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唯一的办法

早晨伊弗列夫首先去找了斯维特洛杰尔斯卡娅。看见他在门口后,她摆了摆手,让他别进来,瞬间站了起来,像猫一样弓起了身子,从桌子中间挤到了出口。她有在走廊,在角落里和所有人说话的特殊习惯:一只手撑在墙上,另一只手拿着烟并且把半张开的嘴靠得离谈话对方的脸如此近,好像一切现在就要开始似的。打字室的门不时砰砰作响,各部的工作人员取走昨天留下来的材料,而角落里安静并且昏暗。

“你把萨什卡弄到哪儿去了?别骗人!”

“你有什么根据?”

“这不重要。他母亲来过电话,要疯了。”

“哎哟,斯拉瓦契卡!别提了!”斯维特洛杰尔斯卡娅嗷嗷叫起来。“真的,我弄不明白!”

“前天夜里他在你那里吗?”

“没有!他答应要来,这是真的。朋友从第比利斯跑来了。我等到了一点钟,一直注意听窗外的脚步声。他喜欢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床上了,所以我事先躺下。我等啊,等啊,可早晨醒过来——我一个人……我对你完全坦白,对其他人可不这样……”

“你和他怎么——是认真的?”

“哪能啊!他自己说过:‘你在做爱方面很适合我。但是妈妈不会允许结婚的。’再说我也不需要!主要的是,他干活时——我不停地大声喊叫。青斑两个星期都消不掉。这才是男人!”

她两手把胸罩翻了回去,由于她过于激动地用双手向伊弗列夫解释,它滑到了一边。

“好了,茵卡,”维切斯拉夫摸了摸她的肩头,“我们会找到你的格鲁吉亚人的。去吧,敲材料吧……”

“我不是敲,是打字。喂,挡着我别让走廊的人看到,我往上提提长统袜。”

“你自己,还是帮你?”

“你们都这样!”她噘起了嘴。“先是让你们系上扣子,后面就是解开扣子。走吧!”

桌子上放满了没有读过的信件和旧记事本。伊弗列夫把电话移到面前,把电话簿放到上面,然后开始考虑,翻到什么地方。犹豫了一阵,他从停尸间开始了。

在那五个可能凑巧有卡卡巴泽的停尸间里,在已辨认的尸体中没有他。可以重新回到未辨认的尸体上来,如果其他行动没有结果的话。如果萨沙活着,任务就容易了。

维切斯拉夫想,卡卡巴泽突然去了自己的第比利斯,和朋友们坐在一起并慢慢地喝着伊莎贝拉葡萄酒,但是他随即放弃了这个想法。第比利斯的朋友或者母亲会知道这事的。可以马上给市民警局值班员打电话,但是那里会把谈话录到磁带上,而伊弗列夫不想过早地四处张扬,免得伤害萨沙。他手拿电话听筒挨个给急救站的急诊室打电话。没有,没送来这个人。国家汽车检查局说,没有涉及此人的交通事故。前面出现的是死胡同,这时响起了电话铃声。

“维切斯拉夫·谢尔盖伊奇,”他听到了拉伯波尔特一本正经的嗓音,“请到我这里来,不要磨蹭……”

塔甫洛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两手来回摆动着,这是极度紧张的迹象。在椅子边上坐着一位八十来岁的小巧的老太婆。布满皱纹的脸只有拳头那样大,眼睛像小珠子。她频繁地眨巴着眼,受了催眠似的紧随着来回踱步的雅科夫·马尔科维奇转动着头。

“请坐,伊弗列夫。”拉伯波尔特做了个大方的手势。

“斯捷帕尼达·尼基吉奇娜,您能再说一遍吗?”

“从头?”

“怎么啦?我们的这位工作人员也必须听一听。”

然后塔甫洛夫转向伊弗列夫补充道:

“斯捷帕尼达·尼基吉奇娜是我们报纸的长期订户,原来是教师,喜欢艺术,特别是音乐和绘画。她早就退休了,是房管处的社会活动者。此外,她是个有原则的人。”

“哎,问题不在这里,雅科夫·马尔科维奇!而在于,我住在二楼。”

“请记住,伊弗列夫,是二楼!”

“而在一楼,在我下面,是民警局。更准确地说,是羁押室……我一个人住,我那里总是很安静。我鄙视电视!并且夜里由于失眠我听得到每一阵簌簌声。我听到,下面如何打开并锁上门,人们在喊。并且羁押室里打人时的声音我也听得很清楚。顺便说一句,他们每天夜里都打人,但一般是打醉酒的、流氓和类似的家伙。他们那里是这样的教育方法。可前天夜里我吃了两片地美卓乐后就睡着了,因为我到扎戈尔斯克去看了我姐姐,所以很累。但是半夜时我醒了过来:打击声响得房子都发颤。”

“请注意,伊弗列夫!”拉伯波尔特插了一句。

“他们打的那个人试图解释,他姓卡卡巴泽并,是《劳动真理报》的。自然,我没有相信,一个被给予如此高的社会地位的人能够耍流氓。这里有点不对劲!我起了床,走到电话前,给02——民警局——打了电话并告诉市内值班员说,我忍耐不住了。哪里见过这样的事,苏联民警局对人用刑?可上级机关是干什么的?我说,如果他们不采取措施,我明天要争取见到内务部长。”

“但是无济于事?”此前一直没说话的伊弗列夫问道。

“您看,见效了!”斯捷帕尼达·尼基吉奇娜骄傲地说道。“十五分钟过后来了一辆载着冲锋枪手的大轿车,然后他们冲进了民警局。我在窗前站着,看到了。他们在那里做了什么,我不知道,只是楼下变得安静了。可过了一会儿带出了几个戴着手铐的民警并把他们拉走了。”

“现在,斯捷帕尼达·尼基吉奇娜,”拉伯波尔特打断了她,“请说说主要的。”

“主要的是,我后来睡着了。可早晨却因为有人摁我的门铃醒来了。进来了一个年轻人,很文雅,穿着漂亮的制服,我甚至已开始以为,他是将军。但他自我介绍是民警少校。他是个很有教养的年轻人,五十来岁。他走进了房间,事先擦干净了鞋,并且,你们知道吗,甚至摘下了大盖帽。”

“斯捷帕尼达·尼基吉奇娜,”拉伯波尔特插了一句,“有发达的幽默感。”

“那您以为呢?我还能说出更不得了的话呢!那么这个将军,就是说英俊得像个将军的少校对我说:‘抱歉打扰您睡觉了。根据您的报警已经采取了一切措施,不需要再惊动任何人了。罪有应得的人会受到惩罚的,请不要有任何担心。’‘怎么能,’我说,‘不担心呢?可那个给打得半死的年轻人怎么办?’‘什么打得半死!’他说,‘如果他平安无事呢?’那时我对他说:‘您知道吗,我每天夜里都听到在打什么样的人。并且我猜想我知道这是谁!’‘老大妈,’他说,‘您最好别介入。不然会因泄露机密让您承担责任的。’”

“他就是这样说的?”伊弗列夫冷笑了一声。

“刺激我的不是他想吓唬人,而是他叫我老大妈。我认为,共产主义教育部真是有义务介入。”

老太婆站了起来,向两人伸出了纤细干瘪的手掌,然后一下子钻到了门外。

“喂,您有什么说的,伊弗列夫?”雅科夫·马尔科维奇在他面前站住,大大地劈开双腿并把双手插进兜里。

“世界上任何一家正常的报纸都会拆版并对此事做综合报道的!”

“您别这么说,斯拉维克,您不是新手。您最好想想:如果是民警局把萨沙抓去了,因为他有罪,为什么名单里没有他?”

进入由莫斯科市执委会准备的,并且每天早晨放到市委第一书记桌子上的名单是,在过去的一天中有损害社会行为的党的工作人员、演员、记者和其他精英人物。如果卡卡巴泽进入了名单,就已经会通知卡申采取措施了。

“那您,拉普,你怎么认为?”

“这么说,他们有原因不把他列入名单。”

“他们自己不干净?”

“那样的话,如果他们明显有过错并且对市委隐瞒此事,为了救卡卡巴泽我们可以想起来,我们是中央机关报。并且可以,这么说吧,为荣誉而较量一番。尽管亚古博夫是软骨头。但是也许能够让马卡尔采夫参加?”

“报社对决内务部?”

“首先,内务部不是克格勃,而现在表面的法制得到遵守。其次,这只是市总局,但我们不归市领导。如果暴露出微妙的事,划清界限对内务部会有利。喂,怎么样,斯拉瓦,您要冒一下险吗?那样的话最好是我跟卡申谈一谈?”

“为什么?”

“我已故妻子的表兄在捕捉和供应野生动物的联合企业当会计。”

他郑重地走进了卡申的办公室,就像进来祝贺一样。

“喂,瓦连京,也许我能让你高兴。需要紧俏鱼的鱼苗吗?”

“有渠道吗?”

“而且是很好的!你可以通过后门得到珍稀的鱼苗。并且主要的是,不通过投机倒把,完全合法。”

“真是难以置信!”卡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很感激您,雅科夫·马尔科维奇。”

“这个你不要想!好,我走了……”拉伯波尔特朝门口转过身去。“对了,瓦里亚,顺便说一句。你没听说卡卡巴泽的事吗?小伙子不见了,我们的人,共青团员……名单里没有他?”

“有我会知道的。”卡申感到委屈了。“怎么了?”

“我就是这样想的。这么说,他没错。”

“什么没错?”

“听说,他在民警局被无故殴打了。你在内务部有人吗?打听一下……要知道我们是中央机关报——比他们强!”

瓦连京考虑起来。搞清楚编辑部工作人员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他的直接职责。他拨了乌杰林的号码请他查询卡卡巴泽的事。卡申和塔甫洛夫聊了聊鱼,这时乌杰林回了电话。

“卡卡巴泽·亚历山大·沙尔沃维奇是你们的人?在监狱医院里,状况严重。喝醉后打架……”

“可为什么在监狱医院里?”

“就是说,他有责任!会搞清楚的……”

“等着搞清楚,领导就会叫我的,我怎么,干眨巴眼吗?”

“我们需要自己弄清楚。”拉伯波尔特插了一句。

“瓦洛佳,”卡申继续对着话筒说,“你办个出入证,我们派个工作人员去。可以吗?”

拉伯波尔特闯进了特派记者的房间。

“卡申帮了忙把您塞进莫斯科刑事侦查局,斯拉维克。只是您要小心。他们一下子也会把您并到案卷中的。”

“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那就行动吧……”

伊弗列夫边走边把大衣扣上,顺着楼梯跑了下去并拦住了第一辆碰上的汽车。这是装满了雪的自卸卡车。司机同意了收三卢布送他到要去的地方,然后的确无视一切地闯着红灯开去。然而迅速的送达无济于事:办理出入证用去了一个半来小时。

“我允许短时间交谈。”戴着军官肩章的外科医生故作严厉地说道。

他又瘦又高,好像完全没有肩膀。

“他到底怎么了?”伊弗列夫问道。

“您要报道这事吗?”外科医生更确切地问道。“您要描绘得漂亮些,你们的人善于干这个。醉酒打架等等的……你一边忙着照料这样的人一边在想,可是值得忙活吗?颅骨底部有裂纹,两根肋骨被打断,右肾里有一块硬结,满脸开花。”

外科医生转过身离开了。响亮的脚步声在走廊中远去。斯拉维克从兜里掏出了二十五卢布,环顾了一下,把它递给了年轻可爱的警卫。

“我一个人谈一谈。别害怕,什么事也不会有。”

警卫四下看了看,把钱藏在了皮靴的靴筒里并留在了走廊中。病房里有十二张床铺,气味发臭,都是重症病人。天花板附近有两扇带防护罩的窗户。天花板上有黄色的痕迹,排水系统在什么地方透过楼板渗水。伊弗列夫一张床一张床地挨个走过,寻找着卡卡巴泽。

“是你?”萨沙想笑,但是没能笑出来。

他的眼睛湿润了,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伊弗列夫跪在了肮脏的地板上,以便离萨沙像球一样缠满了绷带的头更近些。

“你怎么能够……到了这里?”卡卡巴泽勉强地动了动嘴唇。“我以为,我会死,谁也不会知道……”

“胡说八道!你了解的,我们是机灵的人。时间很紧,你不能说话。主要的呢?你能吗?”

“他们又会打我的,如果我说出来……很痛……”

“因为什么?”

“无缘无故……暴虐狂……”

“可是是谁呀?!是谁,老兄?”

“我当时在找出租车……”

“急着去茵娜那里?”

“她说了?”

“是她。可茵娜是自己人,会拿出最后一块面包的。”

“我知道……别告诉娜佳……”

“娜佳?我不说。你在找出租,然后……”

“啊哈!人行道上有一个民警。我招手,汽车不停车。他走过来:‘这里禁止停车——谁也不会停车的。从这里走开。’我生气了:我冻坏了,可他穿着毡靴并且无所事事。我说:‘我们打赌吧。要是停车——我输十卢布,要是不停车——你输!现在会停车的,你看吧!’可他说:‘真的!会停车的!’我一看,带红条的蓝色警车就在我身边。里面有两个人。‘上车!’他们对我说。我说:‘这个不合适我,我要出租车。’‘上车,告诉你!’抓住手硬把我拽了进去,然后马上就开车走了。”

“去哪里了?”

“去区民警分局。但这我是第二天才明白的,因为他们立刻开始打我,还在车里搜查的时候。用皮带捆住手并打我……他们以为,是格鲁吉亚人,有很多钱。带到民警局后,又一个值班员加入了他们。我对他们说:‘我不是典型的格鲁吉亚人,是穷人。’‘让你知道,’他说,‘格鲁吉亚丑八怪,搞我们俄罗斯女人有什么结果!’他们用脚踢我,用戴铁指套的拳头打,还把凳子扔来扔去,凳子碰着了我的头。然后又问,我把钱藏在哪里。当我已经不能移动时,他们围住我冲我撒尿,所有人尽量往我嘴里尿。我呛住了……”

萨沙半合上了眼睛,不知是由于疼痛,还是因为回忆皱起了眉。

“听说,要审判。可是为什么?斯拉维克?当心他们!”

“你就放心吧,萨什卡。现在我们介入了。如果需要,我们请求马卡尔采夫。”

病房的门开了。瘦弱的外科医生挥动手指把伊弗列夫招呼过来。斯拉瓦用手指摸了摸卡卡巴泽的脸,擦去他的眼泪,然后出去了。

“这么说,您是《劳动真理报》的?”穿着民警制服的大尉拉住了伊弗列夫的袖子。“很高兴认识您,我高级探员乌杰林。委托我和您谈一谈。新闻界对我们的报道不少,我们不抱怨,只是不是所有人明白我们的特殊性。我们上楼到我那里去吧……”

他们沿着狭窄的地下室走廊,顶着安装在格框里的灯泡向电梯走去。两次检查了他们的证件。在房间里乌杰林向维切斯拉夫指了指椅子。

“您的任务困难。”弗拉基米尔·库兹米奇转入了实质性问题。“我本人没有负责这个案子,上校委托我向您解释。针对卡卡巴泽有重要的罪证。您有怀疑:据他说,在民警局打他了。不瞒您说,有时会发生打人现象——我们国家的人形形色色。但是那时是打架。他没有证人……”

“有。”伊弗列夫冷漠地说道。

“你们找到了?”乌杰林真诚地吃惊了。“维切斯拉夫·谢尔盖伊奇,关于您我给卡申去过电话,打听了。他介绍您是位聪明并有经验的记者。”

“谢谢!”

“我和您两个人都是下属。我有我的上司,您有您的。和上司最好不要争吵,对吗?”

“是的。”

“顺便问一句,你们的马卡尔采夫怎么样——还在医院吗?真是不走运:心肌梗塞,又加上儿子的事,我也很想找到减轻罪责的情况——可是什么也没有!孩子要服十五年的刑——这就是个没有希望的人了。领导认为,可以彼此帮助。您商量一下。当然,谁也不会正式说出这个来,您明白吗?”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伊弗列夫站了起来。

乌杰林也站了起来并抱歉地笑了笑。他们像老朋友一样紧紧握了握对方的手。

寒冷的风在人行道上刮起尘土,把它卷成旋涡。在特维尔林荫道上,孩子们在柏油路水洼间的干地上玩耍。“你同意!”拉伯波尔特会告诉他。“不要发表任何文章!”亚古博夫会提出。“批评民警就意味着批评政权。揭露是惩罚机关的事。我们是宣传者。”“这个交易有点不光彩,但这是个别情况,”马卡尔采夫会说。“要知道事关生命。你想象一下,你的儿子遇到了不幸……”有意思,波利修克会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