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坤宁宫的地界,佟格格身旁的侍女青怜忍不住开口:“奴婢就说格格还怀着身孕,大雨天的何苦走这一遭。”
最终还不是被拒之门外。
佟格格闻言脸色一冷,立时回头瞪她一眼,低声斥道:“糊涂东西,闭上你的嘴。”
青怜甚少看到自家主子如此严厉,不由得吓了一跳,随即低下了头,眼眶慢慢泛红,怯懦着道:“奴婢知错了,格格息怒。”
佟格格警惕的打量四周,幸好雨天外头几乎没什么人。她松了口气,这才放低了声音道:“宫里人多眼杂,以后不许再说这些话。”
青怜低声应道:“是。”
佟格格又叹了口气,手搭着青怜的胳膊缓缓往景仁宫走去。
大雨天的她怀着孩子出门的确不好,她肚子里这个十分折腾人,往往叫她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皇上太后都说让她在景仁宫静养,她的确可以不来这一趟,可她不能不来。
皇后那日是骂了她没错,且还骂得很不好听,可她到底是皇后,又是太后的侄女,佟格格并不敢仗着怀有身孕,便无视皇后。
是以今日听说皇后终于清醒,她便迫不及待的赶了过来,一为请罪,毕竟她那日身子突感不适,并不是因为皇后骂她那几句,可皇后到底是因着自己被禁了足,又大病一场。
她不过一个地位低微的格格,又怀着孩子,想要在这危机重重的后宫平安生下并养大这个孩子,她就不能得罪皇后。
想到这,佟格格又叹了口气,缓缓道:“一会儿你再亲自跑一趟坤宁宫,阿玛前几日托人送进来的上好人参,你带过去给皇后娘娘,就说是我进献给她补身的。”
青怜撇了撇嘴,想说那是佟大人特地寻来给格格你的,但看着自家格格布满阴霾的眉眼,只好应下:“奴婢知道了。”
佟格格想了想又道:“派个人去御膳房那边看着,一旦他们开始往皇上那儿和六宫传膳,你就赶紧去。”
青怜不解格格为何让她在传晚膳的时候去,那谁来伺候格格用膳?不过她也没问出来,格格自小便很有自己的主意,她如此吩咐,一定有她的道理,自己只要照做就是了。
*
孟露这一觉,睡得很是香甜,再次醒来时,天色已渐渐的暗了,外头的雨声似乎也停歇了。
“我睡了多久?”
阿木尔与那斯图在一旁守着,听她说话,忙凑了上来。阿木尔欣喜道:“娘娘睡了约摸一个半时辰,刚好小厨房的膳食已经备好了,娘娘起来用些吧。”
孟露舔了舔唇,到底是十五六的年纪,正是发育的时候,这才三个小时,就有些饿了。
她浅浅一笑,对着那斯图道:“去让他们端过来吧。”
“嗯。”那斯图应声小跑了出去。
孟露伸了个懒腰,在阿木尔的搀扶下下了地,简单洗漱了下便有宫女端着照旧清淡可口的吃食走了进来。
一应餐具皆换成了瓷制,孟露微笑着坐了下来,伸手接过那斯图递来的漱口水含了一口,还未来得及吐出,突然一道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皇上驾到!”
“噗。”孟露措手不及,口中的漱口水就那么喷了出来。
妈呀,顺治咋突然来了?她还没做好面对这个男人的准备啊。
孟露双手紧紧握着茶杯,回头看向两个贴身侍女,颤声道:“谁来了?”
阿木尔与那斯图相视一眼,两人又惊又喜又忧,皇上终于肯来看娘娘了,可娘娘此刻满下巴都是水,只穿着单薄的寝衣,连头发也是随意披散着,属实不宜面圣。
但眼下也来不及了。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娘娘还是一副不打算动弹的模样,阿木尔抢过孟露手上的杯子,接着给那斯图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边一个竟将她从凳子上拎了起来。
“哎。”
孟露哎了一声,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嘴巴与手脚却随着侍女的一声“快接驾”无比熟练的动了起来。
“臣妾恭迎皇上。”
孟露垂头看着地面,眼角瞥见半截明黄色绣着祥云龙纹的衣摆。
雨虽停,紫禁城的地面却还有些湿,顺治的鞋头都湿透了。
孟露皱了皱眉,心中纳罕他怎么亲自走了过来。
气氛有些安静,顺治没叫她起来,孟露便不动。原主给顺治请安时,从来都是无比敷衍,不等顺治开口便自顾自站直了,可孟露却不敢。
顺治不吭声,她就安静的曲着膝。
“起吧。”好在顺治很快便开了口,他的声音听上去并不怎么好听,粗粝老气,还喘着粗气,像是那种老式的风箱。
孟露站直了,头却还低垂着,并未抬头看顺治一眼,只轻轻的吁出一口气,尽量用轻柔的嗓音道:“皇上怎么突然过来了?可用了晚膳?”
想必是没用,这才刚到传膳的时候。孟露心想万一他说没用,她是不是得客气一二?
但她实在不习惯与陌生人一起吃饭……
顺治不知她心中所想,他没说话,只是眼神复杂的看着他的皇后。
对于这个皇后表妹,他心里的厌恶无疑已经到了极点,她这段时日病重,说实话他心里是有些期待的,期待着他的皇后早逝……
然而今日傍晚,吴良辅却来回禀说皇后病情好转,已经能够进食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顺治甚至捏断了手中的御笔。
他几乎是黑着脸出了位育宫,一路急赶到了坤宁宫,果然看到了情况良好的皇后,气色还很不错。
顺治的脸色越发难看,他咬了咬牙,刚想转身离开,眼角突然瞥到了一旁桌子上的吃食。
竟连一件让他感觉刺眼的金器都没有。
顺治微微一愣,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下皇后,但她始终低着头,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看到了她纤长卷翘的睫毛。
罢了,他实在也不想看到那张艳极丽极却又时常狰狞的脸,甩了甩袖子转身便离开了,临走时还发出一声冷哼。
孟露不明所以的抬头,望向顺治离去的背影,十六岁的顺治个头并不高,几个随行的太监即便弓着腰,也还是将他遮挡的严严实实,孟露连他的后脑勺是圆是扁都没看着。
“啧。”孟露嘴角撇了撇,心中暗道:真是莫名其妙。
突然跑过来,结果从头到尾只说了三个字,害她白紧张一趟。
孟露搓了搓手心,再次回到了饭桌前,阿木尔与那斯图回过神时,她已经旁若无人的用起了饭,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阿木尔神情有些复杂,“娘娘,您怎么不开口留一留皇上啊?”
孟露嚼着清炒的豆芽,含糊道:“我跟他说话了,但他不搭理我呀。”
她毕竟刚来到这个时代,对于顺治的了解仅限于原主的记忆。原主话比较多,尤其是面对顺治帝时,她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然而顺治帝却是个哑巴,或许只是单纯不想搭理原主,原主得不到顺治的回应,便会耍起小性子来,这个时候顺治帝便会摆出一副厌烦不耐的表情来,帝后的争吵便也由此开始。
记忆中,成婚两年,顺治与原主和平相处的次数,一只手也数得过来。
孟露性子比较内敛,对于不熟悉的人,她本来也不太爱说话,这一点上,她觉得顺治很合她的胃口。
这几日,除开她装睡不醒的时候,孟露面上看不出什么,可一颗心却七上八下的,她想在皇后的位置上坐得久一些,联想到孝惠章皇后的经历,若她能熬到顺治帝西去,好日子自然也来了。
然而这到底是自己的美好梦想。
她方才虽然没有看清顺治的面容,却也从他的声音里感受到了他对原主的疏离与冷漠,孟露突然意识到,梦想并不总能实现。
尤其是考虑到原主是多尔衮为顺治帝挑选的皇后,顺治连他的坟墓都给掘了,可见对多尔衮有多厌恶。
厌屋及乌。
片刻之间,孟露已经做好了下下个月被废的准备,一切顺其自然就好,她不会过分强求了
无论前路如何,她都会坦然面对。
阿木尔还想说什么,那斯图一把拉住她,小声道:“娘娘正用膳呢,先别说这些了。”
阿木尔叹了口气,到底是忍住了没开口,娘娘这一病,懂事了许多,可对皇上,娘娘似乎有些淡了。
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
阿木尔正忧愁着,外头小宫女走了进来,说佟格格又派人进献一株上好人参,给娘娘补身子。
孟露闻言一愣,眉毛一挑道:“收起来吧。”
既然她都大张旗鼓的送来了,她若不收岂不是显得她心胸狭隘。
孟露想了想又将她腕上的一副金镶翠玉手镯摘了下来:“送给佟格格,她有心了。”
阿木尔与那斯图诧异的很,这副镯子,可是娘娘成婚那日皇上亲赐,亲手给娘娘戴上的,两年了,她从不曾摘下。
连略微木讷的那斯图也反应过来,娘娘对皇上,好像不怎么上心了。
“娘娘若想赏赐佟格格,不如换件首饰,奴婢去库房里挑一挑……”
“哎呀不必麻烦了,就这镯子吧,我瞧着挺漂亮的,快拿去。”孟露打断了阿木尔的话,直接将镯子塞到她手上。
她自然是喜爱这金灿灿又绿油油的玩意儿的,但这一副,却是不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