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人总是机场保安和海关监察所稽查的对象,至于他犯什么罪,倒显得无关紧要。这类人一般是年轻人,身穿T恤衫,脚穿运动鞋,肩后背着一只旅行包,披着一头蓬乱的头发,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
不过,凯文-里奇被关税和消费税巡视员从“无可申报”过道中拉出来,倒不是因为他有上述嫌疑,国泰航空的班机将他安然无恙地从新加坡送到了伦敦希思罗机场。他们截住凯文主要原因是他没有托运行李,而且是第一个过关的旅客。在关税和消费税局里,检查某个旅客行李,是给其他旅客做个样子。但在他们看来,凯文就是个走私犯、恐怖主义分子、贩毒者和捣蛋分子。他们这么做,只不过是为捞取外快找借口。
他携带了三个微型处理器数据库,每个差不多袖珍笔记本那么大,注释商标是“思考者”,南韩生产。他本来送两个给伊莎贝尔姨妈的两个儿子,但三只全被关税和消费税局没收。他们僭取了特权,什么都可以做,包括搜查肛门、咽喉和xx道,当然,这些不总是同时进行的。
花了好大一会儿,他们才意识到,没有密码,是进不了他的思考者的。他们气急败坏地采用磁性放射器,在他的旅行包里乱翻一气,结果,只好很不情愿地将行李还给凯文。
“欢迎到英国来。”他离开时,撂下了这句话。
伊莎贝尔姨妈是他母亲的小妹,她与查理的内弟杰克-温菲尔德结了婚。凯文对查理的高谈阔论佩服得五体投地。如果说教授的妻子米西到了中年才染上可卡因,杰克则早就是远近闻名的恶少,而且经常退学,这要归咎于他们家族酗酒的嗜好。
现在他是嗜酒者互诫协会的成员,查理教给他一些基本的金融知识,把他派住伦敦,领导里奇兰证券公司设在那儿的办事处。他干得很出色,特别是适应了那儿的语言环境之后。伊莎贝尔身体一直强健,连生了两个儿子,洗礼时取名为鲁珀特和佩勒格林。
杰克在伦敦忙于他的金融业务,伊莎贝尔却城里城外扭捏作态地到处闲逛。她身穿劳拉-阿什利设计的印花裙服,脚蹬绿色威灵顿高帮皮靴,外面罩一件夹层无袖巴伯夹袄。
尽管他喜欢听小鲁珀特和佩勒格林把“可乐”说成“凯乐”,但更让他觉得好笑的是他姨妈的这身打扮。当然,只要他们能摆弄他的思考者,他要他们怎么说,他们就会怎么说。如果他给他们两台电脑玩,他们会开心得闹翻了天。
“凯文,你不该这么让他们胡闹,”伊莎贝尔责备道,“它们很贵,可以买个地球。”
他记得伊萨①以前常说“贵得可以买上一只胳臂、一条腿”。他有好几个月没来看望她了,这段时间,她的英国口音像超光速推进器似地长进很快。
①“伊萨”是“伊莎贝尔”的昵称。
在杰克家,凯文找到一个调制解调器,连到主机上,然后拨了一个纽约市的号码。这个号码直通齐奥-伊塔洛的卷盖式橡木写字台上的电话。
“午安,我是齐奥。”
伊塔洛的声音听上去很脆弱。大不列颠岛上已是晚饭时刻,但曼哈顿才刚刚午饭过后,伊塔洛中饭之后需要小睡片刻。伊塔洛午餐很简单:一只史密斯奶奶大苹果,通常是带皮的,他自己用刷子和洗涤剂刷洗干净,外加两个小燕麦饼。
对于这位曾经是思维敏捷、精力充沛的老人来说,需要休息是一件新鲜事。他确信整个家族里,谁也不会知道他的体力在开始衰竭,可是他错了。
“是查理吗?”伊塔洛问道。他清了清嗓子,又问道,“查理,你什么时候能来这儿?”
“我是凯文,是从伦敦打来的。”
“哦,当然。你怎么样,小伙子?”
“还是满世界乱跑。听着,齐奥,海关的几个混蛋想要扰乱我的电脑程序。我想转储到你的线路上,让你的电脑专家搞搞清楚,他们究竟对我的电脑有没有做什么文章,以及他们是不是得到了些什么。你明白吗?”
“没问题。”凯文听到一声喀嚓声。“请吧,凯文。”
他通过调制解调器,开始在他的思考者上快速下翻。事毕,他又说:“齐奥,也许这些小丑在我的电脑上使用了病毒。”
“是不是上次你从新加坡打电话时给我说的那份材料?”
“是有关他如何得逞的那份翔实材料。”
“难道海关上的探子不能收买?你觉得他们从你的电脑里搞到了什么情报?”
“他们不知道我的密码,但也难说……”
伊塔洛这一头犹豫了一会儿。“听着,小伙子,我之所以把你当成了查理……”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凯文在三千英里之外地方感到有些吃惊,万能的齐奥-伊塔洛竟然也需要调整一下自己说话的方式。“……是因为现在他该来我这儿好好坐会儿了。这就是为什么——代我问候伊莎贝尔,好吗?叫她给你找一个够味儿的英国姑娘。”
“齐奥,我是凯文,不是温切。”
一个人抽了一夜的鸦片后是什么感觉,谁也不知道。拿梅斯勋爵来说,就算他过足烟瘾,他的感觉也被申劳一顿臭骂破坏了。这有些不可思议,申劳说话向来像图书馆管理员那样,难得提高嗓门。可是瞧他现在的样子,吹胡子瞪眼睛的,一脸的凶相。他训斥梅斯,为什么把他儿子的传真耽搁了近半个月。
“我知道错了,”梅斯低三下四地应道,像在一个狂妄自大的斜眼面前的受气包。“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申。”
“我这么对你大喊大叫,雨果,不只是因为你耽误了尼克的信,你也是无意的。”申在他的抽木雕刻的豪华写字台前坐了下来。他身后放着几只收拾好的行李。申此时在维多利亚公园的别墅家里。和往常一样,他要到另一个家去。他像台风一样来去游弋于远东各国。“让我恼火的是,”他用可怕的语调,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你竟然将传真大模大样地撂在桌上。”
梅斯勋爵眨了眨眼睛。想想,传真从什么地方发来的,他暗自问自己。“是什么地方发来的?”他出声问道。
“是派克大街上查理-理查兹的妻子那幢二联式公寓里的机子。”
“天哪。”这位英国佬露出一副吃惊的神情,表现得恰到好处。
“我们早知道尼克要去看她的小女儿,叫伊莉莎白?”
“叫本妮。”
“可我们不晓得尼克也是她母亲的客人。巴克斯特-周从纽约打电话确信过这一点。我妻子也说,我的儿子陪她的女儿南下到纽约出席了里奇家族的一个婚礼。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你的意思是说……”梅斯没问下去。烟瘾过后其中一种症状是出现记忆机能障碍。他弄不明白,什么地方得罪了申。现在,申的模样很吓人,好像能吞掉一个大活人似的。
“我指的是直升机那件事。”
此时两位都陷入了沉默。申默不作声地仔细阅读一札书信,偶尔在一些信上划划写写,而梅斯勋爵在拼命回忆直升机那件事会出现什么问题。过了一会儿,他想起来了。他眨了眨眼睛。
“上帝呀,”他用低沉沙哑的实声音说,“哦,上帝呀。”
“我儿子当时显然也在场,这个险冒得太大了,我们竟毫不知觉。假如当时我们雇佣的是一个火箭炮手,而不是神枪手,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如果你觉得今天上午我对你说得太明白的话,想想我对周得说些什么。”
“不过,”这位英国佬回答道,他想缓和一下恐惧的气氛,“小尼克一定机灵地应付过去了。我的意思是,有这样一个可靠的人在他们中间,也不是坏事,您说呢?”
申从他的抽本写字台上抬起头,他虹膜和瞳孔上的隐形眼镜使得他的眼睛有些变形,好像黑色的眼球要暴露出来一样。“你觉得这是个很妙的主意?”申用毫无表情的声音问道,弄得梅斯勋爵搞不明白,他究竟认为这个主意是好是坏。“你觉得值得冒这个险?”
“我想还是要考虑考虑。”梅斯见势头不对,赶紧见风使舵换了个口吻。
“我想,动脑子可不是你的强项,雨果。”申的话里没有夹带丝毫的愉快。“还是让我来考虑考虑吧。下一步——”他对桌上的材料皱了皱眉。“我们得设法解开希思罗机场一些数据的程序,这些都储存在我们的思考者的数据库里,是我们在韩国建立的那些数据库。你还记得吗?就是那次夜闯大华大厦新加坡办事处。”
这一回,梅斯的记忆完全正常了。“他们拥有1987市场行情暴跌的翔实材料。”
“如果他们觉得有必要准确了解一些情况,那也许说明他们怀疑是我在对付他们。”
申起身站了起来。他拍了两次手。在这个电讯世界里,以这样古老的方式使唤他的雇员,他觉得很开心。这时两个人突然进来,以致他们不得不止住脚步,站在门外候着。申看了看收拾好的行李,他们马上领会申的示意,将行李搬走了。他下一站要去缅甸,那儿有一个最赢利的投资项目。除了户外衣裳外,他还带了一顶网状蚊帐。他这一次要去会见一些凶猛残暴的士兵。他们害怕他,但更害怕当地的军阀头目。对申来说,处在给人以威严和恐惧的位子是很不寻常的,不过他离绝对权威还有一步之遥。他这一趟缅甸之行的目标之一就是要确定是应该让这种现状持续下去,还是予以修正。
“有一点,我们必须非常小心谨慎,”申对他的英国雇员说,他停顿了好长一会儿,以示强调他要说的话。“我们千万不能过早惊动里奇兰大厦的人。周在那儿,他最了解情况了。在里奇兰的心脏安插一个代理人,这是一个很好的主意,但是如果这个代理人姓申的话,我们冒险的后果要比直升机计划严重得多;这无疑是找死。”
他走了。梅斯勋爵眨眨眼睛,摇了摇头。申在这儿时,像往常一样那么耀武扬威,恨不能霸占所有空间和氧气。现在他从这儿消失了,却仍让梅斯心有余悸。实际上,这位英国人已经开始心惊肉跳,他得喝上几杯粉红色的杜松子酒才能平静下来。
该死的鸦片。