光明推开了黑暗。米莉安把她的膝盖对着他的腹部,伸展双腿,把他从她身上踹了下去,他愤怒号叫,像一头熊一样按住那把叉子。
米莉安发现了在她身下的双脚。
仍然虚弱无力。
刚刚因头部受创而产生的“星星点点”仍在她的眼前舞动。她的内心有一小股骄傲在膨胀:第二个狗娘养的被我用一把叉子就解决了。
她站了起来。她知道,持续与贝克搏斗将会是一场败仗。一个破碎的罐子和一把插入腋下的叉子将使他减缓速度,但他仍然是一个优越的战士。然后她向埃莉诺走去——她是一个老太婆,并且米莉安肯定,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搞定她肯定是妥妥的,但为了避免意外,她还是选择直接走人。
这意味着她要从窗户逃出去。
米莉安赢得了一个良好的开端。
踩到一个桌子上——
将自己从有机玻璃上“发射”了出去。
她的肩膀撞了上去。那个窗口向内弯曲,米莉安与窗户的框架一起“弹出”。骤然之间,只剩下风雨与那美妙的户外。
米莉安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