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号州际公路。凌晨1 : 15。
大雨初停,玉带一样的高速公路闪闪发光。
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湿润的沥青味儿,这气息让米莉安不由联想到爬过潮湿碎石路面的肥嘟嘟的蚯蚓。
汽车嗖嗖地从身旁驶过,米莉安只能看到刺眼的头灯慢慢靠近,而后便是霓虹般的尾灯渐行渐远。
离开汽车旅馆已经二十分钟了,她很奇怪搭个便车为什么如此艰难。她站在公路边,伸出胳膊,竖起大拇指,白T恤在夜色中格外醒目——她没有穿内衣,湿透了的白色紧身T恤清晰勾勒出乳房的轮廓。标准的路边卖淫女打扮,而她对自己的样貌很有自信,怎么说都应该是上等货色。可是,为什么没有人停车呢?
一辆雷克萨斯疾驰而过,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
“白痴!”她骂道。
一辆白色SUV隆隆驶过。
“大白痴!”
一辆破皮卡叮叮咣咣地开过来,终于等到了,她心里一阵安慰。开这种垃圾车的人看到像她这样秀色可餐的野鸡,恐怕是很难把持住自己的。皮卡车降低了车速,司机大概是想观察观察,可他随即又加大了油门,并嘲笑似的按起了喇叭。皮卡从米莉安身旁呼啸而过时,从开着的车窗里飞出了一个印有“福来鸡”字样的快餐杯,杯子几乎贴着她的头皮划过去,落在她身后的路沟里。那乡巴佬无耻的狂笑声像多普勒效应一样消失在公路上。
米莉安立刻收起大拇指,对着远去的皮卡车竖起中指,嘴里喊道:“去死吧,王八蛋!”
她以为皮卡车会扬长而去。可是,它红红的尾灯亮了起来。一个急刹车,皮卡停住了,然后又倒进了路肩。
“该死的!”米莉安说道。这就对了嘛,她只不过想搭个便车。司机会是什么人?隔着背心挠肚皮的乡巴佬?她甚至有些期待已经死掉的德尔·阿米可的孪生弟弟从车里钻出来,然而从车上下来的却是两个看似兄弟的年轻人。
他们嬉皮笑脸地望着她。
其中一人有着消防队员般健硕的身躯,满头拖把一样的金发下面是一双精明又透着痞子气的眼睛。另一人个头儿矮些——不,那是个十足的“矮冬瓜”。不仅又矮又胖,而且满脸雀斑,头上戴着一顶北卡罗来纳人常见的便帽,一双小眯眯眼被帽檐半遮着。两人都是一副城乡接合部里白人小伙子吊儿郎当的打扮。
米莉安冲他们点头致意,“车子不错。就是有点漏风,不怕得感冒吗?”
“这是我老爸的车。”金发小伙儿说着,径直走到她面前,而那个矮冬瓜却溜到了她的身后。这时又有几辆车从路上经过。
“能搭到这样的车也是三生有幸。”她说。
“你想搭便车?”矮冬瓜在她身后问道,他的语气并不友善。
“不是,”她回答说,“我只是在这里没事儿竖中指玩儿。”
“你是北方佬。”金发小伙儿不屑地说。讽刺的是,他自己说话也并没有什么南方口音。他那双冷冰冰的眼睛不停地打量着米莉安,像一双无形的手,把她浑身上下摸了个遍,“嗯,还是个漂亮的北方佬。”
米莉安揉了揉太阳穴。面对两个自以为是的小混混,她要不要忍气吞声地任由他们在公路边戏弄自己?她并没那个心情,她很疲惫,那只青肿的眼睛也疼得她心烦意乱。
“听着。我知道怎么回事。你们两个大概以为能从我身上捞点什么好处。也许你们只是想和我过不去,也许是想劫个财,或者劫个色。我明白。这么说吧,食腐动物和食肉动物是有着本质区别的,我是对人无害的食腐动物,而你们,也许是食肉的掠夺者。但实话告诉你们,今天我没有时间陪你们玩儿。我他妈都快累死了。所以,我劝你们还是乖乖回到你们的老爷车上,该去哪儿去哪儿。”
金发小伙儿上前一步。他并没有碰米莉安,但却面对面地盯着她。
“我喜欢你说话的调调。”他抛了个媚眼说。
“最后一次警告,”米莉安说,“别以为看见我的眼睛挨过打,就以为我好欺负。有时候女人挨打的原因是非常复杂的,说不定她是故意挨打的。不过今晚我可不会让这种事再次发生,你们听明白了吗?”
这话显然没有作用,因为矮冬瓜已经把他那香肠一样的肥手指放在了她的屁股上。
米莉安忍无可忍。她猛地向后一仰脖子,头正好撞在矮冬瓜的鼻子上,清晰的一幕画面瞬间浮现在她眼前——
矮冬瓜已经五十多岁,身体肥胖得更不像样子,鼻子像一朵硕大的杜松花。此时他正对着一个身穿黄裙子的女人大吼大叫,豆大的汗珠从他眉角淌下,嘴巴里唾沫横飞。突然,他用肥大的手掌扶住了厨房的洗手台,心脏病发作使他的左侧身体失去了控制,变得僵硬,从胸口开始,他浑身的每一根神经都跟着疼痛起来。
——矮冬瓜一声惨叫,连忙捂住了鼻子。米莉安认为这还不够,随即伸手抓住矮冬瓜的裤裆使劲一捏。金发小伙儿见状大吃一惊,但米莉安知道他不会继续呆站在那里无动于衷。于是她对着他的眼睛吐了一口,这为她又争取到了一秒钟的时间,随后她举起另一只手,朝他的咽喉位置打去,一拳,两拳——
癌症已经快要将他吞噬,他的内脏已经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肿瘤,不过他早已是风烛残年,眼看都快八十岁了。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床头两侧布满了各式各样的医疗设备,床边围着他的家人。一个小男孩儿拉着他的手,一位上了年纪的女人俯身亲吻着他的额头。另一个女人四十来岁,一头金发紧紧扎在脑后。她表情平静,轻轻拍打着他的胸口,一次,两次,这时病床上的老人大喊了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死了。
矮冬瓜试图还手,可惜他动作笨拙得犹如一头大灰熊,米莉安只轻轻一闪,他肉乎乎的手掌打了个空。随后米莉安顺势抬起胳膊,手肘在他已经流着血的鼻子上又来了一下,这次矮冬瓜倒在地上老实了。
金发小伙儿仍然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不顾一切地向米莉安扑过来。她上半身往后一仰,躲避他的双手,但腿却抬了起来,膝盖直接顶在金发小伙儿的肚子上。他哎哟一声,吃力地喘着气,倒在一片碎石地面上。
“也不动动你们的脑子,要是没有一点防身的本事,三更半夜我会一个人跑到这荒郊野外来吗?”她冲他们吼道,接着又抓起一把碎石子朝那个金发小伙儿扔去,对方呻吟着,只顾举起双手护着脑袋。米莉安从喉咙里汲出一口痰,向那满头的金发吐去。此外,她还一把扯下矮冬瓜头上的帽子,随手扔在了公路上,嘴里骂道:“浑蛋!”
这时,一道强烈的白光照了过来。那是汽车的头灯,强光后面是巨大的轰鸣着的黑影。
液压式刹车器发出连续的哧哧声。
那是一辆没有挂拖车的十八轮大卡车的车头。只见它缓缓滑到路肩上停了下来,碎石被巨大的轮胎碾压得嘎吱乱响。
米莉安只好用手遮着眼睛,但她很快就看到了灯光前司机的轮廓。老天爷,她心里一惊,简直遇到怪物史莱克了。拿着火把和草钗的村民们都跑哪儿去了?
“史莱克”手里握着一根撬棍。
“什么情况?”史莱克问。他的声音像洪钟一样嗡嗡作响,甚至把空转着的发动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我们闹着玩儿呢。”米莉安大声回答。
她看不清史莱克的脸,但能看到他如水泥方砖一样硕大的脑袋冲着矮冬瓜和金发小伙儿晃了晃。之后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问道:“要搭便车吗?”
“我?还是地上那两个浑蛋?”
“你。”
“哼,豁出去了!”米莉安咕哝了一句,走到驾驶室旁,爬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