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里!”她大声喊叫,胡乱拍打着出租车司机,“快停车。”出租车试着驶到路肩的碎石之上。雨水顺着出租车车窗滑落下来,扭曲了她的视线。
不过这并无大碍,她知道她在看什么。
对,就是这里。
一条空旷的充满泥沙的私人车道从道路上偏离下来。一排铁丝网围栏和一扇大门阻止着想要进入这个车道的任何东西。篱笆的顶部笨拙地缠绕着一圈圈生锈的铁丝圈。
指示牌插在土地里,绑在篱笆上。这些指示牌是由夹板或废金属的碎片制成的,指示排上用油漆刷上去的消息还未干,而且每个字母的尺寸也不一致——一些字大,一些字小。看起来好愚蠢。
不许狩猎!
第一条 上帝监视着你
上帝知道谁在撒谎
死后还有生命存在吗?闯入者一经发现
就此停止!否则将受到严厉的惩罚
严禁攀越此围栏
当然还有:
闲人勿进
入侵者。米莉安知道这个词。
最后,等待着她的是封口机、紧钳,还有万福马利亚、万能的耶稣。然后她看到了七只乌鸦,有的栖息在指示牌上,其他的落在大门之上。
注视着她。
“给你。”她说道,把她剩余的钱扔在了出租车座位上。然后她下了车。当门打开时,鸟四处扑腾,飞到周围的树上,落在树枝之间。
出租车在道路上掉头,雷霆在头顶怨声咆哮。
然后就不见了。唯独剩下米莉安形单影只。
化学臭味悬浮在空气之中。
从这里,她看不到什么东西。门的那边只是更多的尘土道路。尘土现在被搅成了泥浆,弯进了树林。这条奇怪的道路让她想起了考尔德科特学校。这儿没有学校的名牌,只有一个疯狂的私人指示牌。这儿没有顶部装饰着百合花的铁门,只有顶部装饰着铁丝网的扭曲链环围栏。
铁丝网,她注意到,向内倾斜。而不是向外。
这并不是为了阻止人们进来,而是防止里面的人逃跑。
考尔德科特是一个为女孩们提供人生第二次机会的地方。为了学习,为了成长。
然而这里……
而这里则是把女孩们的第二次重生机会都偷走的地方。
来受苦,来死亡。
可能有一个女孩已经在那里了,死亡或者濒临死亡。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米莉安将她的上衣扔上了盘绕着的铁丝并覆盖住了它们,然后开始像一只猴子一般爬上了链环。这件夹克保护她免受倒钩的“撕咬”,她快速翻越了围栏,双手和双膝落在一片泥泞之中。
她试图拯救她的外套,但它卡在了那里。该死。
现在已无心顾及这个。
她步行在这段路上,肾上腺素支配着她的双腿。她的胃由于愤怒与饥饿而泛酸。泥泞的道路吞没了她的靴子。
乌鸦跟着她的脚步前进,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一片雨幕后寂静的黑色剪影。
就在她快要发疯的时候,她看到了基纳居住的地方。
这是一个垃圾场,不是那种人们常去的功能性垃圾场。不,这是他的倾倒场所。一亩又一亩毫无价值的废料和碎屑。一辆已报废的奥尔兹莫比尔。一堆集装箱与垃圾箱。犁片、锡片,不知道用途的机器与引擎。
一辆校车。一辆长型校车——不是A型,锈迹斑斑地躺在一堆混乱之中。不远处有一座白色的小房子,黑色的霉菌长在灰泥墙上,就像一个个要慢慢挣脱出地狱的小污点一样。
当她看到它的时候,树上的乌鸦一阵骚动。
它们开始咯咯地笑,啼叫报警,七只乌鸦全部乘风飞入雨海之中——
米莉安听到行驶在泥泞之中的轮胎声音。
她快速一个箭步蹿到垃圾场里,躲在一个内侧腐蚀,部分坍塌的船运集装箱的背后。
一辆黄色短型公交——一个A型公交,就像那种你可能会看到用来接送游客或老年人的公交,停在一旁。
车前灯光芒四射,光线捕捉到落雨的缕缕斜线。
有一段时间,它就是这样静静地待着。她看不到那边是谁。米莉安所能看见的只是一个轮廓。
最终,车前灯变暗。驾驶员将车熄了火。
终于,她第一次看到了没有戴面具的凶手。
他人高马大,双臂粗壮有力。与通灵画面中的一样。年纪也比较大——基纳应该有五十几岁,或是六十出头。高大的身体已佝偻。肩膀上耸,脑袋和尖尖的下巴却下垂着。即使从这里,她也能看到他那黑色的眼睛与鼻子——曾经破损,再也没直过,偏向左侧,仿佛被玻璃板挤压着一样。
她突然屏住了呼吸。
噢不,噢不,噢不。
他拿到了她的夹克。
她听到另一些轮胎的声音。一个警察的汽车——州警,在校车后面驶了进来。
一个可怖的噩梦浮现在她的脑海:警察们逮捕了基纳,把他带走,然后他就消失了,超越了她的势力范畴,被关在法院和监狱,她不能触碰他。然后到时候他就被释放出来,于是他开始继续杀人,无人阻挡。难道一切终究抵不过命运的安排。为了确保会发生的事情一定会发生。
警察走下了他的车,看起来仿佛基纳正盼着他的到来一样。警察打着一把黑色雨伞,而基纳,好吧,雨似乎没有对他造成困扰。
基纳把外套递给了他。
这个警察是斗牛犬型的。个头矮小,蜷伏着,深色的马蹄胡子高调呈现,没有刻意隐瞒,由于他是反颌,所以下巴显得异常突出。
她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他们都转身朝垃圾场走了过去,仿佛他们正在寻找某人。比如她。
米莉安把头缩到了集装箱后面,屏住了呼吸,拼命闭上眼睛,好像这有什么用似的。
她聆听着雨声,低沉的私语声。警车那空转的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声,还有头顶那响彻云霄的雷鸣声。
接着:泥泞中的轮胎。
现在这是谁呢?
这将要成为一个常规的派对。
但是,当她偷瞄的时候,她发现那个人不是在朝着这边过来,而是,在过去。那个警察转身,开车回到了路上,消失在树丛之中。米莉安不太确定自己对于他的离去,是厌恶还是释然。
原来,警察找的是她。而不是他?
也许是那个可怜文身店的布莱恩走漏了消息。可他为什么不报警呢?她用刀尖抵住了他的脖子,并到处宣扬基纳的名字,仿佛他是一个将要被报复的目标。仿佛她打算追捕他,然后除掉他。
不是吗?
这个问题在她脑海里来回晃悠。
基纳朝着房屋走去,但是走到一半就停下了,凝视着头顶一个可疑的点。转身,径直行进,而不是走入垃圾迷宫。他的双脚拍打着油腻的泥泞。
她快速远离她的第一个藏身地点,攀爬到另外一个——这一次是在一个装满了废柴垃圾箱的后面。
她保持她的呼吸,稳住。不要像狗一样喘气,贱人,他能听到的。基纳发现了她旧的藏身地点。他在那儿。她能听到他和他的脚步声,可以听到他咕哝的鼻音,践踏泥巴的声音。水花飞溅。
然后他又过来了。
她不能跳进垃圾箱,因为它已经装满了。相反,她的背部紧贴着垃圾箱,然后缓慢地围绕着它转动。当基纳出现在一边的时候,她就滑动到另一边,尽量不去弄响金属,引起回声。
“有人在这里吗?”他大声喊叫。他的声音就像两个石棉瓦揉在一起,就像在一块石头上磨另一块石头,“这是你的外套吗?”
滚开,滚开,快给老娘滚开。
他开始绕着垃圾箱移动,紧随她的步伐。
她一个箭步蹿离开来,发现一辆生锈的曾经白亮的凯迪拉克,它陷入泥泞后的高度恰好位于她肚子的高度。她把她的上衣拉了起来,雨水和油腻的泥巴贴着她的肚皮,流进了她牛仔裤的腰带。她固定住深入泥土中的手指,拉着自己一路向下,用周围的环境隐藏了自己。
就在基纳扭头寻找她的时候,她向后望了过去。
他好像看到了什么。
他好像也不太确定。
那个怪物抹去了眼睛上的雨水。
接着,他向她走来。
不要动。草,沾上了黑泥,遮住了她的脸,但只是为了确保她更深入地藏在了淤泥之中。
基纳缓缓而行。仿佛他在等待着她自己从藏身之处“不打自招”,他等待着她像受到了惊吓的鹿一样自己从矮树丛中蹦出来的时刻。这样他就可以突袭,然后将她撕裂。他的表情野蛮凶猛。他觅食若渴。
他到达了车旁。
他就在这里,就在她的上方。
他的工作靴,肮脏的钢铁脚趾,距离她的头顶只有几英寸而已。
别向下看。
她的手滑入了她的口袋。从里面掏出了那柄弹簧刀。她的拇指在按钮上徘徊。
现在就刺他,她心想。像宰杀一只猪一样。刀片可以刺穿皮靴吗?她有杠杆支撑吗?如果她滑倒了怎么办?放手去做吧,这是你的机会。
但是他又发出了咕哝声——
接着准备走开。
当他在垃圾与废物的迷宫中蜿蜒前进,向屋子走去时,米莉安呼出了一直憋住的那一口气。
她趴在那儿,肚子向下,待了一会儿。血液在她耳边汹涌流动,她害怕自己长了一个动脉瘤。
然而接着,一个新的声音。没有脚步声,不是基纳的咕哝声。
一个声音。
一个女孩的声音。
她听不出是谁的声音,但是这个声音并不遥远。
米莉安从凯迪拉克下面的副驾驶那一侧爬了出来,俯身的姿势如同一个石像鬼——以防基纳的监视。要保持自己隐藏得足够低,她心想。
一时间,她只是聆听。耳朵竖起。想努力把其他声音从雨水的白噪声中拉扯出来。
然后,她听到了。
“有人吗?”
一个女孩的声音,就在附近。
米莉安赶紧向前,臀部弯曲,脊柱侧弯着小跑,然后她伸直了脊背,靠着一个劣种橡树——一个扭曲的长在这片人工荒地的生物。
在那儿。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救命啊,拜托。”
声音微弱,却一直回荡。
米莉安对面是另一个船运集装箱:这一个集装箱周围杂草丛生,公司的徽标早就被时光老人与大自然母亲的力量冲刷而去。
这个集装箱比另一个要长一些。二十英尺深,也许更深。
那个声音从集装箱里传出来。他把女孩们存放在集装箱里面。
他把女孩们困在集装箱里面。
这是有道理的。一个真他妈变态的方法。把她们隐匿于这个世界之外,房屋之外。但他有时又将她们带进屋内,去做一些肮脏的工作,不是吗?还是他的一次改变?一次几年一度的改变?
现在没有时间去担心这些。
米莉安向集装箱冲过去,将耳朵贴在上面,用食指轻敲集装箱——足够安静,没人能注意得到;却又足够响亮,让里面的人能够辨认出来,因为比雨水声音稍大一些。
她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金属上。
只听到:“谁在那儿?快点,在他回来之前。”
米莉安折回到集装箱前面——发现它是打开的。虽然里面一片漆黑,但里面的女孩却可以辨认——勉强,很勉强,畏缩在后面,仿佛只有一个被镣铐锁住的轮廓。
“我在这里。”米莉安说道,“我是来救你的。”
一只脚接着一只脚,她悄悄地爬入漆黑的集装箱。
“拜托。”女孩说道,抽泣,呜咽。
“我来了。”
“救救我。”她对她耳语,“救救我。”
然后这个女孩起身,快速向米莉安移动过来:一个在黑色阴影里的白色轮廓,脚步声回荡着,噔噔噔——
这时,米莉安看到了。
这不是那个女孩,甚至不是一个女孩。
是他。
基纳。
来不及跑,没有时间采取任何措施。如果她现在跑的话,会直接滑落,跌倒,然后他就会压到她的身上。相反,她站在自己那方“土地”之上。轻按下她那柄弹簧刀的按钮,刀刃弹了出来——
但是基纳速度迅猛。
他也拿着一个武器。
一个有着2×4的轻型木结构的裂开木板,从那个装满了废品的垃圾箱捡到的。她厉声尖叫,刺出了刀刃——
——感觉它深深陷入进了肉体——
——他咆哮着将木板砸向了她头的一侧。
她倒下了,仰面朝天。刀不在手中——仍刺在基纳体内。她看到了漫天星辰与雪花飘零。她翻了个身,用手和膝盖支撑着,摸索前行。
听到了他的咕哝声。
听到她的刀碰撞到地面的咔嗒声。
她爬着冲进了雨里,跪着前行。
为接下来的跑步前进做准备——
然而,一只像蜘蛛脚一样细长强劲的手突然抓住了她的脚跟,猛拉硬拽。她的腿被拉直,她的胸脯着地,跌倒在一片泥泞之中。
“救救我。”基纳带着怪异的精准度模仿着一个女孩的声音,不是一只燕子,而是一只知更鸟。但随后,他自己的声音接替了过来,少女的恳求之声中突然爆发了一声咆哮,“你是一个入侵者。”
入侵者,她心中默念。救救我。
那个木板抵住了她的后脑勺。然后,一片泥泞,大雨滂沱,别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