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会回到那个该死的房车上的。”米莉安坐到副驾驶座上说道。卡车一路上隆隆轰鸣。
只有在这辆麦克卡车的驾驶室里面,而不是他们共同居住的房车里面,每一样东西看起来才是崭新的。这都归功于路易斯对它的悉心照料。这里面充斥着令人厌恶的“牛魔王”牌清洁剂的味道和松香味,是的,还有那挥之不去的古风香味。
“好吧。”他回答道。在这一个词里,那软糯细腻的南方口音——轻柔微妙,不像班卓琴的强硬拨弄。让人感觉舒适,就像躺在一个自己用了很久的老枕头上一样习惯、自然与舒适。
他用一只眼睛仔细看着她,另外一边则是一块隐藏在黑色眼罩后、没有眼珠的伤疤褶皱。我的错,米莉安心想。
“我也不想回到那个该死的岛上。”
“好吧。”
“坦白说,如果我们的行车路线有稍微一丝的偏向回新泽西海岸的方向,我都会把你另一只完好无损的眼睛也抠下来。用我的拇指。”她用手拂过自己的头发,发出一声低沉的动物般地吼叫。
仅仅是在他驾车的那一小段时间里,他注视她的时间与看路的时间就已经一样多。这感觉太熟悉了。他是一个谨慎的守护者,而她是一个疲惫的疯子。
“你被射伤了。”他终于开了口。
“什么?噢。”她意识到他指的是她的头。那子弹轨迹形成的沟壑已经结痂了,一片结痂的疤痕就在她摸索的地方,“对。是的。等等。谁告诉你的?你究竟是怎么找到我的?”
其实在他回答之前,答案就已浮现在她心头。果然,他回答:“佩吉打电话给我了。”
对。佩吉,她祸害般地存在于整个夏天。她不完全算是路易斯的朋友,只能算点头之交。他也曾经在某段路上载过她,好吧,谁知道呢?卫生棉条和寄居蟹,她想道。佩吉说,她有一个职位空缺,问他是否可以介绍人来。路易斯告诉佩吉说他恰好知道一个女孩。然后,悲惨的经历随之而来。
“你被射伤了。”他又说了一遍,“你没事吧?”
“还好。”
他深吸了一口气。“你被射伤了。被一颗子弹射伤了。”
“是啊,这就是‘射伤’的定义啊。这不算什么。去年,我的乳头被刺伤。当时的那种感觉就像自行车车胎被放了气一样。这个……真的不算什么。只是皮肉之伤。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接到电话,又回到了家——”
“房车。”
“——然后你走了。所以,其实是你的包。”
“我本来可以去任何地方。北到纽约,南到大西洋城。”
“这些方向不会让你穿越松林泥炭地。”他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她,“我向那个烂人开了一枪,他得到报应了。我想我知道你现在好多了。”
这些话激怒了她。
“你他妈的根本不知道。”她啐了他一口,那些字眼犹如从倾倒的水桶中泼出来的电池酸液,“你真的以为你懂我吗?真好笑。想知道笑点在哪儿吗?”她并没有笑,“如果你真的了解我,你就不会觉得让我蜗居在拖车里一年之久是个超级棒的点子了。你就不会认为我的理想工作是扫描明信片、沙桶,还有与那些该死的、肥胖的、椰子味的游客喜欢吃的伍兹饼干为伍了。”
路易斯叹了口气,“人们通常就是这样的,米莉安。都要安顿下来,找到工作。”
她像要射门的足球运动员一样把一只脚向后扬起,然后狠狠地踢到他的仪表盘上。虽然这不足以使它凹陷或是破裂,却足以让这个声音响彻卡车驾驶室。
“我和他们不一样!”
“米莉安——”
“靠边停车。”
“什么?不,等等,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
“我说了,你他妈的快给我停车,你这个狗娘养的独眼龙。”路易斯咬了咬牙,猛地踩了刹车。卡车嘎嘎地沉重地驶到路边。
“好了吧。我停下了。”
“我要出去。”
“又来。你又想逃,再来一次。”
“又一次,是啊,又他妈的一次。”
“你不想听听我有什么可说的吗?”
“我不想。”
“好吧,那么,出去吧。”
“我马上就走。”
“你看起来不像要走的样子。”
她抓住自己的胯部,“这个样子呢?”
米莉安猛地打开驾驶室车门。迎面而来的是被风吹起的沙砾。
门,砰地关上。卡车随着这阵力摇晃了一下。
路易斯没有磨蹭。轮胎在松动的石头上咆哮前进,麦克卡车飞驰而去,留下一地尘土飞扬。油腻、薄纱一般的尾灯光弥漫消散在紧贴夜晚时分地面之上的雾霾之中。雾霾闻起来就像那种冒着长长浓烟的森林大火的气息。
不错,他生气了。他应该生气。路易斯很少生气。他是一个处事圆滑的人,一个和事佬。做一个喷泉,而非下水道,他曾经这样说过。她当时回了他一句,我喜欢在喷泉小便。所以你是一个真正的下水道。
那些尾灯闪烁,淡出,消失。
米莉安继续朝前走。
现在,她的心真的开始狂躁起来。她非常想脱下她那该死的靴子,赤脚走路,但这是新泽西州。谁知道她会踩到什么?或者踩进哪里?想想都不寒而栗。
几个小时后,她看到前方有一个瓦瓦加油站和一个集市——在松林地的黑暗之中散发着黄色和红色的光。她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她的牙齿和舌头开始发痒,急需一根香烟。她带着一些现金,但并不多,或许还不够。
她经过抽油泵,看到他的卡车停在旁边,车已熄火,驾驶室也是黑压压的一片。
然后,他来了,向她走来。
路易斯手中握着最大号的瓦瓦家咖啡杯——一个64盎司的“口渴中止器”和“睡眠驱逐舰”。他的另一只手臂下面夹着一条香烟。
他递出那条香烟。
“给我的?”她说。米莉安佯装镇静,但这样做就已经耗尽了她的精力。虽然并没能表现出足够的真诚,不过她平时本来就这样。
“给你的。”
“也许你有那么一点懂我。”
“也许只是一点点。”
“谢谢。”
“我们可以回到卡车上吗?我有点事情想要告诉你。”
她的雷达发出信号——不是那种酥痒,而是令人痛苦的痒。像一个无害的痣突然演变成了癌细胞。同样,她点点头,拿走她的礼物。他们回到卡车上,这样她就可以听到路易斯告诉她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