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伦·拉斯走进厨房的时候,荷普·斯坦迪什和她儿子尼基正好在家。她在擦碗碟,一眼就看见那把又长又薄的渔夫刀,有着光滑的刀锋和特别的锯齿边,人称鱼钩除脱器加去鳞刀二合一。尼基还不满三岁,吃饭还要坐在婴儿椅上,奥伦·拉斯走到他身后,用剖鱼刀的尖齿抵着他喉咙的时候,他正在吃早饭。
“放下碗。”他对荷普说。斯坦迪什太太照做了。尼基对这个陌生人发出咕咕声,刀就在他下巴下面,他觉得有点儿痒。
“你想怎样?”荷普问,“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你肯定会的,”奥伦·拉斯说,“你叫什么?”
“荷普。”
“我叫奥伦。”
“是个好名字。”荷普对他说。
尼基无法在高椅子上转身看到这个在他脖子呵痒的陌生人。他手指上粘了浸湿的早餐谷物,他伸手去拉奥伦·拉斯的手,拉斯躲到了高椅子旁边,用渔夫刀的精细的刀锋,在这男孩儿鼓鼓的小脸上快速划了一道口子,就好像粗略地画出他颊骨的轮廓一样。然后他往后退了一步,观察尼基惊讶的表情,看着他简单地哭起来,一条很细的血迹,像口袋缝线一样,出现在这孩子的脸上,就好像他忽然长出了鳃。
“我是来真的。”奥伦·拉斯说。荷普朝尼基走去,但拉斯挥手叫她别动,“他不需要你。他只不过不喜欢他的谷物早饭,他想吃曲奇。”尼基叫了起来。
“他哭的时候,会噎着的。”荷普说。
“你想和我吵吗?”奥伦·拉斯说,“你想和我谈吃饭噎着?你要是再跟我说什么噎着不噎着,我就把他的嘴割下来,塞进他喉咙里。”
荷普给了尼基一片烤面包干,他就不哭了。
“看到了没?”奥伦·拉斯说。他连同尼基一起抬起了高椅子,抱在胸前,说,“现在我们就去卧室,”他冲荷普点头示意,“你走在前面。”
他们一起走上了走廊。斯坦迪什一家那时住在农场,因为刚生了孩子,夫妻俩都觉得,火灾的时候农场房子比较安全。荷普走进卧室,奥伦·拉斯把高椅子连同尼基放在卧室外面的地上。尼基几乎不流血了,他脸颊上只有一点点血印,奥伦·拉斯用手把血迹擦掉,然后在裤子上擦手。之后他跟着荷普进了房。他一关门,尼基就开始哭。
“求求你,”荷普说,“他真的可能会噎着,而且他知道怎么从高椅子上下来,可能会摔倒。他不喜欢一个人待着。”
奥伦·拉斯走到床头柜那里,用渔夫刀割断了电话线,轻巧得就像把熟透了的梨切成两半一样。“你不应该和我讨价还价。”他说。
荷普坐在床上。尼基在哭,但并非歇斯底里,听着好像他可能会停下来。荷普也开始哭了起来。
“给我把衣服脱了。”奥伦说,他动手帮她脱。他很高,一头带点儿红色的金发,稀疏的头发紧贴着头皮,就好像被洪水冲倒的蒿草一般。他身上有股青贮饲料味,荷普记得,就在他出现在厨房之前,她看到车道上有一辆青绿色的小卡车。“你们家卧室竟然还有地毯。”他对她说。他很瘦但是精壮,他的手很大又笨拙,就像正在长成大狗的小狗崽的脚。他的身体几乎没有毛,不过他皮肤很白,全身金黄色,毛发在皮肤上不明显。
“你认识我丈夫吗?”荷普问他。
“我知道他几时在家,几时不在,”拉斯说,“听,”他忽然说,荷普屏住呼吸,“听到了吗?你的孩子根本不理你。”尼基在卧室门外小声发着元音,嘴里唾液很多地对着他的烤面包干讲话。荷普哭得更厉害了。奥伦·拉斯有点儿笨拙快速地摸她,她觉得自己很干燥,根本连他可怕的手指都容纳不了。
“求你等一等。”她说。
“不许和我讨价还价。”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帮你。”她说。她希望让他尽快进出自己的身体,她想着走廊的高椅子上的尼基。“我是说,我可以让这件事舒服点儿。”她没什么说服力地说,她不知道怎么解释想说的话。奥伦·拉斯握着荷普的一只乳房,荷普一看就知道,他从没有碰过乳房,他的手那么冷,她往后闪。他古怪地用龟头顶住了她的嘴。
“不许吵。”他咕哝道。
“荷普!”有人叫。他们听到都吓得呆住了。奥伦·拉斯目瞪口呆地看着被切断的电话线。
“荷普?”
是玛戈,荷普的一个邻居和朋友。奥伦·拉斯用又冷又平的刀片抵住荷普的乳头。
“她会直接走进来的,”荷普小声说,“她是个熟朋友。”
“我的老天,尼基,”他们可以听见玛戈的声音,“你怎么随地乱吃啊。你妈妈穿好衣服了没啊?”
“我要操你们俩,然后杀掉所有人。”奥伦·拉斯小声说。荷普用两条美丽的腿夹住他的腰,连同刀一起抱住了他。“玛戈!”她尖叫道,“快带尼基逃!求你了!”她发出锐叫,“这里有个疯子,要杀了我们所有人!快带走尼基,带走尼基!”
奥伦·拉斯一动不动靠着她,就好像是平生第一次被拥抱。他没有挣扎,没有用刀。他们都一动不动,听着玛戈拖着尼基沿着走廊出了厨房门。高椅子的一条腿撞到了冰箱,但玛戈没有停下来把尼基从椅子上抱下来,直到跑了半个街口之远踢开自家大门,才抱起他。“别杀我,”荷普小声说,“就快点儿走吧,你会没事的。她现在在报警了。”
“穿上衣服,”奥伦·拉斯说,“我还没到手,我会搞到你的。”他刚才用龟头冠顶她,撑破了她嘴唇抵着她的牙,让她出血了。“我是来真的。”他又说,不过口气不太肯定。他骨架很粗,动作粗鲁好像一头小阉牛。他让她只穿连衣裙别穿内衣,他把光着脚的她推到走廊上,自己胳膊下面夹着他的靴子。荷普上了皮卡坐在他身边时,才发现他穿上了她丈夫的一件法兰绒衬衣。
“玛戈说不定记下车牌号了。”她对他说。她把后视镜转过来照自己,她用连衣裙的大塌领擦着裂开的嘴唇。奥伦·拉斯伸手推她耳朵那里,把她头的另一侧敲在了副驾驶车门上。
“我要反光镜看路,”他说,“别给我乱弄,不然我就揍你。”他把她的胸罩带出来了,他用胸罩把她的两只手腕绑在打开的杂物箱生锈的大插销上。
他不慌不忙开着车,好像并不特别着急要开出城去。车被堵在大学附近间隔很长的交通灯前,他也没有显得不耐烦。他看着所有这些行人穿马路,看到有些学生的衣着,他摇了摇头咂吧咂吧嘴。荷普从自己坐的位置可以看到她丈夫的办公室窗户,但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要不就是他这会儿在教室上课。
其实,他那时就在四楼办公室里。多西·斯坦迪什看着窗外的交通灯变化,车辆可以走了,一群往前走的学生暂时被拦在十字路口。多西·斯坦迪什喜欢看车流人流。大学城里总有很多进口豪车,但在这里,这些车和本地的车辆格格不入,本地多见农民的货车、边上有挡板的载猪载牛的运输车、奇形怪状的收割机,每一辆都布满农场和乡村马路的尘土。斯坦迪什对农事一窍不通,不过他喜欢动物和机器,特别是那些危险又阻碍车流的车辆。现在这就来了一辆带斜槽的,是干吗用的?还带着电缆做的网格笼子,拖着还是吊着什么很重的货。斯坦迪什喜欢想象每样东西是如何运作的。
他脚下有一辆浓艳的青绿色小卡车随着车流前进,挡泥板上溅满了泥点,进气隔栅被撞瘪进去,黑乎乎的都是摔烂的苍蝇,斯坦迪什想象着,还有钻进去的鸟头。多西·斯坦迪什看见车里司机旁边坐着个很漂亮的女人,她的头发和侧影让他想起荷普,一闪而过的女人的连衣裙,让他想起他妻子喜欢这种颜色。但他身处四层楼高,卡车开了过去,车后窗积了太厚的泥灰,让他不能再多看她一眼。另外,他也应该去上九点半的课了。罗西·斯坦迪什认定,这么丑陋的卡车里,不可能坐着这么漂亮的女人。
“我打赌,你老公一直在搞他学生。”奥伦·拉斯说。他一只拿着刀的大手放在荷普的腿上。
“不,我想不会。”荷普说。
“屁,你知道什么,”他说,“我要操你,操得你不想停。”
“我不在乎你做什么,”荷普对他说,“你现在伤不了我孩子就好。”
“我可以对你做很多事,”奥伦·拉斯说,“很多很多事。”
“是,你是来真的嘛。”荷普学他说话。
他们开进了乡村农场。拉斯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话。然后他说:“我不像你想的那么疯。”
“我根本不觉得你疯,”荷普撒了谎,“我觉得你只是蠢,只是从来没搞过的色鬼。”
奥伦·拉斯此刻一定觉得,他的恐怖优势在快速溜走。荷普在寻找一切机会占上风,但她不知道奥伦·拉斯是否理智尚存,还能不能被她羞辱。
他们转弯出了乡村马路,开上了一条遍布灰尘的长车道,通往一座农舍,农舍的窗户装了塑料隔热层,看不见里面,脏乱的草坪上散落着拖拉机零部件和其他金属垃圾。邮箱上写着:R,R,W,E和O. 拉斯。
这些姓拉斯的都和著名的拉斯香肠无关,但他们看上去倒真是养猪户。荷普看见一排盖着生锈的斜屋顶的灰色储物仓。棕色牲口棚旁的斜坡上,一只母猪侧躺着,正在困难地呼吸,猪旁边有两个男人,他们看着荷普的样子就好像两个变种人,同样由制造出奥伦·拉斯的变种物质制造出来。
“我要用黑卡车,马上。”奥伦对他们说,“外面有人在找这辆车。”他面无表情地用刀切断了把荷普的手腕绑在杂物箱上的胸罩。
“操。”其中一个男人说。
另一个男人耸了耸肩,他脸上有块红斑,是某种胎记,跟覆盆子有一样的颜色和瘤状质地。事实上,他家里人就叫他覆盆子·拉斯。幸运的是,荷普不知道这点。
他们都没有看奥伦或荷普。呼吸困难的母猪,放了个波动起伏的屁,毁了牲口棚的宁静。“操,它又来了。”没有胎记的男人说,除了眼睛,他的脸还算正常,他名叫韦尔登。
覆盆子·拉斯念着棕色药瓶上的标签,他把药瓶伸过去给猪,好像敬酒似的:“说是‘可能导致胃胀气’。”
“别把生小猪说成这样。”韦尔登说。
“我要用黑卡车。”奥伦说。
“钥匙在屋里,奥伦,”韦尔登·拉斯说,“只要你觉得你自己能开。”
奥伦·拉斯推着荷普,走向黑色卡车。覆盆子拿着猪的药瓶,盯着荷普看,她对他说:“他绑架了我,要强奸我。警察已经在找他了。”
覆盆子继续盯着荷普看,但韦尔登转过来对奥伦说:“我希望你没在干这种傻事。”
“才没有。”奥伦说。现在两个男人都转回去,全心全意看猪了。
“再等一个小时,我再给它喷点儿,”覆盆子说,“我们这个礼拜可不是见够了兽医了吗?”他用靴子的脚尖挠了挠母猪沾着泥的脖子,母猪放了个屁。
奥伦把荷普领到牲口棚后面,筒仓里的玉米撒出来的地方。那里有一些只比小猫大一点儿的小猪在里面玩。奥伦发动黑色卡车时,它们四散逃跑。荷普开始哭了起来。
“你不放我走吗?”她问奥伦。
“我还没搞你呢。”他说。
荷普赤裸的双脚踩在春天的污泥上,又冷又黑。“我脚疼,”她说,“我们要去哪儿?”
她看见卡车后面有一条旧毯子,失去了光泽,还满是稻草。那就是她想象中将要去的地方,走进玉米田,然后在春天柔软的土地上张开双腿,完事以后,她的喉咙会被割断,然后被渔夫刀掏出内脏,他会用毯子把她裹起来,裹成很紧的一块,放在卡车地板上,好像抱着什么胎死腹中的牲口一样。
“我得找个好地方来搞你,”奥伦·拉斯说,“我本来想把你藏在家里,不过我怕得和别人分享你。”
荷普·斯坦迪什努力搞懂奥伦·拉斯奇怪的组织结构。他和她熟悉的其他人类的运作方式不同。“你在犯错。”她说。
“不,不是,”他说,“不是个错。”
“你要强奸我,”荷普说,“这是不对的。”
“我只是想搞你。”他说。他这回没费工夫把她拴在杂物箱上。她无处可逃。他们只在乡间马路那种边长一英里的狭窄的田间开,一小格一小格慢慢往西开,就像棋盘上的马那样走。往前一格,往旁边两格,往旁边一格,往前两格。荷普觉得他开得毫无目的,然后她怀疑,他是不是对路线太熟了,所以他知道如何开很多路,但还是连一个镇都开不出去。他们只看见很多小镇的路标,尽管他们不可能开出离大学30英里远,不过她对路标上的任何名字都毫无印象:冷水、山丘、田野、平原景。也许它们不是镇名,她想,而只不过是给住在这里的本地人看的原始记号,为他们标记土地,就好像他们不认识这些每天看到的事物的简单名字似的。
“你没有权力对我做这种事。”荷普说。
“操。”他说着猛踩了一下刹车,把她甩到了卡车前面坚固的仪表盘上。她的前额撞上了挡风玻璃,她的手背撞上了鼻子。她感到就好像胸口一块小肌肉或很轻的骨头断了。然后他大力踩在油门上让她又被甩回了座位。“我讨厌别人和我吵。”他说。
她的鼻子流血了,她坐着用手捧着往前伸的头,血滴在大腿上。她吸了吸鼻子,血从嘴唇流出来,流得牙齿上都是。她把头朝后仰,这样就可以尝到血味。不知为何,血味让她冷静下来,帮助她思考。她知道平滑的前额皮肤下会很快鼓起一个青色的包。她抬起手摸那个包,奥伦·拉斯看着她笑了起来。她冲他吐痰,很淡的痰液带着点儿粉红的血丝。痰液挂上了他的脸颊,流到了她丈夫的法兰绒衬衫领子上。他伸出像靴子底一样又大又平的手,来抓她头发。她两只手抓住他的上臂,她把他的手腕猛地拉到嘴边,对着能看见蓝色血管通常不长毛的地方咬了下去。
她本打算用这种不可能的方式杀了他的,但她都来不及咬破皮肤。他的手臂太强壮了,一把将她身体掰直,拉到他的大腿上来。他把她的后脖子撞向方向盘,喇叭在她头后面响起来,他还用左手手掌根打破了她的鼻子。然后他把左手放回方向盘。他的右手轻轻抱着她,把她的脸贴在自己的肚子上,感到她不再挣扎之后,他就让她把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他的手紧紧捂着她的耳朵,好像要让喇叭声留在她身体里。她忍着鼻子的疼痛闭紧眼睛。
他连续好几个左转,接着更多右转。每转一次,她就知道,他们又开了一英里。他的手现在捂着她的后脖子。她可以再次听到声音了,她感到他的手指移向她的头发。她的脸一片麻木。
“我不想杀了你。”他说。
“那么就不要杀我。”荷普说。
“不能不杀,”奥伦·拉斯对她说,“我们搞了以后,我非杀了你不可。”
这句话就像她自己的血一样,让她清醒过来。她知道,他不喜欢别人跟他吵。她知道,她已经输了一步,强奸是跑不了的了。他就要对她施暴。她必须得把这当成事实。现在,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她知道这意味着比他活得久一些。她知道这意味着让他被捕,或者让他被杀,或者杀了他。
她的脸能感到他口袋起了变化,他的蓝牛仔裤又软又黏,沾着农场灰和机械油。他的皮带搭扣戳到她的额头,她的嘴唇触碰到他油腻的皮带。渔夫刀收在刀鞘里,她知道。但刀鞘在哪儿?她看不见,也不敢摸索。忽然,她感到硬挺的阴茎戳着她一只眼睛。她当时第一次有几乎麻痹的感觉,吓得忘了自救,不再能够理清轻重缓急。奥伦·拉斯又一次帮她恢复理智。
“就这样想嘛,”他说,“你保住了孩子。你知道的,我本来要杀了那小孩的。”
奥伦·拉斯独特的思考逻辑,让荷普觉得每件事都清楚起来,她听到其他车的声音,不是很多,但每隔几分钟总有一辆车经过。她希望能看见就好了,但她明白,他们已经不像刚才那样隔绝了。就趁现在,她想,在他开到他想去的地方之前,要是他知道要去哪儿的话。她觉得他是知道的。起码,要在他开出大马路前动手,在我被运到某个没人的地方以前。
奥伦·拉斯在椅子上挪动身子。他的勃起让他不太舒服。他的一只手插在枕着他大腿的荷普头发里,她温暖的脸贴着他的勃起。就趁现在,荷普想。她枕着他大腿的头稍稍移动了一下,他没有阻止。她在他大腿上挪动着头,就好像为了在枕头上躺得更舒服点儿似的,她枕着他的阴茎,她知道。她挪到他臭裤子里面的勃起碰不到她脸的位置。但他的阴茎还是在她呼吸可及的范围之内,在他大腿上突出来,就在她嘴边,她开始对着它呼吸。用鼻子呼吸太疼了。她把嘴张成〇形,专注于自己的呼吸,非常轻柔地开始对着他的阴茎吹气。
啊,尼基,她想着。还有多西,她的丈夫。会再见到他们的,她希望。她给奥伦·拉斯吹送这温暖小心的气息。她只专注于一个冰冷的念头:我要逮住你,你这个狗娘养的。
很明显奥伦·拉斯之前的性体验,从来没有像荷普引导的呼吸那么丰富微妙。他想挪动她枕在他大腿上的头,这样他就能再一次感受她滚烫的脸,但同时他又不想打扰她温柔的呼吸。她这样做,让他渴望更多的接触,不过一想到会失去现在享受着的诱惑,他就特别难过。他开始扭动身子。荷普不急。他终于将勃起的发酸牛仔裤贴上了她的嘴唇。她闭起嘴,但没有挪开。奥伦·拉斯感到一阵热风透过他粗糙的衣服纤维传来,他呻吟起来。一辆车靠近,然后驶过了他,他调整了卡车。他意识到,车已经开始往马路中间溜过去了。
“你在干吗?”他问荷普。她非常轻地用牙齿咬了咬他隆起的裤子。他抬起腿一下子踩了刹车,撞到了她的脸,弄痛了她的鼻子。他硬把手放在她的脸和他的大腿之间。她以为他要动真格揍她,但他艰难地想拉开裤链。“我看过这种照片。”他对她说。
“让我来。”她说。她必须得坐起来一些,好把他的拉链拉开。她想看一眼他们到了哪里,他们当然还在郊区,但已经可以看到路上有虚线路标了。她看也没看他,就把阴茎从他裤子里拿出来放进了嘴里。
“操。”他说。她以为会作呕,她怕自己会犯恶心。于是她把它含入嘴深处,心想这样耗时久。他坐得僵直,但身体在颤抖,她知道这已经远远超越他能想象的了。这让荷普稳定下来,给了她信心,觉得掌握了时间。她继续缓慢地含着,留心听其他车的声音。她可以感觉出他开得慢了。一感到他驶离马路,她就得变计。我能把这死东西咬下来吗?她不知道。但她想应该不行,至少,无法够快地咬下来。
然后两辆卡车经过,互相追得很紧,在这个距离内她觉得听到了另一辆车的喇叭声。她开始快速动嘴,他把大腿抬得更高了。她觉得他们的卡车加快了速度。一辆车经过,她觉得和他们的车擦身而过,喇叭对着他们响。“操你!”奥伦·拉斯在那辆车后喊,他开始上下颠,弄痛了荷普的鼻子。荷普现在不得不小心才能不伤到他,她实在很想伤他。她鼓励自己,就让他丧失理智。
忽然,从卡车下传来一阵碎石子飞溅的声音。她很快含着他那话儿闭起嘴。但他们并没有撞车,也没有开出马路,他忽然靠边停下车。卡车熄了火。他伸出两只手捧着她的脸,他夹紧的大腿打着她的下巴。我马上就会噎住,她想,但他只是把她的脸从他大腿上抬起来。“别!别!”他叫道。一辆飞射着碎石子的卡车飞快地开过他们,打断了他的话。“我没戴那玩意儿,”他对她说,“你要是带着什么细菌,它们就会直接游进来。”
荷普跪坐着,嘴唇又热又酸,鼻子一阵阵地疼。他准备戴上安全套,但当他撕开小小的锡箔包装后,却死死盯着它看,就好像和他预料的完全不同似的,就好像他以为它们应该是鲜绿的!就好像他不知道怎么戴。“脱掉裙子。”他说,他不想让她看着自己,很尴尬。她可以看到路两边都是玉米田,几码之外可见广告牌的背面。但这里没有房屋,没有路标,没有交叉路。没有轿车和卡车开过来。她觉得心跳简直要停了。
奥伦·拉斯撕扯开她丈夫的衬衣,把它扔出了车窗,荷普看见衬衣飞扑到地上。他用刹车踏板把靴子刮下来,瘦削的金色膝盖敲在方向盘上。“让开!”他说。她挤在副驾驶座的车门边。她知道,就算她可以跑出去,一定也还是跑不过他的。她没穿鞋,而他的脚板好像狗脚掌一样粗实。
他艰难地扯开裤子,牙齿紧紧咬着还卷着的保险套。然后他就赤身裸体了,不知把裤子甩哪儿去了,他一把将保险套推到底,好像自己的阴茎比皮厚的乌龟尾巴没敏感多少似的。她正在脱连衣裙,但他忽然开始把她的裙子拉过头顶,她的泪水又涌了上来,哪怕她已经在强忍了,裙子钩住了她的手臂。他把她的手肘往背后猛拉过去,拉得她很痛。
他身子太长车厢里躺不下,只得把一扇门打开。她伸手去抓门把手,但他咬了她的脖子,大叫:“别!”他的脚到处乱扭,她看到他的小腿在流血,是在喇叭边缘撞破的,他的硬脚跟敲在驾驶座车门的把手上。他用两只脚蹬开了车门。她看见他肩膀上方出现的一团灰色的马路,他长长的脚踝伸在车道上,但现在一辆车也没有。她头疼,她紧贴着门缩着。她不得不挪回座位,在他身子下面埋得更深,她的动作让他叫出什么听不清的话来。她感到他包着胶套的阴茎滑上了她的肚子。然后他整个身子蜷起来,他狠狠咬在她肩膀上。高潮了!
“操!”他叫道,“我已经做完了!”
“没有,”她抱着他说,“没有,你还可以做更多。”她知道,要是他以为玩完了,就会杀掉她。
“更多更多。”她对着他耳朵说,他的耳朵闻着有股尘土味。她舔湿自己的手指让自己下面更湿。上帝啊,我永远也不能把他弄进我身体里,她这么想着,但当她的手抓到他下面时,就知道他的保险套是那种润滑型的。
“噢。”他说。他在她身上一动不动地躺着,似乎对她要把他放进哪里感到惊讶,就好像他根本不知道那里是哪里似的。“噢。”他又说。
噢,现在要怎么做?荷普不知道。她屏住呼吸。一辆闪着红光的车,哼哼叽叽开过他们开着的车门边,喇叭先响了,然后渐渐嘲弄似的发出两声闷响就开远了。当然了,她想,我们看起来就像两个在路边做爱的农民,一定一直有人这样干。没人会停下来的,她想,除非是警察。她想象一脸胡子的警察出现在拉斯倾斜着的肩膀上方,开着罚单。“哥们儿,在这条路上可不行。”他会说。然后当她对他尖叫:“强奸!他在强奸我。”这个警察会对奥伦·拉斯眨眨眼。
陷入狂乱的拉斯,似乎在小心地感受着她体内的什么。要是他刚刚高潮了,荷普想,在他再次高潮之前我还有多少时间?但她觉得他更像头羊,喉咙里发出婴儿一样的汩汩声,贴着她耳朵发烫,好像她想象中临死前会听到的声音。
她看着能看到的所有东西。车钥匙挂在方向盘上,离她太远了够不到,她能拿这串钥匙做什么呢?她的背很疼,她用手撑在仪表盘上,努力卸去他压在她身上的重量,她的动作让他兴奋。“别动。”他说,她尽量照他的话做。“噢,”他赞许地说,“真棒。我杀你的时候,下手会很快的。你都不会有感觉。你就这样做,我就会给你个好死。”
她的一只手擦到了一只金属按钮,又滑又圆,她的手指触碰到它,不用转头她也知道那是什么。她按了按钮打开了杂物箱,她的手里忽然感受到弹簧门的重量。她发出一声又长又响的“啊”来掩盖杂物箱里东西碰撞发出的声音。她摸到布、沙砾。里面有卷金属线圈,还有尖利的东西,但太小了,像是螺丝、钉子、一个螺栓,也许是别的东西上面的插销。什么都不能为她所用。手够到那里面掏来掏去,让她手臂酸痛,她任由手垂在车厢地板上,当另一辆车经过他们,除了按喇叭嘘他们,都没有放慢速度一探究竟的迹象,她哭了起来。
“我得杀了你。”拉斯呻吟道。
“你以前做过吗?”她问他。
“当然了。”他说,然后猛地刺入她,很愚蠢地以为俯身运动能镇住她。
“那么你也杀了她们吗?”荷普问他,她的手这会儿漫无目的地在车厢地板上摆弄着什么东西。
“它们是动物,”拉斯坦白说,“但我也得杀了它们。”荷普感到一阵恶心,她的手指抓紧了地板上的东西,是件旧夹克之类的。
“是猪?”她问他。
“猪!”他叫道,“操,没人操猪。”荷普想一定有人这样干的。“是羊,”拉斯说,“还有一头小牛。”但这也一样无可救药,她知道。她感到他在她里面委顿了,被她干扰的。她被泪水噎了一下,觉得要是让泪流出来的话,脑袋会裂开。
“求求你,行行好吧。”荷普说。
“别说话,”他说,“像刚刚那样动。”
她动了,但很显然不像刚才那样。“不对!”他吼道。他的手指箍紧她的脊柱。她试着用另一种方式动。“对了。”他说。他现在坚定目标清醒地动着,机械又麻木。
啊,上帝,荷普想。啊,尼基。还有多西。然后她察觉到手上抓的是什么了:他的裤子。她的手指忽然变得跟盲文读者一样灵敏了,摸到了拉链然后继续摸索,她的手略过口袋里的零钱,它们在宽腰带处掉了出来。
“对了,对了,对了。”奥伦·拉斯说。
羊,荷普自忖,和一头小牛。“啊,拜托一定要集中精神!”她对自己大叫。
“别说话。”奥伦·拉斯说。
但现在她的手里抓着的是一根又长又硬的皮刀鞘。她的手指告诉她:就是这小钩,这就是那小金属钩。啊,对了!这小钩就是那玩意儿的头,她摸到了那柄他用来割伤她儿子的渔夫刀骨柄。
尼基的伤口问题不大。其实,每个人都在努力弄明白,他是怎么受伤的。尼基还不会说话。他高兴地看着镜子里那条已经愈合了的细细的半月形划伤。
“一定是给什么很利的东西给划的。”医生告诉警察。那个邻居玛戈觉得,也把医生叫来为好。她发现孩子的围兜上有血迹。警察在卧室发现了更多血,奶油白的床单上就留下了那么一滴血迹,他们对此很疑惑,没有打斗痕迹,玛戈是看着斯坦迪什太太离开的。她看起来很好。其实当时荷普嘴唇裂开正出血,因为之前被奥伦·拉斯撞的,但其他人不可能知道。玛戈觉得他们可能做爱了,但她不会这样说。多西·斯坦迪什受惊过度无法思考。警察觉得发生性爱的时间不够。医生知道,尼基的划伤不是打出来的,甚至也不是摔伤。“要么是刮胡刀?”他提议,“或者是非常锋利的刀子。”
警探身形敦实圆润,面泛红光,还有一年就要退休,他发现了卧室里被割掉的电话线。“是刀,”他说,“有点儿分量的锋利的刀。”他名叫阿登·本森哈沃。曾是托莱多市的警长,但他的办案方式被视为偏离正统。
他指着尼基的脸蛋说:“是弹簧折刀弄的。”他演示了一下合理的手腕动作,“但在这附近很少见到弹簧折刀,”本森哈沃对他们说,“是类似折刀的刀弄伤的,但一定是某种打猎或剖鱼用的刀。”
玛戈描述奥伦·拉斯是个农场小伙子,开一辆农场卡车,只不过卡车是青绿色。这体现出这座小镇和大学对农民的影响不小。多西·斯坦迪什都没有想起他见过的那辆青绿色卡车,也没有想起车里那个他觉得像荷普的女人。他仍旧一无所知。
“他们留下字条了吗?”他问。阿登·本森哈沃盯着他看。医生低头看地板。“就是你知道的,关于赎金?”斯坦迪什说。他是个简单的人,拼命想找出简单的解释。他想,有人提到过绑架,绑架不是该提赎金吗?
“没有字条,斯坦迪什先生,”本森哈沃对他说,“看起来不像那种事。”
“我看到尼基在门外的时候,他们在卧室里,”玛戈说,“但她从家出来的时候没事,多西。我看到她了。”
他们没有告诉斯坦迪什,荷普的内裤给扔在卧室地板上,他们没能找到与之相配的胸罩。玛戈告诉阿登·本森哈沃,斯坦迪什太太是一直穿着胸罩的。她是光着脚走的,他们也知道这个。玛戈认出那农民小伙子身上穿的是多西的衬衫。她只看见了车牌的一部分,是一辆本州商牌,前两个字母说明车属于该县,但她没能记下全部车牌。车后的牌照上满是泥巴,前面的车牌掉了。
“我们会找到他们的,”阿登·本森哈沃说,“这里附近路上没那么多青绿色的卡车。县警长手下的小子们没准儿知道。”
“尼基,发生了什么?”多西·斯坦迪什问孩子。他坐在他大腿上。“妈妈发生了什么?”孩子指着窗外,“他要强奸她吗?”多西·斯坦迪什问他们所有人。
玛戈说:“多西,等我们确定了再说。”
“等?”斯坦迪什说。
“不好意思我们得问你一下,”阿登·本森哈沃说,“你妻子没有在和什么人约会,是吧?你懂的。”
斯坦迪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看来他正在严肃地思考。“没有,”玛戈对本森哈沃说,“绝对没有。”
“我得问斯坦迪什先生。”本森哈沃说。
“老天啊。”玛戈说。
“我觉得没有。”斯坦迪什对警探说。
“当然没有啦,多西,”玛戈说,“我们来带尼基出去散散步。”她是个停不下来的高效的女人,荷普很喜欢她。她一天要出门五次,总是在忙于要做完什么事。每年有两次她会电话停机,然后又重新接通,就好像有些人努力戒烟一样。玛戈自己有孩子,但都比较大了,成天在学校里,于是她常常照看尼基,让荷普腾出手来做自己的事。多西·斯坦迪什对玛戈的帮忙感觉理所当然,尽管他知道她很好,很大方,但这些品质并不特别引他注意。他这会儿发现,玛戈也不漂亮。她并不性感,他想,然后一个苦涩的想法在斯坦迪什心里升起:他觉得都没人会想强奸玛戈,而荷普是个漂亮的女人,人人都看得出,人人都想要她。
多西·斯坦迪什全错了,他不懂强奸的要点在于,这和受害者是什么样的人完全没关系。曾几何时,人们强行施加性行为于任何能想得到的对象,很小的孩子、很老的老人,甚至是死人,还有动物。
阿登·本森哈沃探长对强奸太了解了,他宣布马上就去继续调查。
本森哈沃比较喜欢身处开阔地带。他的第一份差事是开警车夜巡辖区,他在桑达斯基和托莱多之间的2号公路巡逻。夏天这是一条遍布啤酒屋的马路,那些小小的自制店招号称供应“保龄球!游泳池!烟熏鱼!还有活饵!”。阿登·本森哈沃缓缓开过桑达斯基湾,再沿着伊利湖开到托莱多,恭候满车烂醉的青少年和渔夫在这条没有路灯的双车道路上挑衅他。后来,本森哈沃当上了托莱多的警长,白天有人载着他开过这条平常无事的马路。鱼饵店、啤酒宫和快餐店在日光下看起来很赤裸,有如看着一个曾经让人害怕的暴徒脱光了准备打架一样:先看见他的粗脖子、硬胸膛、粗得看不出手腕的手臂,然后,他脱下了最后一件衣服,露出悲哀无助的肚腩。
阿登·本森哈沃讨厌夜晚。他向托莱多市政府提出过的最大请求,就是改善周六夜晚的路灯照明。托莱多是座工薪阶级城市,本森哈沃相信,市政府可以负担得起更好的路灯系统,周六晚上路上更亮的话,能少一半砍伤、断肢之类的肉体伤害。但托莱多市政府觉得这个想法很蠢,对阿登·本森哈沃的提议无动于衷,对他的办案方式也充满质疑。
现在本森哈沃在开阔的乡间觉得浑身放松。他拥有了他一直想要的观察这个危险世界的视角,坐在直升机里,高高在上地巡视这片平整的开阔地带,他是一个超脱的观察者,监督着在他掌控之中照明良好的王国。县警对他说:“这里只有一辆卡车是青绿色的。是他妈的拉斯一家子的。”
“拉斯一家子?”本森哈沃问。
“他们一大家子,”这警员说,“我讨厌去他们那儿。”
“为什么?”本森哈沃问,他看着直升机的影子在他之下跨过一条小溪,跨过一条马路,沿着一块玉米田和黄豆田移动。
“他们都是怪胎。”警员说。本森哈沃看着他,他是个年轻人,脸鼓鼓的,长着对小眼,但看着挺舒服,他的一些长头发从很紧的帽子下面拖下来,都快垂到肩膀了。本森哈沃想起所有那些头盔下面拖着长发的橄榄球员。他们当中有些人,可以把头发编起来,他觉得。这年头,就算是执法人员也流行这发型了。他很高兴自己快退休了,他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人想把自己搞成这样?
“怪胎?”本森哈沃说。他们这帮年轻人讲话也都一个样,他想。说几乎任何事,都只用那四五个词语。
“是这样的,就上个礼拜,我还收到一起投诉他们家小儿子。”警员说。本森哈沃注意到,他随便使用“我”,比如在“我收到了一起投诉”这句话里。其实本森哈沃知道,是警长或他办公室收到的投诉,然后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就交给这个年轻警员去处理。但为什么他们给我派来这么个年轻人来办这件案子?本森哈沃不明白。
“他家最小的兄弟叫奥伦,”这警员说,“他们的名字都很怪胎。”
“什么投诉?”本森哈沃问,他的眼睛顺着长长的尘土车道,看向似乎是随意搭建的谷仓和牲口棚,他知道其中一栋是主农舍,人住的地方。但阿登·本森哈沃分不出哪一栋才是。在他看来,所有这些房子让动物住都有点儿不合适。
“是这样的,”警员说,“这拉斯小子要搞哪家的狗。”
“‘搞’?”本森哈沃耐心地问。这词可以指所有事,他想。
“是这样的,”警员说,“狗的主人觉得奥伦想操它。”
“真的吗?”本森哈沃问。
“没准儿是真的,”警员说,“不过我不能肯定。我到的时候,奥伦不在,狗看起来挺好的。我说,我怎么看得出狗有没有被操过?”
“你应该问问它嘛!”直升机飞行员说,本森哈沃发现,他也是个小毛孩,比警员还年轻。连警员都朝他投去鄙夷的眼光。
“他是国民警卫队丢给我们的低能当中的一个。”警员小声对本森哈沃说,但本森哈沃发现了那辆青绿色卡车。它停在开阔地,挨着一座矮棚。没有任何遮掩。
一条长猪舍里,一群猪跑到东跑到西,被徘徊着的直升机弄疯了。两个穿着背带裤的瘦削男子,蹲着看一头在谷仓斜坡脚下瘫着的猪。他们抬起头看直升机,遮着脸不让刺人的灰尘沾上来。
“别靠那么近。到草坪上降落,”本森哈沃对飞行员说,“你吓着那些动物了。”
“我没看到奥伦,也没看到他家老子,”警员说,“他们家除了这两个还有别人。”
“你去问那两个人奥伦哪儿去了,”本森哈沃说,“我想去看看那辆卡车。”
男子显然认识警员,他们都没有抬眼看他走近。但他们盯着身穿暗褐色西装领带的本森哈沃,看着他走过谷仓前的空地,走向那辆青绿色的装货车。阿登·本森哈沃没有朝他们看,但也一样知道他们什么样。他觉得他们是低能。本森哈沃在托莱多见过各式各样的坏人,有邪恶的人、无端发怒的人、危险的人、胆小和胆大的小偷、为钱杀人的和为性杀人的。但本森哈沃从没见过韦尔登和覆盆子·拉斯脸上这种良性的衰败。这让他背脊一凉。他想自己得赶快找到斯坦迪什太太为妙。
他打开那辆青绿色货车车门时,并不知道要找什么,但阿登·本森哈沃知道如何寻找未知的事物。他很轻松地一眼就看到了:那只被扯破了的胸罩,一片布还系在杂物箱门的插销上,还有两片落在地板上。没有血迹,胸罩是软的,天然米色,阿登·本森哈沃觉得非常高级。他自己没什么时尚感可言,但他见过各种死人,能够从一个人的衣物式样判断出什么来。他一手捏起这条丝绸胸罩的碎片,然后两只手都伸进西装外套的松垮被撑大的口袋里,开始走过空地去找正和拉斯兄弟谈话的警员。
“他们一整天都没见到那小子,”警员对本森哈沃说,“他们说奥伦有时在外面待整晚。”
“问他们谁最后开过那辆卡车。”本森哈沃对警员说,他没有看拉斯兄弟,他对待他们的方式,就好像他们不可能直接理解他一样。
“我已经问了,”警员说,“他们说不记得了。”
“问问他们最后一次看到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坐那卡车是什么时候。”本森哈沃说,但警员还来不及问,韦尔登·拉斯就大笑起来。本森哈沃感激那个脸上有个像红酒渍般疙瘩的没说话。
“操,”韦尔登说,“这里没有什么‘漂亮的年轻女人’,没有什么漂亮的年轻女人坐上过那卡车。”
“对他说,”本森哈沃对警员说,“他说谎。”
“韦尔登,你说谎。”警员说。
覆盆子·拉斯对警员说:“操,这人是谁,跑来告诉我们该做什么?”
阿登·本森哈沃从兜里掏出那三片胸罩碎片。他看着躺在男子身边的母猪,它有一只惊恐的眼睛,似乎在同时看着他们所有人,看不出它的另一只眼睛在看哪里。
“这是公的还是母的?”本森哈沃问。拉斯兄弟笑了起来。“谁都看得出是母的。”覆盆子说。“你有没有阉过公猪?”本森哈沃问,“你自己动手还是叫别人帮你?”
“我们自己阉割的。”韦尔登说。他自己看着有点儿像没阉过的公猪,杂毛从耳朵里抽出来。“我们很懂阉猪。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样的话,”本森哈沃举起胸罩给他们和警员看,“这样的话,这就正好是新法律对这种性犯罪的制裁了。”警员和拉斯兄弟都没说话。“任何性犯罪,”本森哈沃说,“现在都要处以阉刑。要是操了不应该操的任何人,或者给操别人的人提供帮助,也就是不协助我们制止犯罪,那我们就有权阉割你们。”
韦尔登·拉斯看着他弟覆盆子,覆盆子看着有点儿困惑。但韦尔登睥睨着本森哈沃说:“自己动手还是叫别人帮你?”他用手肘碰了碰他弟。覆盆子想笑,脸上的胎记都歪了。
但本森哈沃面无表情,手上一遍遍转着那条胸罩。“我们当然是不动手的,”他说,“现在有新设备了。国民警卫队动手。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拿到了国民警卫队的直升机。我们只要把你们直接送到国民警卫队医院,然后再马上送你们飞回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说,“你们也知道的。”
“我们家人很多,”覆盆子·拉斯说,“兄弟很多。我们不知道哪天都有谁开过哪辆卡车。”
“还有一辆卡车?”本森哈沃问警员,“你没告诉我还有一辆卡车。”
“对,是黑色的,我忘了,”警员说,“他们还有一辆黑色的车。”拉斯兄弟点了点头。
“在哪儿?”本森哈沃问。他克制但紧绷。拉斯兄弟互相看了看。韦尔登说:“有一阵没看到那车了。”
“可能是奥伦开着的那辆。”覆盆子说。
“可能是我们父亲开走的。”韦尔登说。
“我们没空听他们胡扯,”本森哈沃断然对警员说,“我们来弄清楚他们多重,然后看看飞行员是不是能带上他们。”本森哈沃觉得这警员几乎和这两兄弟一样蠢。“快去!”他对警员说。然后,他不耐烦地转过身对韦尔登·拉斯问:“叫什么?”
“韦尔登。”韦尔登说。
“体重?”本森哈沃问。
“体重?”韦尔登说。
“你多重?”本森哈沃问他,“我们要把你拖上直升机的话,得知道你多重。”
“180多。”韦尔登说。
“你?”本森哈沃问那小一点儿的。
“190多,”他说,“我叫覆盆子。”本森哈沃闭起了眼睛听下去。
“那就是370多磅,”他对警员说,“去问问飞行员带不带得动。”
“你不是现在就要带我们走,是吧?”韦尔登问。“我们只不过带你们去国民警卫队医院,”本森哈沃说,“然后我们去找那个女人,要是她没事的话,我们就带你们回家。”
“但是如果她有事,我们会有个律师的,对吧?”覆盆子问本森哈沃,“那种法庭上的人,对吧?”
“如果谁有事?”本森哈沃问他。
“嗯,那个你们在找的女人。”覆盆子说。
“这样的话,如果她有事,”本森哈沃说,“那么我们已经把你们弄进了医院,就可以动手阉割你们,然后当天送你们回来。这方面你们小伙子比我在行,”他承认道,“我从来没见过阉割,但不用很久的,对吧?也不会流很多血,对吧?”
“但我们要上庭,还会有个律师!”覆盆子说。
“当然有,”韦尔登说,“住口。”
“没有了,这种事不用上法庭了,新法说不需要了,”本森哈沃说,“性犯罪是特例,有了新机器,阉割起来太方便了,这样处理最合理了。”
“行的!”警员从直升机里喊,“重量可以。我们能带他们走。”
“操!”覆盆子说。
“住口。”韦尔登说。
“他们可不能把我的蛋给割了!”覆盆子对他嚷道,“我都还没搞她呢!”韦尔登重重揍在覆盆子肚子上,这弟弟侧身倒下,跌在趴着的猪身上。它尖叫着,短腿抽搐,忽然排泄了,不过仍旧没挪动身子。覆盆子躺在母猪恶臭的排泄物旁边喘气,阿登·本森哈沃想。但韦尔登动作太快了,他抓住了本森哈沃的膝盖把这老人往后扔了出去,越过了覆盆子和那可怜的猪。
“他妈的。”本森哈沃说。
警员拔枪朝空中开了一枪。韦尔登跪了下来,护住耳朵。“你没事吧,探长?”警员问。
“没事,当然没事。”本森哈沃说。他坐在猪和覆盆子旁边。他意识到,自己不带一丝愧疚地觉得,猪和覆盆子没什么两样的。“覆盆子,”他说(光是这个名字就让本森哈沃想闭上眼睛),“你要是想留住你的蛋,你就要告诉我们那女人在哪儿。”这男子脸上的胎记对着本森哈沃闪着光,好像霓虹灯店招。
“覆盆子,你别动。”韦尔登说。
本森哈沃对警员说:“他要是再开口你就把他的蛋就地打掉。省得我们跑一趟了。”然后他祈祷这警员不会蠢到真的这样做。
“她在奥伦手里,”覆盆子对本森哈沃说,“他把黑卡开走了。”
“他带她去哪儿?”本森哈沃问。
“不知道,”覆盆子说,“带她去兜风。”
“她离开这里的时候还好吗?”本森哈沃问。
“嗯,她好好的,我猜,”覆盆子说,“我是说,我觉得奥伦还没伤到她。我觉得他还没到手。”
“为什么?”本森哈沃问。
“那个,要是他已经搞过她了,”覆盆子说,“为什么还留着她?”本森哈沃再次闭起了眼。他站了起来。
“去弄清楚他们走了多久了,”他对警员说,“然后搞坏那部青绿卡车让他们没法开。再给我滚回直升机来。”
“就这样把他们留在这里?”警员问。
“当然了,”本森哈沃说,“以后还有的是时间把他们的蛋割下来。”
阿登·本森哈沃让飞行员传信说绑架的叫奥伦·拉斯,开着一辆黑色的皮卡,不是青绿色。有趣的是,这条警讯和另一条警讯吻合了:一名州警接到报告,说一男子独自危险驾驶一辆黑色皮卡,时不时开出正确的车道,“好像喝醉了,或嗑了药,或别的原因。”该州警接报时并没有追,因为那时他以为更应该留意青绿色的皮卡。阿登·本森哈沃当然无从知晓,那个黑车里的男子并非真的独自一人,荷普·斯坦迪什正躺着,头枕在他大腿上。这条消息让本森哈沃脊背再度一凉:要是拉斯独自一人,那他就已经对那女人做了什么了。本森哈沃嚷嚷着,叫警员快点儿去跟直升机飞行员说,他们要找的是一辆黑色皮卡,最后一次出现在横切小镇公路系统的马路上,靠近甜井镇。
“你知道那地方吗?”本森哈沃问。
“哦,知道。”警员说。
他们又上天了,飞机下的猪群再次陷入恐慌。那只被喂了药的猪还跟他们来的时候一样躺着。但拉斯兄弟似乎在打架,打得挺凶的,直升机飞得越高越远,这世界就重回阿登·本森哈沃喜欢的理智水准。飞机下方东面两个小小的扭打着的人形在他眼中,不过是两个微小的模型,他离他们的血和恐惧那么远。直到此时警员才说,要是覆盆子不那么胆小的话,完全可以打趴下韦尔登,本森哈沃报之以托莱多人独有的面部僵硬的笑。
“他们是动物。”他对警员说,警员尽管带着年轻人的无情和犬儒,也被这话吓了一跳。“要是他们杀了对方就好了,”本森哈沃说,“想想他们一生要吃多少东西,要是死了,其他人就可以吃他们那份了。”警员意识到本森哈沃所说的立即对性罪犯处以阉刑的新法是骗人的,根本是弥天大谎。对本森哈沃来说,尽管他清楚知道这不是条法律,但他觉得应该有这条法律。这就是阿登·本森哈沃的托莱多办案方式之一。
“那个可怜的女人,”本森哈沃说,他血管很粗的手里拧着她胸罩的碎片,“奥伦多大了?”他问警员。
“16,也许17,”警员说,“还只是个孩子。”他自己最少也有24岁了。
“只要他大到可以硬起来了,”阿登·本森哈沃说,“就大到可以被割下来了。”
但我要割什么呢?啊,在哪里割下这刀?荷普想知道,现在这柄又长又细的渔夫刀被她紧紧握着。她手掌上的脉搏突突地颤动,但荷普觉得好像刀自己有心跳似的。她慢慢把刀举到她的屁股处,往上举过猛烈摇动的座椅边缘,她可以瞥见刀刃。我应该用有齿的这边呢,还是用看起来非常锋利的一边?她想着。怎么用这种刀杀人?在奥伦·拉斯大汗淋漓扭动着的屁股旁边,这把刀是冷静抽离的奇迹。我到底是划他还是插他?她多希望自己知道。他两只热手都在她臀部下面,把她抬起来,拉上来。他的下巴像块重石头那样嵌在她锁骨旁的坑里。然后她感到一只手从她下面抽了出来,他的手指伸向地板,擦到了她抓着刀的手。
“动!”他咕哝道,“现在给我动。”她想弓起背但不行,她想扭动屁股,但办不到。她感到他在摸索自己特有的节奏,想找到刚才那个让他高潮的速度。他那只在她身子下面的手在她窄小的背后摊开,他的另一只手抓着地板。
然后她知道了,他在找刀子。他的手指要是发现刀鞘空了,她就有麻烦了。
“啊啊啊!”他叫道。
快!她想到。插在他肋骨中间?插在他侧面,然后把刀往上滑,还是就尽全力朝他的肩胛骨中间直直插下去,一直插到他的肺,直到她能感觉到那东西的尖端戳到她自己被压着的胸为止?她在他弓起的背上挥着手臂。她看见刀刃闪的油光,然后他的手忽然抬起来把空空的裤子朝方向盘扔了过去。
他想从她身上起来,但他的下体还紧紧锁在他找了好久的节奏中,他的屁股微微痉挛,似乎无法控制,他抬起胸膛与她的前胸分开时,两只手重重推在她的肩膀上。他的拇指爬向她的喉咙。“我的刀呢?”他问。他的头快速地前后摇动,他回头看,往上看,用拇指把她的下巴扳起,她正竭力躲避他的喉结。
然后她两条腿夹住了他苍白的屁股。他无法不继续在下面抽送,尽管他的理智告诉他,此刻有别的更要紧的情况。“我的刀呢?”他说。然后她的手越过他的肩膀(比自己想象的速度快),用刀锋的刀刃划开了他的喉咙。有那么一瞬,一点儿伤痕也看不见。她只知道他在掐自己。然后他一只手放开了她的脖子,去摸自己的脖子。他不让她看见她想看见的划痕。但她终于还是看见了,深色的血从他按紧的手指缝里涌出来。他抬起手去抓她握着刀的那只手,他被划开的喉咙里一个大血泡在她头上破裂。她听见好像用堵住的吸管猛吸饮料底部的声音。她又可以呼吸了。她想,他的手到哪儿去了?突然,他的一只手垂在了她身边的椅子上,另一只手像受惊的鸟一样飞甩到了他的背后。
她将长刀刃插进他的身体,就在腰上面一点儿,她想也许那里是一个肾,因为刀子很轻松地进去又出来。奥伦·拉斯的脸贴着她的脸像个孩子。他那时当然理应尖叫,但她的第一刀利落地划开了他的气管和声带。
此时荷普把刀挪到上面一点儿的位置,但刀碰到了一根肋骨或什么硬的东西,她不得不摸索摸索怎么回事,不太满意地把刀往后抽了仅仅几英寸。他这会儿在她身上艰难地挪动,好像想从她身上爬起来似的。他的身体传递着给自己求救的信号,但这些信号无法传到大脑。他撑着椅背想抬起身子,但他的头一抬就垂下,而且他的阴茎还在动着,仍旧把他和荷普连在一起。她趁此机会再次插刀。刀从他侧面顺畅地插入了他的肚子,直接插到离肚脐一英寸不到的地方才遇到了什么大阻碍划不下去,他的身子又重重压在她的身上,让她的手腕无法动弹。但这倒容易,她转了转手,就可以控制那把滑溜的刀了。因为他的肠子已松。荷普淹没在他排出的液体和气味之中。她任由刀掉落在地。
奥伦·拉斯的体液排得到处都是,压在她身上的重量感觉真的轻了。他们的身体变得太滑,她觉得可以很容易就从他下面滑出来了。她把他推翻了个身,蹲在他身边满是液体的车地板上。荷普的头发上尽是血,因为他的喉咙对着她喷血。她一眨眼,睫毛就沾在了脸上。他的一只手痉挛起来。她拍了一下那只手。“不要动。”她说。他的膝盖抬起来,又再落下。“不要动,现在就给我不要动。”荷普说。她说的是他的心脏,他的生命。
她不去看他的脸。他那被深色黏液包裹住的身体上,那只白色透明的安全套包着他委顿的阴茎,好像团凝液,和人类的血和肠之类的大为不同。荷普想起动物园里一头骆驼吐在她鲜红绒线衫上的唾液。
他的睾丸收缩。这让她光火。“不要动。”她粗声说。睾丸又小又圆又紧,然后它们松了下来。“求求你不要动了,”她小声说,“求求你死吧。”他叹出一口细气,好像有的人因为吐出的气太小就没有再吸气。但荷普还是在他身旁蹲了一会儿,心怦怦跳,不知道是自己的脉搏还是他的。她后来意识到,他其实很快就死了。
奥伦·拉斯伸在皮卡打开的车门外的脚刷白,脚趾血色全无,冲着阳光朝上。在阳光笼罩的车内,血渐渐凝结。所有东西都凝固住了。荷普·斯坦迪什感到手臂上的汗毛变硬了,刚才还湿滑的东西都变黏了。
我应该把衣服穿好,荷普想着。但天气有点儿不对劲。
荷普看到卡车窗外的阳光闪烁,好像灯光照过快速转动的风扇叶片。然后路边的碎石子跳动起来转着小圈,去年玉米留下的干碎片和残枝败叶被吹拂过这片光秃秃的平地,好像起了一阵大风,不过风不是从通常的方向吹来的:这阵风似乎在向下吹。还传来了噪音!好像一辆卡车疾驰而过,但路上并没有车。
是龙卷风!荷普想到。她痛恨中西部诡异的天气,她生长在东部,只能理解飓风。但龙卷风她虽然还从没见过,但天气预报老提“龙卷风警报”。警报什么?她一直想知道。她猜就是警报这个,包围她的天旋地转的嘈杂。田野的土地翻飞。太阳变成褐色。
她气愤极了,敲打着奥伦·拉斯冰冷黏稠的大腿。她挺过了这个,现在还刮起他妈的龙卷风来了!嘈杂的声音好像一辆火车从上面开过这辆遭袭的卡车。荷普想象漏斗形的风涡从天而降,其他卡车和轿车已经被卷入。不知为何她还是可以听到它们的引擎在响。沙子飞进开着的车门,黏在她油光水滑的身体上,她摸到了自己的连衣裙,发现袖子没了只剩空空的袖孔,就算这样也得穿上了。
但她必须得到车外才能穿,她在拉斯和他的血污旁边施展不开手脚,他流出的血污现在斑斑驳驳沾满路边的沙砾。而且她相信一站到车外,手里的连衣裙就会被风卷走,然后她就会赤裸着被吹上天。“我没错,”她小声说,“我没错!”她大叫着,又捶打起拉斯的尸首来。
接着传来一声可怕的叫声,响得只有音量最高的扩音器才发得出,吓得在车里的她一激灵。“你要是在里面,就出来!把两只手举过头。走出来。爬到卡车后面,你他妈的给我躺好。”
我一定是死了,荷普想。我已经在天上了,这是上帝的声音。她不是教徒,觉得上帝会是这种颐指气使的样子,说起话来像扩音器没什么不对劲的。
“现在就给我出来,”上帝说,“现在就照我的话做。”
啊,为什么不照办呢?她想。你这个大王八蛋。接下来你还能对我做什么?强奸是上帝都无法理解的暴行。
阿登·本森哈沃在黑卡车上面的直升机里打着寒战,一边对着扩音器大喊。他肯定斯坦迪什太太已经遇难。他说不准伸出车门的脚是男的还是女的,但这双脚在直升机下降的过程中一动也没动,而且它们看着那么赤裸,在阳光下毫无血色,本森哈沃肯定它们是一对死人脚。而他和警员想也没想过奥伦·拉斯会是死掉的那个。
但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拉斯在犯下恶行后会弃车而逃,于是本森哈沃叫飞行员把飞机悬停在卡车上方。“要是他还和她一块儿在车里,”本森哈沃对警员说,“没准儿我们可以把这浑蛋吓死。”
荷普·斯坦迪什身体擦着那对僵硬的脚,蜷缩在车旁边,遮着眼睛不让飞沙进入,阿登·本森哈沃觉得放在扩音器开关上的手指动弹不得了。荷普想把脸包在飞扬的裙子里,但裙子在她身边啪啪作响,好像破掉的风帆,她摸着卡车边走向后挡板,顶着刺人的风沙瑟缩着走路,沙粒沾在她身上血迹还没干的地方。
“是个女的。”警员说。
“后退!”本森哈沃对飞行员说。
“老天,她怎么了?”警员害怕地问。本森哈沃粗暴地把扬声器交给他。
“开走,”他对飞行员说,“把这玩意儿停到马路对面。”荷普感到风向变了,龙卷风的漏斗漩涡发出的喧嚣仿佛好像经过她了。她跪在了路边。手里乱飞的连衣裙静止下来。她用裙子按住嘴,因为尘土让她无法呼吸。
一辆车开过来,但荷普没有留意。那司机行驶在正确的车道上,黑色皮卡在他右边的路上停着,直升机降落在他左边的路上。他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在祈祷,她赤裸的身体上积着厚厚的沙层,没有注意到他开过来。司机仿佛看见了一位从地狱回来的天使。他反应太慢,直到开过他眼前的一切一百码开外,才吃惊地想起来要掉转车头。因为没有减速,他的前轮陷入了软路肩,车子溜过了路边的沟,滑进了一片犁过的豆田春泥里,车往下陷到了保险杠的位置,让他没法开车门。他摇下车窗看着污泥外的马路,好像平静地坐在码头上眼看着码头从岸边断开,自己正漂向大海。
“救命啊!”他嚷道。那个女人的样子让他太过惊恐,害怕周围还有更多像她一样的女人,要不就是把她变成那样的人在找下一个对象下手。
“耶稣基督,”阿登·本森哈沃对飞行员说,“你得去看看那个蠢货还好吗。他们怎么让什么人都开车上路啊?”本森哈沃和警员跳出直升机,跳进那司机深陷其中的厚淤泥里。“操他妈。”本森哈沃说。
“妈的。”警员说。
马路那边,荷普·斯坦迪什第一次抬头看他们。她看见两个骂骂咧咧的男人在泥地里艰难地朝她走来。直升机桨慢了下来。还有一个男子呆滞地从他的车窗往外瞥,不过那辆车似乎很远。荷普穿起连衣裙。一只袖管上的袖子被扯没了,她不得不用手肘把飞起来的裙子压在侧边,不然她的胸部就要暴露出来。就在此时她发现肩膀和脖子酸得不得了。
气喘吁吁的阿登·本森哈沃膝盖以下浸满了泥,忽然来到了她面前。污泥让他的裤子紧贴双腿,荷普觉得他好像穿着老人的那种灯笼裤。“斯坦迪什太太吗?”他问。她转过身藏起自己的脸,点了点头。“流了那么多血啊,”他无助地说,“对不起,我们来晚了。你受伤了吗?”
她转过来盯着他看。他看见她两只眼周围都肿了起来,鼻子被打破了,额头上有突起的乌青。“主要是他的血,”她说,“但是我被强奸了。是他干的。”她对本森哈沃说。
本森哈沃掏出手帕,作势要来擦她脸上的血,就好像给小孩子抹嘴那样,不过他看出要清理她可是件大工程,于是只好放弃,把手帕放了回去。“抱歉,”他说,“太抱歉了。我们已经尽量快点儿赶来了。我们看见了你的孩子,他很好。”
“我逼不得已要用嘴含住它。”荷普对他说。本森哈沃闭起了眼睛,“然后他把我操了又操,”她说,“后来他还要杀我,他说会杀的。我逼不得已要杀掉他。而且我不后悔。”
“你当然不后悔,”本森哈沃说,“而且你不应该后悔的,斯坦迪什太太。我肯定你做了最最好的事情。”她对他点点头,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她伸出一只手扶住本森哈沃的肩膀,她让她靠着他,哪怕她比他略高些,还得弯腰才能把头枕在他肩上。
本森哈沃此时才想到警员也在场,他已经看过车里的奥伦·拉斯了,还吐得卡车前保险杠上都是,本森哈沃看见飞行员扶着车陷在泥里的受惊司机走过马路。警员的脸色就跟奥伦·拉斯在阳光下的脚一样血色全无,他哀求本森哈沃过去亲眼看看。但本森哈沃想让斯坦迪什太太尽可能安下心来。
“那么你是在他强奸完你以后,趁他放松没注意的时候杀的他吗?”他问她。
“不是,在强奸的时候。”她对着他脖子小声说。她嘴里发出的臭气,几乎传到本森哈沃鼻子里,但他还是把脸紧靠着她想听清楚。
“你的意思是,当他在强奸你的时候吗,斯坦迪什太太?”
“对,”她小声说,“我拿到他的刀的时候他还在我里面。刀在他的裤子里,在地上,他本来完事了就要用刀杀掉我的,所以我逼不得已。”她说。
“当然你得这么做,”本森哈沃说,“这没关系。”他是说就算他没想杀她,她都应该杀掉他的。对阿登·本森哈沃来说,没有什么被强奸更罪大恶极了,谋杀都比不上,除非也许谋杀的是儿童。但他对此了解较少,他自己没有孩子。
他结婚七个月的时候,怀孕的妻子在洗衣房遭到强暴,他当时正在外面的车里等她。是三个小子干的。他们打开一台烘干机的大弹簧门,把她按坐在打开的门上,把她的头推进热烘干机里,这样她只能对着发烫吸音的被单枕套尖叫,听着自己的声音回荡在这大金属鼓里。她的手臂也给塞进了烘干机,这样她就无计可施。她的脚甚至都不能碰到地。弹簧门让她在他们三个人的重量下上下颠簸,哪怕她一定努力不让自己动。这些小子当然不知道自己在强奸警察署长的老婆。周六夜晚的托莱多下城就算灯火通明,也救不了她。
本森哈沃夫妇俩都习惯早起。他们都还年轻,星期一早餐之前一起去洗衣房洗衣服,他们等洗衣的时候一起看报纸。然后他们把衣物放进烘干机回家吃早饭。本森哈沃太太在和本森哈沃一起去下城警察局的路上顺便收衣物。他在外面的车里等她在里面拿衣服,有时候,他们吃早饭的时候有人就把他们的衣物拿出了烘干机,本森哈沃太太不得不再把衣服放回去花几分钟烘干。本森哈沃就等着。但他们喜欢清晨来洗衣服,因为洗衣房几乎没人。
本森哈沃看到那三个小子走出来,才开始担心他妻子是不是收衣服收得太久了。但其实强奸用不着很久,哪怕是轮奸三次。本森哈沃走进了洗衣房,看到妻子两腿荡在烘干机外面,她的鞋掉了。这不是本森哈沃第一次看见死人脚,但这双脚是他爱人的。她被闷死在自己洗干净了的衣物里,要不然她就是先吐然后被呛死了,但他们并不是故意弄死她的。死亡纯属意外,审讯时,本森哈沃太太计划外死亡的事实被重点提及。那帮人的律师说他们本想“单单强奸她就完了,没打算弄死她”。“单单强奸”这个词,用在“她单单被强奸而已,算走运的,没被做掉简直太神奇了”这种句子里,这样的说法让阿登·本森哈沃惊恐。
“你杀了他是好事,”本森哈沃轻声对荷普·斯坦迪什说,“我们不可能判他重罪,”他对她实话实说,“不可能让他罪有应得。你这么做真好,真好。”
荷普本来准备接受的警方问话不是这样的,她以为调查会比较审慎,起码警察会对她有所怀疑,肯定和阿登·本森哈沃全然不同。她很庆幸,首先本森哈沃年纪很大,看得出来60多岁了,好像个叔叔,或者更没有性的联想的话,像个爷爷。她说感觉好点儿了,她没事,她站直了身子不再靠着本森哈沃,才发现已经把血渍弄在了他的衬衫衣领和脸上,但他似乎没注意,或者毫不在意。
“行了,带我去看看。”本森哈沃对警员说,但还是对荷普亲切地微笑。警员把他带到了打开的车门那里。
“啊,上帝,”那辆陷在泥里的轿车司机正在说,“老天,看看这个,那是什么呀?妈呀,看啊,我觉得那个是他的肝。肝不就长那样吗?”飞行员正一言不发地呆看着。本森哈沃粗暴地抓住这两个男人的外套肩膀把他们推开。他们开始朝卡车尾部走去,荷普正在那里让自己冷静下来,本森哈沃对他俩粗声粗气地说:“别靠近斯坦迪什太太。别靠近卡车。快去广播报告我们的方位,”他对飞行员说,“叫他们派辆救护车什么的过来。我们带斯坦迪什太太一起走。”
“他们得带个塑料袋来装他,”警员指着奥伦·拉斯说,“他弄得到处都是。”
“我自己看得见。”阿登·本森哈沃说。他往车里看了看发出赞美的口哨声。
警员开始发问:“他正在做吗?当……”
“没错。”本森哈沃说。他把一只手伸到油门踏板旁边可怕的血污里,不过他根本不介意。他在够副驾驶座那边地板上的刀。他用手帕捡起了刀,仔细从头到尾端详着它,然后用手帕把它包好,放进了口袋里。
“看啊,”警员小声狐疑地说,“你听说过有哪个强奸犯戴套的吗?”
“是不寻常,”本森哈沃说,“不过不是没听说过。”
“我觉得挺怪的。”警员说。当他看到本森哈沃夹起那个避孕用品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本森哈沃的手指夹紧安全套凸起部分下面一些的位置,猛地把它取了下来拿在手里,一滴不漏地举到亮处。这包东西大得像个网球,还没有漏。都是血。
本森哈沃看起来很满意,他给安全套打了个结,好像给气球打结那样,然后把它朝远处甩了出去,扔进了豆田里,看不见了。
“我不想有人说这可能不是强奸。”本森哈沃轻轻对警员说,“明白吗?”
不等警员应声,本森哈沃就走到卡车后面,去陪斯坦迪什太太了。
“他多大了,那男孩儿?”荷普问本森哈沃。
“够大了,”本森哈沃对她说,“25或是26岁的样子。”他又说。他不想让任何事缩小她的存活概率,特别是不想让她觉得无望。他对飞行员挥挥手,让他帮斯坦迪什太太爬上直升机。然后他跑去交代警员:“你待在尸体和这个差劲的司机这里。”
“我不是个差劲的司机,”那司机哀怨道,“老天啊,要是你自己看到这位女士在路上的话……”
“然后不准任何人靠近卡车。”本森哈沃说。
马路上躺着那件斯坦迪什太太丈夫的衬衣,本森哈沃把它捡了起来,朝直升机一路小跑,因为身材过胖,那摇摇摆摆的奔跑模样很滑稽。那两个男人看着本森哈沃爬上了直升机飞远了。淡薄的春日阳光似乎随着直升机离开了,他们忽然觉得很冷,不知道该去哪儿。当然不是进卡车,但要坐回那司机的车意味着要穿过泥地。他们于是走向了皮卡,放下后挡板,坐了上去。
“他会给我叫拖车来吊我的车吗?”司机问。
“他一准儿会忘记。”警员说。他想着本森哈沃,他景仰他,但又怕他,而且他也觉得本森哈沃不是个可以完全信赖的人。有人质疑他办事手段不太正统,如果这就是问题所在的话,警员以前倒是没想过。主要是,警员这一刻有太多事要思考了。
那司机在卡车上来回快走,让后挡板上的警员一颠一颠的,他觉得很烦。司机避开靠近驾驶室的角落堆着的臭毯子,他把能看见司机座的小窗上积着的尘土擦掉,这样他偶然可以瞥见开肠破肚的奥伦·拉斯那僵硬的尸身。这会儿所有血都干了,透过这扇斑驳的后窗,司机觉得这尸体的色泽光感像茄子似的。他走到后挡板那里坐在警员旁边,警员站了起来,在卡车上走来走去,还从后窗窥看被剖开的尸体。
“你知道吗?”司机说,“哪怕她浑身脏成那个样子,还是看得出她真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是,是看得出。”警员也同意。司机这会儿和他一起在卡车后面快步走来走去,于是警员又走回了后挡板坐下。
“别生气。”司机说。
“我没生气。”警员说。
“我的意思不是说我同情想强奸她的人,你懂吗?”司机说。
“我知道你没那个意思。”警员说。
警员知道这种事不是他可以理解的,但这头脑简单的司机让警员不得不鄙视起他来,他在学本森哈沃,他想象本森哈沃就是这样鄙视他的。
“这种事情你见多了,是吧?”司机问道,“你懂的,就是强奸和谋杀。”
“够了。”警员带着拿腔捏调的严肃语气说。他从没见过强奸或谋杀,即使是现在,他也觉得不算是真的通过自己的眼睛见识的,而是通过阿登·本森哈沃的眼睛经历着这一切。他觉得他是在看着本森哈沃眼中的强奸和谋杀。警员觉得非常困扰,他在寻找自己的观点。
“哎,”司机说着再次往后窗里窥看,“我在部队里见过这种事,不过没有像这样的。”
警员没应声。
本森哈沃眼中的世界。
“这就跟打仗似的,我猜,”司机说,“这就像一家条件很差的医院。”
警员在想是不是应该让这个蠢货看拉斯的尸体,到底让他看要不要紧,谁会介意?反正拉斯肯定是不介意的。但是他那没有真实感的家人会介意吗?警员自己介意吗?他不知道。还有本森哈沃会不会不同意让拉斯的尸体给别人看到?
“嘿,别介意我问个私人问题,”司机说,“别生气,行吗?”
“好吧。”警员说。
“我说,”司机说,“那保险套哪儿去了?”
“什么保险套?”警员问,他自己也许对本森哈沃的理智有所质疑,但他毫不怀疑在这个案子上,本森哈沃是对的。在本森哈沃眼中的世界里,不可以让任何无足轻重的细节减轻强奸的恶劣程度。
此刻,荷普·斯坦迪什终于身处本森哈沃的安全世界。她在他身边一起在农田上空飘着下坠着,努力不要晕机。她的身体开始恢复知觉,可以闻到自己的味道,感觉到每一处酸痛。她感到太恶心了,不过身边坐着这么个愉悦的警察,他欣赏她,她成功地以暴制暴,触动了他的心。
“本森哈沃先生,您结婚了吗?”她问他。
“结了,斯坦迪什太太,”他说,“我结婚了。”
“您实在太好了,”荷普对他说,“不过我想我现在要吐了。”
“啊,当然。”本森哈沃说,他从脚边捡起一个蜡纸袋。是飞行员的午餐袋,袋子底部还有一些没吃完的炸薯条,油渍让蜡纸变透明了。本森哈沃透过炸薯条和袋子底部可以看见自己的手。“给,”他说,“您请便。”
她已经在干呕了,她接过纸袋偏过头去。袋子不够大,装不下她的秽物,她肯定自己体内憋了很多脏东西。她感到本森哈沃又硬又重的手在拍着她的背。他的另一只手帮她提着掉在脸上的一缕缠结的头发。“这就对了,”他鼓励她,“再吐,都吐出来就好多了。”
荷普想起只要尼基一吐,她就会对他说一样的话。她惊讶于本森哈沃连她的呕吐都能说得好像一种胜利似的,不过她的确感到好多了,有节奏的呕吐给了她安慰,他冷静干燥的双手扶着她的头,拍着她的背。秽物撑破纸袋洒出来时,本森哈沃说:“谢天谢地,斯坦迪什太太!你不需要袋子了。这是国民警卫队的直升机。我们就留给国民警卫队清理好了!归根结底,国民警卫队不就是为了派这种用场的?”
飞行员一脸严肃地继续飞,他的表情没变过。
“斯坦迪什太太,今天您过得可真不容易啊!”本森哈沃继续说,“您丈夫会为您自豪的。”但他想,最好还是得确认一下这一点,他最好和这男人谈谈。就阿登·本森哈沃的经验来说,丈夫和其他人总是无法正确对待强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