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早上。天空飘着几朵不规则的云——有的明亮,有的灰暗。不像阴天,也不像晴天。这种模棱两可更容易让人心烦意乱。
米莉安头痛欲裂。
撞上树枝,又做了噩梦。没有比这更扯蛋的组合了。
额头上的包疼得要命,可脸颊上被枪管划破的伤口也没闲着。它又痒又疼,像只饥饿的毛毛虫在啃食一个诱人的大苹果,当然,这苹果是她的脸。
此外,她的尾椎骨也隐隐作痛。
而最糟糕的是,她身上连一支烟都没有,所有的烟都装在挎包里。可是鬼知道现在包在哪里,很可能已经落在了那个像疯狗一样的女人手中。
她叹了口气,仰头靠在身后的门上。
她并没有敲门的意思,只是凑巧被里面的人听到了,她听见拖拉的脚步声慢慢靠近门口。
路易斯开了门。刚刚破晓就看到一个伤痕累累的姑娘坐在他汽车旅馆的房间门外,显然令他大为惊讶。
“早。”她有气无力地说。尽管只有一个字,却足以引得她周身疼痛。
“我的天!”他惊呼一声。米莉安看到了他的脸:那是真真切切的痛苦表情,或许比她正在经历的痛苦还要强烈万分。他伸出大手叉住她的两侧腋窝,轻轻地扶她起来。她的两条腿摇摇晃晃,她担心自己会晕过去,不过她深吸一口气,击退了眩晕的感觉。
“不好意思,我本来可以带点儿甜甜圈的。”
“出什么事了?”
她的确考虑过将实情和盘托出。有些东西急欲从她身体里释放出来,就像一个人急欲挤爆一颗红红的、还未成熟的青春痘,看着它喷出脓液的冲动,叫人难以抑制。米莉安想把一切都告诉路易斯:她那神奇的超能力,她如何获得的超能力,路易斯日渐临近的死期,她如何蒙骗他说阿什利是她的弟弟,他们如何因为一个装满冰毒的铁皮箱子而险些丧了命。所有的一切,毫不隐瞒,毫无保留。
但她没有这么做。
她坚信那只会给路易斯带来伤害,那是自私透顶的做法。她不愿在路易斯的肩上增加任何负担(她不愿让路易斯为了她的罪孽而被钉上十字架),况且现在说什么路易斯都不一定会相信她。她撒的谎太多了。
“我的那个男朋友。”又开始撒谎,姑娘,你没救了,“他找到我了。我以为我把他甩掉了,可他是个很聪明的浑蛋。他找到了我的住处,然后……”
她仰起带着血污的脸,就像凡娜·怀特向人展示自己的奖杯。
“你瞧。”
路易斯紧锁眉头,一脸怒容。
“那王八蛋!”
“没事了。他伤的比我还厉害呢,我扎了那婊子——不对,是扎了那王八蛋一刀。我的脑袋可能不太清醒,所以用蝴蝶刀在他的腿上扎了一刀。”
路易斯一听,紧锁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米莉安很喜欢他这一点。
“哼,他活该。你弟弟呢?”
米莉安摆了摆手,“吃里扒外的东西,他居然和我那男朋友站在一边。我和他们两个都彻底拜拜了。”
“做得好。快进来吧,我帮你清理一下。”
“唉,眼睛刚刚消肿,就又撞破了头,划破了脸,这是要参加全美超模大赛的节奏吗?”
水龙头里哗哗流着水。路易斯用温水浸湿了毛巾,轻轻为米莉安擦拭额头。他的温柔令她惊讶,要知道这与他彪悍的体型是多么不符啊。瞧瞧他那双大手,也许他能像捏碎一个番茄一样轻松捏烂她的脑袋。可是他的触摸是如此轻柔,甚至有些奇妙,像画家的手。仿佛为米莉安擦脸是无比高雅的艺术。
“你挺会照顾人的。”米莉安由衷说道。
“我尽量小心。你脸上的伤口可能需要缝针。伤口虽然不长,但是很深。”
“我才不缝针,贴个创可贴就行。”
“那会留疤的。”
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有疤更性感。”
“你能回来我很高兴。”
“起初真不该走。”
路易斯用牙齿旋开一支常见的止痛软膏的盖子,挤在手指上一点,然后涂抹在米莉安的额头和脸颊上。她很享受他的触摸,因为它单纯而又亲密。这种舒服的感觉让她入了迷。她愿意永远拥抱这心无杂念的宁静。
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她禁不住会去想。
他快要死了,一个讨厌的声音提醒她。
米莉安喘了口气,告诉那个声音说:我知道。
是的,她的确知道。她觉得命运就像一台巨大的过山车。每个人都被牢牢固定在座位上,谁也不能提前下车。在坐过山车的过程中,人们会经历高峰和低谷,急转弯和长长的直线。人们会尖叫、紧张、恐惧。而最后的结局总是缓缓驶向终点。命运决定了我们要经历的一切,命运之手主宰着世间万物。
但是她想,或许这世界上还有命运无法触及的东西吧。也许尚未确定的是你对事物的看法,或者更重要的,你对它们的感觉。也许命运无法掌控你寻找心灵宁静的脚步。她希望这是真的,因为她需要一点点心灵的宁静。
还有不到两星期的时间,路易斯就将死在一座灯塔里。
她阻止不了,那是他从过山车上下来的时间。
也许,她心里想,那也是她走下过山车的时间。因为她不知道命运为她做了怎样的安排,她对自己的人生历程毫不知情。米莉安可以通过触碰他人得知他们的死期,可这对她自己却不起任何作用,因而她的命运至今还是个谜。看来她唯有等到最后时刻才能知道自己的结局,不过她怀疑自己多半是惨遭横死。可是现在,路易斯的触摸令她感受到了生命的可爱,她或许会想,或者至少希望,自己是另外一种结局。
“我想请你帮个忙。”她说。
“手太重了?”
“不,刚刚好。你很快就要走了是吧?”
“对。”
“带上我吧。”
他惊讶地缩回了手。
“你想跟我走?”
她点点头,“我喜欢你。我想离开这里的一切,况且我现在可能有危险。我那个男朋友,还有我那不争气的弟弟,谁知道呢?但跟你在一起很安全。我喜欢安全。”
说完她躺了下来,路易斯高兴地笑了笑。
“我们明天一早上路。”他说。
她亲吻着他的下巴。她的嘴巴只要动一动,脸上的伤口就会撕裂般的一阵疼痛。但是,她愿意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