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膳后,顺治果然来看她了。
他来得时候,孟露已经洗漱完毕,换上寝衣上了塌,正在啃那本让她头疼万分的《伤寒杂病论》。
帐帘突然被掀开,孟露吓了一跳,见是顺治,她便放下书,欲下地行礼。
顺治上前握住她手臂,温和道:“你受了伤,不必行礼。”
孟露又拉回被子盖上,微笑着低了低头:“多谢皇上体恤。”
顺治低低的“嗯”了声,随即看到孟露放在床头的《伤寒杂病论》,他拿起随手翻了几页,好奇道:“你在看这本书?”
孟露适时露出一抹羞涩笑容,小声道:“臣妾不才,闲来无事便拿来琢磨琢磨。”
顺治很快将书翻到最后,疑惑道:“你能看得懂?”
“……看不大懂,好多汉字是认识臣妾,臣妾却不认识它们,臣妾只觉得看得头都要大了。”
孟露突然意识到原主来自蒙古,对于汉字应当还不认识几个,她摆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细声细语的说道,语气间还夹杂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懊恼。
“那是自然。”顺治突然笑了一声,他将《伤寒杂病论》合起来搁在一旁,轻声道:“这本来就是晦涩难懂的医书,你连汉字都认不全,又怎么可能看得懂。”
孟露咬了咬唇,怯懦道:“许是臣妾太笨了,上次已经让太医给臣妾读过一遍了,臣妾还是记不住。”
这样一副蠢笨呆愣的模样,仿佛很讨顺治的欢心,他甚至从床边的矮凳上移到了床边,一把拉过孟露的右手,缓缓道:“你傻呀,汉字复杂难记,朕当初也是跟着师傅学了许久才学会,你光让太医给你念一遍怎么可能记得下?”
孟露不动声色的抽了抽手,没抽出来,她便即装出一副羞涩的模样,视线落在两人紧连的手上,随即低下了头,赧赧道:“那该怎么办呀?”
她穿着单薄的寝衣,一低头,白皙柔美的脖颈晃进顺治的双眼,他眼神一暗,愣了片刻才道:“这简单,等回了宫,朕找个识汉字的女官,让她去你宫里伺候。”
孟露抬起头,迅速看了他一眼又连忙移开视线,柔声道:“那臣妾就多谢皇上了。”
回应她的,是顺治一连串朗朗的笑声,而孟露也始终含着淡淡的笑意,努力向演技派靠齐。
*
接下来几日,孟露除了陪着顺治出席必要的宴会外,便一直待在自己的帐子里养伤,顺治白日打猎,晚上也依旧会到她那里小坐一会儿,两人说说话,偶尔顺治会一时兴起教她几个汉字,而孟露也十分谦虚的装作第一次学。
对于比较复杂的字,顺治极有耐心的一遍一遍的教她,孟露察言观色,在他的眉头快要皱起时便磕磕绊绊的学会,顺治则十分有成就感。
久而久之,孟露倒是对顺治越发熟稔了,只是顺治却从来没在她的帐中留宿过。
孟露庆幸之余,心里还是隐隐担忧。她倒不是有多稀罕顺治,只是他在南苑的日子,也是有让乌雅福晋等人伺候着过夜的,按理说顺治如今对她应当没那么讨厌了,也该让她侍寝了。
有几次顺治教她识字靠得极近,她都能感觉到他的冲动,但顺治最终还是若无其事的回了自己的营帐,之后必会传乌雅福晋等人过去。
但就是没让她侍寝过,难不成顺治对她的厌恶并未完全消失?
孟露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也不想了,依旧在顺治面前维持着她不识汉字的笨蛋美人形象。
一晃就到了八月初十,南苑之行结束,顺治起驾回銮。
依旧是清早从南苑出发,回到紫禁城时刚刚晌午。
孟露再度晕车,好不容易撑到回坤宁宫,她稍事洗漱后便倒在了床上睡得不省人事,连午膳都未曾用。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日落西山,是阿木尔硬生生将她叫醒的。
“娘娘,太后那边派人传话,让您去一趟慈宁宫。”
孟露长长的叹了口气,无奈道:“现在吗?”
她今天才刚回来,庄太后就不能让她休整一日,明早再去请安吗。
阿木尔已经将伺候孟露洗漱打扮的下人唤了进来,她一边将床边的帘子挂起,一边笑着道:“奴婢听那斯图说,在南苑期间,皇上常去看您,奴婢听了很是高兴,想必太后她老人家也很欣慰吧。”
孟露:“……”
她都能猜到庄太后要说些什么,孟露很想无视,但一想到顺治死后她或许有很长一段时间还需要活在庄太后的眼皮子底下,便只能认命的起了身。
如阿木尔所说,庄太后果然很欣慰,她一见到孟露便拉着她的手问个不停,孟露便一五一十的将在南苑期间,她与顺治之间发生的的事都说了。
“这么说,是因为你受了伤,他对你的态度才好了起来?”
庄太后一早便收到消息,说是皇后险些遇险,不过后来消息说皇后无碍,她便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却没想到这反而是帝后二人之间的机缘。
孟露摇了摇头,看着庄太后的眼睛道:“儿臣觉得,皇上应当是在看到儿臣正在研读《伤寒杂病论》,这才对儿臣有所改观。”
庄太后挑了挑眉,疑惑道:“《伤寒杂病论》?那可是本汉文字的书,你读它做什么?”
孟露浅浅笑着:“儿臣上次病了许久,痊愈后突然就对医书有些兴趣,其实很多字儿臣都不认识,不过皇上却不嫌弃儿臣,反而会很有耐心的教儿臣。”
庄太后闻言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一半,她深深的看一眼孟露,试图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而最终庄太后只看到了孟露的茫然,似乎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何只是因为一本汉文字的书,顺治便对她好了。
“罢了,你这也算是误打误撞了,投其所好,的确是最好的办法。”
良久的沉默后,庄太后叹了口气,缓缓说道:“那么,你便继续学习汉字吧。另外,母后给你的那香,还是记得用,光让他对你改观没用,重要的是需得早日怀上龙子,这样你的一生也就无后顾之忧了。”
“是,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对于让她生孩子这事,庄太后的执念比海深,而孟露能做的,便是乖巧答应,然后再想办法去阳奉阴违。
反正庄太后总不能亲自去坤宁宫盯着她。
说完这事,庄太后便让人传了晚膳,让孟露陪她一起,席间婆媳两人又说了会儿闲话。
用完膳,孟露正打算离开,这时苏茉儿走了进来,道:“启禀太后、皇后娘娘,懿靖贵太妃和十爷求见。”
庄太后一听懿靖贵太妃的名号,脸色便沉了下去,她平淡地道:“喔,她来了,可说了是什么事?”
庄太后眯了眯眼,想到太宗皇帝在时,她便与娜木钟不和,两人明争暗斗了好几年,可说得上是势同水火。
后来太宗去后,福临即位,自己也成了尊贵的皇太后,这娜木钟倒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很快便放低姿态,在自己面前做低伏小,再不敢趾高气昂。
见她如此识相,庄太后也就没把她再放在心上,这些年两人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的过了。
除了逢年过节的宴席,娜木钟几乎不出寿康宫,更别提来慈宁宫了。
庄太后倒是猜到她想做什么了,果然苏茉儿也回道:“太妃说是带着十爷来给太后和皇后娘娘赔罪。”
赔罪?那就还是为了南苑一事,孟露看了眼庄太后,问道:“母后若是不想见,便打发了吧。”
她看得出庄太后并不待见懿靖贵太妃,毕竟两人算得上是敌对关系,然而庄太后却道:“无妨,让她进来吧,这次你的确受委屈了,博果尔身份尊贵,你既不能责罚,但母后倒是可以为你斥责一两句。”
孟露:“……”
真没必要,事情早就过去了,博果尔也诚信诚意的来跟她道过歉,甚至后来自己因为养伤不能出门,他还找了只猫送她解闷,孟露的气早就消了。
但庄太后的命令她也不能再三推脱,苏茉儿转身出去,懿靖贵太妃和博果尔很快便走了进来。
懿靖贵太妃看着年纪与庄太后不相上下,但瞧着仍旧是媚态横生,艳丽无匹,也难怪太宗皇帝会将她收入自己的后宫了。
孟露见她进来,便站了起来,屈了屈膝道:“太妃安好。”
懿靖贵太妃回以笑道:“皇后娘娘有礼了。”
随后她便与博果尔一同跪下,先向庄太后请安,然后便说到博果尔在南苑不小心害孟露受伤一事。
庄太后虽自打他们母子进来后便笑着,可那笑意却有些冷淡了,她也不让懿靖贵太妃和博果尔起身,只慢条斯理地道:“博果尔一直养在你那里,哀家以前倒也放心,只是没想到博果尔越大反而行事越发荒唐了。”
懿靖贵太妃连忙应道:“太后恕罪,是妹妹没有教好博果尔,妹妹甘愿领罚。”
庄太后冷哼一声道:“这次还好是撞了皇后,若是不小心伤到了皇上,你们有几个脑袋?”
孟露:“……”
这话就说得有些重了,孟露有些担忧的看一眼博果尔,这孩子也是今上午才从南苑回到宫里,他看上去一脸疲惫,惴惴不安的神情让孟露有些心软。
孟露又转向庄太后,庄太后的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凌厉,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轻声道:“博果尔也大了,过了年也该出宫建府了,哀家会跟皇上商量,一定给博果尔挑选一位置极佳之地做他的王府。”
孟露:“……”
完了,庄太后用她这件事作为借口,令人家母子分离,这不是给她拉仇恨呢吗?
虽说清朝皇子到了一定年纪的确是要出宫建府的,可博果尔如今才十一岁,现在就让他出宫建府,这也太早了些。
孟露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懿靖贵太妃,她脸上闪过一抹不舍,但很快又化作认命般的妥协,低头道:“多谢太后娘娘恩典。”
而博果尔,听到要与自己的母亲分开,他似乎是想开口向庄太后求情,然而懿靖贵太妃轻轻按了下他的头,让他一起跪谢庄太后的恩典。
再抬起头来,孟露发现他眼眶红红,嘴唇死死咬着,他看了一眼孟露,孟露生怕自己从那双小白兔的眼睛里看到怨恨,但他的眼睛里只有难过和伤心。
孟露不忍再看下去,迅速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帕子发愣。
庄太后这时发话让懿靖贵太妃母子退下,待他们走后,庄太后的神情可谓是容光焕发,而孟露却蔫蔫的提不起精神。
“怎么了?哀家替你处罚了博果尔,你好像并不开心?”
孟露忙挤出一抹笑,柔声道:“儿臣自然开心,只是今日走了太多的路,儿臣有些疲惫。”
庄太后不疑有他,温和道:“既如此,那便早些回去歇着吧。”
“是,儿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