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任何城镇,在任何城市,公交车就像是一个肮脏的游泳池过滤器:它残留着渣滓、烂菜叶、死蟾蜍、用过的避孕套。这一次也毫不例外。坐在前面的这个家伙闻起来像是尿液和多力多滋混合起来的味道。他身着位居时尚最前沿的新潮流浪汉款式的衣服,不过究竟他是真的无家可归,还是只是一个毫无节制追赶时髦的家伙,目前尚不清楚。
这儿有一个非主流小孩,他的脸像金属一样毫无表情:他不仅仅是看起来石化了,他看起来如同站立在一个药物炸弹下面,一个真正的掩体炸弹,并把整个爆炸过程正对着他那目瞪口呆、呆若木鸡的脸。
在他身后,有一个一定会在黑色达卡香水里洗澡,并戴着单边竖起的卡车司机帽的愚蠢家伙。他的头跟着音乐上下剧烈晃动,却无人能听到他的音乐。
他的对面,是一个病态肥胖的房奴,她那花白的头发挤在一顶浴帽之下,如同一只虎斑猫被困在一个塑料袋中,她拿着手机,超大声谈论着她的维德思处方。
然后就是米莉安。
坐在后排。
更早一些时候,在离开学校之后,她守在公交车站,只是打着电话。文身店和艺术家遍布三郡区域,从布鲁斯堡一路延伸到哈里斯堡。
每一个电话,都是同样的问题:你有没有给别人文过一个燕子文身?
事实证明,答案是肯定的。几十个,数百个。燕子文身?大受欢迎。广为流传。水手杰里,他们列举道,埃德·哈迪。突然,这不再是大海捞针,而是在一篮子针里寻觅某一根针。浑蛋。
她试图去描述它。
她告诉他们,它很平凡无奇,没有什么花哨之处。只是一个基本的鸟的形状——只有一个基本轮廓以及眼睛,印刻在男人的胸膛上。而不是在什么女孩的乳头上方,也不是在什么松软的二头肌上。
不,他们回答道。没有这样的。
然而后来,她跟布赖恩通话。一个开着一家叫作墨猴连锁店的家伙。他说,他做过这样的文身。相当简单的那种。他重复着她的字眼:没有什么花哨之处。
她挂了电话。
然后,坐上了公交车。
问题是,这家伙的文身工作室是在一个叫阿什河的小镇上。
米莉安知道那个小镇,因为那是她长大的地方。或者说,在她家乡的外面——然而阿什河是他们的通信地址。
这就是一切都开始变得很熟悉的原因。
公交车驶过了一个老的农副产品售货亭,蜂蜜洞!她知道这个摊位。她曾经步行去过那儿几次——她带来一美元,扔进那个盒子,然后拿走一些蜂蜜棒。
那个售货亭曾经是砖红色,像一座新粉刷的谷仓那样红。而现在却显得那么地饱经沧桑。油漆剥落,大部分的颜色都褪去了。标志上的字母已经褪色消失。现在,它只是写着“夆蜜氵”。
参与到这个游戏中来吧,布莱克。
她感到她的体内一阵收缩,仿佛她的内脏已经被打包袋打包结实了一样。就像是许多正缠绕在一起进行交配的蛇一样。
有人试图坐在她的旁边。公交车甚至还没有停止,就有一个人挤到了新的座位上。骨瘦如柴的贱女人。大概四十岁,看起来却有六十岁。疯狂的“猫女”,或者,也许是一个美术老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大耳环,扎染连衣裙。
米莉安轻轻弹出她的弹簧式刀片,开始用它来修剪她的指甲——确保这个女人在这个座位上“安营扎寨”之前能看到她在做什么。米莉安补充说:“如果你的任何部位碰到我,我就会把它切下来。”
骨瘦如柴的贱女人犹豫徘徊,却没有坐下。她逃离开去找到了另一个空座位。
外面,所有的一切都集聚在了一起。她知道这些树,这些信箱。然而现在都已关闭。
“不,不,不。”她告诉自己,“你连想都不应该想这些。”
但她仍然还在想着它。
别只是想想,应该动手去做。
在命运与自由意志的战斗中,她不知道谁在做什么,或者她究竟站在谁的一边,她知道的只是她站了起来。
抬起了手。
抓住了紧急制动拉索。
然后猛地一拉。
公交车刹车。每个人都因惯性而向前冲去。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她走到了前面。公交车司机用好像她有第三只眼、一只手臂、下巴上长着一对乳房那样的眼神看着她:怪胎、畸形、破坏王。
回到你的座位上,你个蠢娘们儿。
“我要下车。”她说道。
“什么?”这个刚剃了头发的脑门上有着雀斑的大块头黑人公交车司机说道。
“把那该死的门打开不就行了!”那个带着尿液和玉米片味道的时髦流浪汉喃喃自语。
米莉安板着脸,“你听到那个……那家伙说的话了。”
门带着吱吱声打开了。
米莉安冲进了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