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贝娅特丽丝旁边醒来后,爱德华体验到某种幸福,这种幸福使你马上就意识到它为你的生活做证,往后当青春让位给盲目,当你不再年轻时,你肯定还会对这种幸福津津乐道。他醒了,透过眼睫毛清楚地看见贝娅特丽丝的肩膀,一直充满梦境、在我们醒来时又涌上心头的难以磨灭的记忆又回来了。他很幸福,把手伸向贝娅特丽丝光溜溜的背脊。然而,贝娅特丽丝知道睡眠对她的养颜至关重要,对她来说饥饿、口渴和睡眠是纯自然的东西。她接到床的另一头。爱德华又独自一人了。
他独自一人。温馨的回忆依然萦绕在心头。面对这种题意,面对这种回避,他渐渐地猜到了爱情的大回避。他害怕了。他想把贝境特丽丝拉回到身边,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向她表示感谢。可是,她的脊背很顽强,她的睡意赢得了胜利。于是他用已经顺从的手势在毯子外面抚摩着她那其实并不丰满的修长的身体。
他的醒来是象征性的,可爱德华并不这么看。从这一刻起,他无法知道他对贝娅特丽丝的爱情表现为:盯着她脊背的一道目光。象征,都是人们自己摆弄出来的,当事情朝坏的方向发展时,它们是不合时宜的。他并不像与他同时醒来的若瑟。若瑟看着黎明时她情人坚硬。光滑的脊背,在重新入睡前微笑着。若瑟要比爱德华老多了。
从这时起,他和贝娅特丽丝的生活平静地建立起来了。他到她的剧院去找她,当她心甘情愿时还试着同她一道用午餐。贝娅特丽丝对女性用午餐实际上有一种崇拜,这一方面是因为她读到过这在美国很流行,另一方面她想人们从长辈那里学了不少东西。于是她经常同那些老了的女演员一起用午餐。她们眼红她刚刚获得的名声,如果她不是一个冷漠的人,她们的感想会使她产生自卑心理的。
名声不是一种突然出现的东西,而是逐渐灌输的。它总有那么一天通过当事人视为引人注目的事情表现出来。对贝娅特丽丝来说,这件事也就是安德烈·约利奥的一个建议,那是剧院的导演,美食家,还有其他优点。他建议她在如月份他的下一部作品中扮演一个比较重要的角色,还建议她去他南方的别墅,在那里教她。
贝娅特丽丝想给贝尔纳打电话。她把他视为一个“聪明的小伙子”,尽管贝尔纳拒绝这种角色。当别人告诉她贝尔纳在普瓦第埃时,她大吃一惊:“可他在普瓦第埃干什么呢?”
她打电话给尼科尔。尼科尔说话生硬。贝娅特丽丝问道:
“贝尔纳好像在普瓦第埃,是吗?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尼科尔回答道,“他在工作。”
“可他去了多长时间?”
“两个月。”尼科尔说完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贝娅特丽丝大为震惊。她还有某种良心。在她的想象中,出现了一个疯狂地爱上了普瓦第埃市长夫人的贝尔纳,否则的话,在外省怎么能够忍受得了呢?她接受可怜的尼科尔的约会,然后受到安德列·约利奥的邀请,她不敢取消约会,只好打电话给若瑟。
若瑟正在家里,在她让她难受的那个房间里读书,电话使她厌烦同时又使她放松。贝娅特丽丝在向她解释情况时,夸大了事态的严重性。若瑟对此莫名其妙,因为她前一天还收到贝尔纳一封非常漂亮的信。那封信平静地剖析他对她的爱情,从中她并不能看出那位普瓦第埃夫人的角色。她答应夫尼科尔家,然后去了,因为她通常说到做到。
尼科尔胖了。若瑟一进门就注意到这一点。不幸使许多女人发胖,食品给她们安慰,这是生命的本能。若瑟解释说她是替贝娅特丽丝来的。为自己动辄掉眼泪而痛苦地感到遗憾的尼科尔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因为贝娅特丽丝叫她害怕。若瑟身材苗条,脸上表情丰富,年轻,动作像小偷。尼科尔无法猜出她有多么阔绰,在尼科尔看来,若瑟在生活面前比她还要笨拙。
“我们一起到乡下去怎么样?”若瑟提议。
她开的是一辆宽大的美国车,车技很好,速度又快。尼科尔蜷缩在后座上。若瑟处于厌烦和履行义务的朦胧感情中。她仍然记得贝尔纳的那封信。
若瑟,我爱你,这对我来说是可怕的。
我尝试着在这里工作,可我无法做到。我的生命是一种没有音乐的缓慢的眩晕;我知道你不爱我,而且你干吗要爱我呢?这是乱伦,我们是“同样”的。我给你写这封信后为这已无关紧要。我想说的是,给你写信与否已经无关紧要。它们是孤独对的唯一恩惠人们接受它,否认某种虚荣。当然,有另外一个小伙子,可我不喜欢他……
她几乎能把所有的句子都背下来。她是在吃早餐时读那封信的,当时雅克正在读若瑟的父亲为她订的那份《费加罗报》人她把那封信放在床头柜上,心里乱糟糟的,很不舒服。雅克吹着口哨起了床,像每天早晨一样宣称报纸一点意思都没有,可她不明白他干吗那么认真去读它们。“也许他谋杀了一个靠年金生活的女人。”她一边这么想一边笑了。然后他去淋浴,从卫生间走出来时穿了件粗呢大衣,在去上课之前与她拥抱一下。她感到奇怪的是,他还没到令她忍无可忍的程度。
“我知道一家酒店,里面生了火。”她说话是为了打破尼科尔的沉默。
她能跟尼科尔说什么呢?“你的丈夫爱我,我并不爱他,我不会把他从你这里夺走,这些都会过去的。”她觉得这显示出贝尔纳的聪明。对尼科尔来说,所有的解释都无异于执行死刑。
吃午餐时,她们谈到贝娅特丽丝。然后是马里格拉斯夫妇。尼科尔坚信他们夫妻互爱。忠诚,对于后一点,若瑟没有指出她看法错误。她感觉良好,却很疲惫。然而,尼科尔比她大3岁。他对尼科尔无能为力。无能为力。的确有某种形式的女性愚蠢是留给男人的。若瑟渐渐地感到恼火了,开始鄙视尼科尔了。她在菜单前的犹豫不决,她慌乱的目光。在咖啡馆里,她们长时间的沉默突然被尼科尔打破了。
“贝尔纳和我,我们有孩子了。”
“我原以为……”若瑟说道。
她知道尼科尔做过两次流产,被明确地告诫过不要再怀小孩。
“我一直想要一个的。”尼科尔说道。
她低着头,样子很固执。若瑟惊愕地看着她。
“贝尔纳知道吗?”
“不知道。”
“我的天哪,”若瑟心想,“这一定是个《圣经》中的正经女人。以为一个孩子就足以拴住一个男人并将他置于可怕处境。我永远也不做《圣经》中的女人。此刻,这个女人一定非常不幸。”
“应该写信告诉他。”若瑟坚决地说道。
“我不敢,”尼科尔说道,“我先得肯定……不出任何事。”
“我认为你应该跟他说说。”
假如又像前两次一样,贝尔纳不在身边……
若瑟很担心,脸色惨白。她想象贝尔纳不会做父亲。雅克则恰恰相反……是的……雅克看见自己的孩子时,会陷在床边,神色局促不安,露出浅浅的微笑。她显然非常兴奋。
“我们回去吧。”她说。
她用缓慢的车速把汽车开回巴黎。由于她走的是香榭丽舍大街,尼科尔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不要马上就把我送回家。”她说。
她的声音里充满乞求,若瑟马上就明白她的生活是什么样子:那种孤零零的等待,那种对死亡的恐惧,那个秘密。若瑟十分可怜她。她们进了一家电影院。10分钟后,尼科尔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若瑟紧跟在后面。卫生间阴森森的。尼科尔呕吐时,她扶着她,扶着她微湿的前额,既害怕又心生怜悯。回家后,她见到雅克,他跟她讲述了白天的事情,表达对她的感情,甚至叫她“我可怜的老太婆”。后来,雅克建议她出去,逃了一次医学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