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门——铁门,顶端的每个尖刺上都装饰着鸢尾花——在米莉安看来如同牙齿一般。一只饥饿的黑犬张嘴露出金属犬齿。也许这正是地狱之门的模样,魔鬼的胃——你们这些放荡的婊子,你们都是罪人,你们都是肮脏的坏女孩。
路易斯停下卡车。门口站着一名警卫——一个年老的黑人家伙,眼睛紧紧收缩在如同蠕动的鼻涕虫一般的皮肤之后,脸颊上伸出苍白的、钢丝刷一般的络腮胡。他伸出手掌示意停车——“只要我还活着,能够呼吸,那么一旦我发现你不是正儿八经的卡车司机先生,就给我离开这条路,滚回去睡觉。”
“这个时候没有长途。”路易斯把头伸出窗外说道,“你最近怎样,荷马?”
保安员给出了一个不屑一顾的眼神,不屑地挥了下手说:“我可以抱怨,但没人会想听。你车里是谁?迟到的录取生?”
米莉安挤开路易斯,把头伸出窗外,“你看我像个学生吗?”
“你自己说吧,我不知道。”
路易斯用他的一只熊掌将米莉安推回到自己的座位,“这是米莉安·布莱克。她应该在你的清单上。她是来这里看望凯瑟琳·维兹纽斯基。”
荷马俯瞰写字夹板,眼睛眯得更厉害了。眯得如此费劲,感觉眼缝儿都要消失了。米莉安不确定他究竟能否看清东西。
“嗯,嗯。是这样的。布莱克小姐探望维兹小姐。你要到周围逛逛吗,路易斯?差不多到午餐时间了。”
路易斯摇摇头,“只是把她送过来。”
“等等,什么?”米莉安惊问道。她才听说这个。
他转过身,“我有工作。”
“是啊。不就是到这里来,与我一起。”
“真正的工作。”他澄清道,这句话带着讥讽,带着刺,带着针,“你会没事的。你见了凯蒂之后出来回到野餐桌这儿来。一切都会准备齐全的。”
“然后呢?我在树林里睡觉?你觉得总共要花多长时间?我不是一个待收割的玉米。我触碰她,我看到一片通灵幻象。我告诉她这件事。三十秒,游戏结束。我在抽烟上花的时间比这多得多了去了。”
“你不想让我在那儿。”
“不是。”她说,“是你自己不想在那儿。”
“我得走了。她给你的报酬应该足够你用了,但是以防万一——”他从钱夹里抽出三张二十美元,“给,打一辆出租车,去找一间汽车旅馆的房间过夜。我要去伊利有点急事,我明天就会回来。”
“你真的要离开我。拜托拜托。留下来吧。”
“去吧,没关系的。”
“好吧。”她说,“我不——你知道吗?我不需要你。这是我最擅长的事情。走路、漫步、孤独。会好起来的。”
“会好起来的。”
“会的,完全会的。以后会的,路易斯。”
“米莉安,对不起——”
她不想听,她很生气。
米莉安已经跳下了车,他的声音被关门声掩盖了。
卡车发出轰隆声,掉头,然后消失了。
地狱之门一直开着。只为了她。
“你要进去还是什么?”荷马问道。
她差点没有进去。她甚至还没有进入大门的时候,就感觉到这里的一些东西让她不太舒适。她还没有看到学校——这是一条弯弯曲曲的道路,它在拐角处延伸至一片树林之中。现在她面前是一排铁门,门卫的站哨岗,与那苍白的砖墙上的黄铜牌匾,牌匾上面用令人眼花缭乱的圈圈绕绕的书法写着考尔德科特学校。
回到学校总是让米莉安不由自主地抽搐。尽管已经到了夏末,考尔德科特学校开学很早,感觉却还是一样的:白天越来越短,早晨越来越暗,夜晚如同一个潜行者一般总是悄无声息地就来到了你的窗外。随着夏季的结束,学校开始了新的学期,学校对于米莉安来说从来就不是一段值得怀念的时光。课堂,当然。考试、论文、讲座,这些都还好。但是其他的孩子,卑鄙低劣的小浑球,小学——从低年级到高年级——就像是被丢弃在一个充满了饥肠辘辘的食人鱼的打靶落水机上一样。
他们从未得到满足。
她满心想要离开。尽管她是一个成年人,她完全已经没有必要再这样做了。
然而,荷马把手指按在了她的双肩上,“走吧,现在,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米莉安小跑着穿过大门。门在她身后被关闭,带着那机械的哀鸣。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
“铿锵”一声。通道被关闭了。
她的手指仍然麻木刺痛。然而她的其他部位——扭曲作响的骨骼——想要拴在那片树林里。她的手知道它们要她去向何方。它们想要饱餐一顿。它们想品尝死亡的味道。
五个手指吸血鬼,这就是它们。
“我……步行?”她问荷马。
他从哨岗里伸出脑袋,抬头、低头,看了看那条车道,然后板着脸看着她,“你他妈的还打算去哪儿?这儿只有一条路。它只能抵达一个地方。难不成你还想要一张地图和一个悬挂式滑翔机吗?”
“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一辆高尔夫球车或者一些其他类似的东西。”
“哦,我屁股里面有一个,但我的医生说我应该坚持让它继续在那儿,以免它扯出来什么不好的东西。”
“你真有意思。你,真的,好有趣。你错过了你的电话,荷马。你应该去当喜剧演员。”
“你知道为什么这些鸡要过马路吗?”
她知道她不应该烦恼这些事情,但还是问道:“为什么?”
“为了啄你的屁眼让你快他妈离开我的岗哨。就像我跟卡车司机‘先生’说的一样,现在是午餐时间,我他妈要饿死了。”
“好的。再见,荷马。”
“等你出来时再见,布莱克小姐。”
“学校有多远?”
“要多远有多远。”他大笑。
浑蛋。
这人很讨她喜欢。
然后,现在是时候,要回到学校了。
这条路整齐平铺,没有坑坑洼洼,光滑平坦一如甲壳虫的背壳。路两侧都有高树耸立,这些树不像新泽西某个地方的短叶松,这些高大的遗留橡树被阴暗潮湿的树皮所包裹,每一棵都如同一位静默严肃的哨兵,或一个审判尖兵。
不久,她听到了河水的潺潺之声。
这条河在不久之后就出现在米莉安眼前。五分钟后,参天树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绿草丛生、崎岖不平的河岸。在它之上的萨斯奎汉纳河时而翻滚,时而平息。阿华田水域汩汩潺潺,向前涌进。
这条车道再次拐弯,在那里,她看到了考尔德科特学校。
啊,维多利亚时代的放纵任性。学校的中心是一座看起来悠久古老的庄园,三层楼高,严峻肃穆的哥特式窗户蹩脚地搭配着华而不实的裁边。每个屋顶都是红色,如同一个孩子的四轮小车。与房屋的红色相比起来,这个墙壁有点灰灰绿绿,黏土遍及,斑点累累,平淡无奇。
房子的左边和右边是学校的其余部分。而这里的绝大部分,真的都是在原来房子建后不久加上去的。两边的侧翼建筑因为他们财政紧缩而建造得像监狱一般,窗户上只安装着铸铁栏杆。
考尔德科特的顶饰——鹰、书籍、骑士的头盔与其他华而不实的东西——在旗帜上迎风飘扬。旗杆从一个大众甲壳虫轿车大小的,被放在那个环形车道之中的无烟煤堆中高耸而出。
从这儿看,学校看起来沉默寂静、了无生机,没有动静,没有学生,没有老师,甚至连一对儿难看的鸽子,她也没有发现。
那个感觉再次出现:她的肚子一阵抽搐,一阵刺痛。
如同在任何时刻都可能有一只大触手会从前门迸发而出,环住她,将她拖入深渊。经过那些嘲笑她的外貌、她的走路方式、她的咀嚼习惯,或只是爱嘲笑她的孩子。
傻逼学校。
让我们结束这些吧,她心想。是时候去找“维兹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