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普通的小学餐厅。
女孩们的餐桌不是长形的钢板桌,而是圆形木桌。她们脚下是一个沾满尘埃的陈旧红色地毯。她们头顶上方没有嗡嗡作响的荧光灯,而是一个洋溢着温暖金色光芒的枝形吊灯。
在遥远的另一端是食品站、饮料贩卖机、自助餐厅。一个戴着一顶匪夷所思的白色厨师帽、切着顶级牛肋排的家伙看起来简直是白宫的侍应。
这些气味猛然击中了她:肉汁、比萨以及某种甜食,某种包含苹果和肉桂的食物。饥饿的痛苦扭曲折磨着她的肚子。
多么希望我当年也能享受这样的学校伙食,她心中这样想着。
现在没时间来参观这里的一切。因为追赶她的人正紧跟其后。
在大家都盯着她看的时候,米莉安飞速穿插进入了那些桌子之间。
一个年轻些的梳着双马尾的女孩端着一个托盘,穿插到她前面。停下来,盯着她,如同一只戴着头灯的鹿。
米莉安向右移动,她身手敏捷地跳上一张桌子,直跃过去,迅速避开了罗伊德海德扫过来的一只手。她的一只脚踩进了一个女生的盘子,对,别人的盘子,她几乎失去了平衡,差点摔破脑袋,然而她的手臂打了一个转,她的双腿紧紧跟上了她的身体,莫名其妙地,她找到了平衡。
她跳下来,落到地面,掠过一个呆头呆脑站在那儿的像傻瓜一样的女孩,又经过一个正把书放入书包的女孩。
警卫们没有穿过桌子。“超级马里奥”(还是罗恩·杰里米?)落后很远。
哦,看了一周的色情片让你虚脱了吧,毁坏了你的“跑步控制器”了吧。
不过,罗伊德海德,这家伙就像一头在瓷器店里横冲直撞的公牛一样。但凡触碰到他的女孩都被他的手肘碰撞得左右倒开,桌子磕磕碰碰,饮料倾倒四溢。女孩惊声尖叫。他的光头上有一根青筋凸起,看起来非常粗大,甚至可以用双手抓住它——如同一个哈啡牌自行车的车把。
米莉安从一个盘子里抓过来一把食物,朝他的脑袋上扔了过去。一个鸡腿重重地击中了他两眼之间的部位,然后“砰”一声掉落到地板上。
她转过身,拍拍自己的胸部,“什么?怎么样?你想要摸一下吗?”
正当他靠近时,她将一把椅子踢到了他的面前。
需要一个出口,她心想。
她身后就出现了一个出口,一个红色发光的标志——紧急出口。
就在那儿。
她又转了个身,闩上门闩,拉过来一个放满餐盘的架子,这些用过的餐盘上面布满了残羹冷炙,然后挡在她的身后,“当啷”一声,坍塌一地。
他形如一只矫健粗壮、气势汹汹的瞪羚,一跃而过。
她转身向着门口跑去。
此时一个年轻的女孩正从食堂的休息室走出来——一个黑人女孩。她的鼻子上有一个孔,曾经应该戴过鼻环。她的头发卷曲,毛躁而狂野任性,就像她用脚趾在一杯水里蘸了蘸,然后插入灯的电源插座触电之后做成的造型一样。
她的脸在米莉安面前晃动着,一个浸泡在甲醛罐子里的赭色头盖骨形象,飘浮在她的脸上。
仿佛从远处投射到她的脸上一样。
米莉安设法避开她,但米莉安转弯时,女孩也正巧要转弯,接着她举起她的手,米莉安也举起她的手,然后——
燃烧的花朵,橙油。这一次,是在一辆被烧坏的校车生锈的躯壳里。那个女孩躺在医生的桌子上。同一个女孩。大了两岁。
她拧绞着她的双手,痛苦呻吟,悲伤啜泣,
离开人世之前咬断了舌根。
她的指甲变成黑色,她的声音逐渐消亡。
她离开人世,离开了这片低谷。
这首歌曲,飘扬吟唱。那个戴着鸟面具的男人,那个身上有燕子文身的男人,他在这里,手持斧头。他的脚牢牢刺入地面并“锁住”了桌子,来阻止桌子的滚动,因为这个公交车停靠在一个轻微的斜坡之上。
铁丝网缠绕。手掌和双脚布满被勒出来的X形伤痕。她的头发被剪掉,支离破碎,凌乱不堪,仿佛是一位盲人理发师的杰作。
当那个男人踏上这辆损毁的公交车入座时,她惊声尖叫。
他监视着她。吟唱,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一个男人的声音,一个女人的声音,一个孩子的声音。轮回反复,啁啾婉转。
希望这是给那些人的一个警钟,
给那些赞同波利选择的人。
脱离你们的罪恶,免除你们的绝望。
魔鬼会将你们带走,义无反顾。
斧头沉重地落在地上。
她的脑袋掉落在两个座椅之间的过道上,穿行于桌腿之间,朝着车子前方翻滚。那个男人紧紧追逐在后,如同一只鸟在追逐一条毛毛虫,他咯咯地笑,仿佛这是一场游戏。此刻他手中所持的不再是那把斧头,而是一柄钩刀。用来切断舌头的钩刀。
——两人的身体碰到一起,又分开,米莉安感觉自己像坐在了一匹失控的旋转木马之上,环绕、转圈、旋转,不曾停歇。她头晕目眩,恶心作呕,已分不清上下左右东南西北。
她转过身,头昏眼花,然后看见了出口的大门。
罗伊德海德如同一块甩不掉的腐臭的肉一般紧紧追随。
嘭。他们在出口处碰撞在了一起。门摇摇晃晃地打开。当两人跌跌撞撞到一个水泥平台上时,鸽子展翅离开。如果不是那绿色的金属栏杆阻挡,他们会继续往前,摔到十英尺之下的停车场中。
这金属栏杆仿佛一张网一样捉住了他们。
而此时此刻,米莉安得到了她所需要的全部机会。
她伸手去抓他的头——
他长胖了许多。他的消化道不只是一个备胎,而是一个装在被遗忘的糊状肌肉和块状脂肪瘤里的拖拉机轮胎。他现在四十五岁——自他在学校工作以来,已经有十几年了。他竖起他的衬衫领口,摇摇摆摆地走到地下室,在那里,他看到了他的一位老朋友:举重椅。他凝视了它一段时间,他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年轻时的体力,他抓了下他领口下的脖子,但随后他耸了耸肩,仿佛在说“这又怎样”。他哼哧哼哧摇摇晃晃地来到了那个杠铃之下,但这并不是一个他可以轻易掌控的重量,仿佛用西红柿推搡紧闭的门一般。尽管如此,他还是成功了。拿到了横杆下那双光滑的手套。举起。横杆微晃,一动不动。更多的汗水像打地鼠游戏里面的地鼠一样从他额头上弹了出来。他开始发出如同生小孩时发出的吃力声音,突然他的眼睛大睁,鼓鼓的像曲棍球般大小的卡通眼睛,他的心脏病发作了,痛得撕心裂肺,仿佛一只灰熊在挣脱着穿过一扇铁丝网门——
——嗡,他的头颅重重地撞在金属栏杆上。
罗伊德海德发出了一声可怕的号叫,犹如愤怒初泄时的号啕大哭。他用他粗壮的双臂牢牢环绕住她,仿佛要将其捏碎。她的头部血液上涌,如同一只装满了鲜血的气球,膨胀,膨胀,越来越大。
她毫无回旋的余地。距罗恩·杰里米——那个“超级马里奥”加入这场战斗的时间已经不远了。也许还有胡椒喷雾或电击枪作为武器。然后一切都结束了。
罗伊德海德的眼斜睨着面对她,他如同一只动物一般露出了狰狞的牙齿。
米莉安头部向后甩去,用她的额头猛击他的鼻子。这让她的对手发出了一声哭号——然而,甚至更棒的是,这为她赢得了更大幅度的摇晃空间。
她跳过了他,翻越过栏杆,扒开了杂草,感觉自己像刚喝了一锅搅动翻腾的、带有肾上腺素和呕吐物的“火箭燃料”般的肉汤。
罗伊德海德还在那儿,弯着腰,捧着他的脸。她身后没有人。
除了两个死去的女孩之外,别无他人。没有头颅,没有舌头。感觉就像是她们的鬼魂在继续折磨着她——两个还未死去的女孩鬼魂。
但她感觉她正在被一个鬼魂追逐。不是一个女孩的鬼魂,而是两个。都没有头颅。都手持着自己那没有舌头的头颅。
当她抵达警卫门口时,她摇摇晃晃,不停咳嗽,气喘吁吁——她告诉自己这都是由于这可怕的清新空气,而不是因为肺部附着着硬化的焦油和尼古丁。她点了一根烟。烟雾填满她的肺部。让她头脑清醒。
荷马从警卫岗亭望了出来,用某种用来看待从动物园里遣逃出来的滑稽松鼠或猴子一般的眼神看着她。
“你看上去不那么好。”他说。
“我感觉好极了。感觉自己位居流行音乐榜榜首。当之无愧的风口浪尖。”她低头看着门外,终于看到罗伊德海德沿着这条私人车道飞奔而来。她再一次咳嗽,鼻子里呼出两条分叉的燕尾状的烟,“我能不能,呃——”
她对着门做了个手势。他点点头,按下按钮。
门开始旋转打开。
“再次见到你真好,荷马。”
“我也是,布莱克小姐。我还会再见到你吗?”
她体内的一个声音告诉她:你再也不想回到这里了。然而接着,两个即将死去的女孩面孔从她心中阴暗潮湿的洼地中游了过来。
“是的。也许你还会再见到我。”
他对她挥了挥手。
就像那样,米莉安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